[三折剑]
“第一章”
小酒店高手辈出汴水流,泗水流,流到瓜州古渡头,吴山点点愁。
中秋已过,秋风带着微微寒意,太阳也比夏天提早下山,现在不过申末酉初,天色就已逐渐昏暗下来。瓜州,这富有诗意的古渡头,小街上开始有了疏疏落落的灯光。这是街尾的一家小酒馆,门口悬挂了一盏半明不灭的气死风灯,随风晃动,木板门只是虚掩着。
里面地方不大,一共只有五张桌子,而且都有一面靠着墙壁,此刻已经坐满了人,这些人当然都是没赶上渡船过江的客官,不然谁会在这里打尖?这五张桌子的客人,身份各不相同,坐在门口左首一张桌上的,是三个彪形大汉,每人都有一个长形布囊,分明是刀剑之类的凶器,而且貌相凶戾,大概不会是什么善类。
进门右首一张桌子,是两个布贩,一胖一瘦,看去约莫四十出头,生相老实,入门处还放着七八匹花布,用蓝布包着。稍里两桌,左首桌上坐的是一个青衫少年,二十出头,生得剑眉朗目,唇红齿白,不但貌相俊逸,人也温文有礼,自然是读书相公了。
右首桌上,是一个单身女子,约莫二十三四岁,穿一套合身青布裤褂儿,头上用青布包着秀发,身材苗条,只是皮肤黑了些。但黑里带俏,虽是乡下姑娘打扮,但可没有乡下人的腼腆模样儿。
再往里,左首是通道,通向厨房的出入之路,只有右首放了一张桌子,坐的是一个衣衫褴楼,面目黧黑的小子,敢情他自惭形秽,独个儿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,低着头,自顾自吃面。酒馆老板是个腰背已弯的老头,头上戴一顶压眉毡帽,身上一件蓝布夹褂,也起了油光。他是跑堂兼掌厨,切菜、下面、端酒、倒茶,一个人包办,自然忙得有些照顾不过来。
“砰。”有人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,接着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,吆喝着道:“喂,老板,叫你再添三斤酒菜,你是聋子?大爷们吃饱喝足了,还要办事儿,还不快点?”这吆喝之声,不用看,就知道是进门左首那张桌上的客人。
因为只有那张桌子上,围坐三个壮汉,他这一巴掌,拍在桌上,差点没把点着的蜡烛,给震倒下来。这三个壮汉,大块肉,大碗酒,喝得也差不多了,三张横向脸,已经绽起了青筋,三个人全已敞开胸襟,胸前露出了茸茸黑毛,大有披凶当风之意。底堂里几个客人,本已对他们凶悍粗犷相貌,感到不安,这一吆喝,更是不敢作声。
酒馆老板连声应着:“来了,来了。”一手捧着酒壶,三脚两步的从里面奔出,送到他们桌上,一面陪笑道:“三位客官,真对不住,今晚小店里多蒙客人照顾,小老儿一个人,实在忙不过来,怠慢了三位……”
坐在里首的汉子,敢情就是方才吆喝的那人,一把接过了酒壶,不耐的道:“别噜嗦了,去,去。”酒馆老板那敢多说,连声应“是”,后退不迭那汉子替坐在横头和对面两人面前海碗里倒满了酒,然后也给自己倒满了酒,用三个指头夹起酒碗,咕嘟嘟的喝了两口,拿眼望望坐在他对面的汉子。他对面是一个面上有白麻子的汉子,敢情是他们三人中的老大,朝里首汉子微微点了点头。
坐在里首的汉子倏地站了起来,一只右脚踏着板凳,目光一抬,目光落到两个布贩身上,冷冷的道:“二位是从西坝来的?”
两个布贩听得机伶一颤,连忙双双站了起来,由矮胖的一个陪着笑脸道:“是……是的……,这……这位英雄……”
那汉子拦着道:“大爷叫白鼻狼白胜,不是什么英雄狗熊。”
“是,是……”矮胖布贩连声应是,结巴的道:“你老不是英雄,不是……”
白鼻狼道:“你们从淮北一路到江北,没人动你们一根毫毛,你们可知那是什么缘故?”
矮胖布贩被问得目瞪口呆,结结巴巴的道:“小的不……不知道。”
白鼻狼干笑一声,冷森的道:“你们要弄清楚,江淮地面上不靖,绝不会让两头肥羊跑了几百里路,连嗅都没有嗅你们一下的。”
矮胖布贩顺着应道:“是、是。”
白鼻狼大拇指朝白麻汉子一挑,随着又是嘿嘿两声干笑,道:“是咱们大哥麻面狼沈老大,老三断尾狼张超,和兄弟三个一路暗中保着你们下来的。””
矮胖布贩听得十分感激,连连拱手道:“多蒙三位英雄暗中保护,在下兄弟万分感激……”
白鼻狼冷嘿一声道:“兄弟方才早已说过,咱们不是英雄,是狼,淮北三狼。”
矮胖布贩听得愈加吃惊,陪着笑道:“知道,知道,小的兄弟经常在大江南北走动,贩卖布匹,淮北三狼的大名,早就如雷贯耳。”他忽然跟那瘦个子布贩递了个眼色,两人翻起长袍,从腰间围着的钱袋里,掏摸了半天,才掏出五封银子,和大大小小的碎银,一齐放在桌上。
仍由矮胖布贩陪着笑道:“小的兄弟多蒙三位暗中相助,才能一路平安到达此地,这番隆情,小的兄弟无以报答,这是三百两银子,给三位聊壮行色,喝杯水酒……”白鼻狼两只包满红丝的眼睛,望着他没有作声。
矮胖布贩脸色尴尬,肌肉好像冻结住了,笑得十分勉强,打着躬,陪笑道:“这点区区之数,实在不成敬意,只能给三位喝杯水酒……”
白鼻狼拿起喝剩的小半碗酒,随手往矮胖布贩脸上泼去,他手势自然而轻松,好像表演一般,泼得矮胖布贩一脸水淋淋的俱是黄汤,然后得意大笑起来。矮胖布贩被他笑得毛骨惊然,也忘了脸上湿漉漉的酒水,眯着两条眼缝,又惊又怕,望着白鼻狼,不由自主往后退下了一步,屏住呼吸,几乎连大气都不敢透出来。
白鼻狼笑声一住,目光更冷,锋利得像刀一般,盯住在矮胖布贩脸上,嘿然道:“淮北三狼一路护送你们到瓜州,就是为了区区三百两银子?”
矮胖布贩连着躬身道:“当然不是,当然不是……”他直到此时,才敢用手抹了把脸。
“那很好。”白鼻狼一手托着下巴,冷冷的道: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,大爷从淮北跟到此地,为的是你们两个身上的红货,这话够明白了吧?”
矮胖布贩脸如土色,连连拱拱手道:“小的两个只是小本买卖……”
白鼻狼刷的一声从布囊中抽出一柄雪亮的钢刀,往桌上一搁,脸上也登时飞起了一片杀气,沉喝道:“大爷们没时间和你们穷蘑菇,你们只要说一句,要命还是要财?”
矮胖布贩急得胖脸上有了汗珠,瞧着白鼻狼结结巴巴的道:“你……你这是要谋……谋财害命……”
那瘦高个子布贩连忙暗暗拉了他一把衣袖,低声道:“老二,别说啦,三位英雄跟了咱们三百里路,咱们的底细,人家自然全摸透了,好在这票红货,为数不多,总共也不过万把两银子,两淮地面上咱们经常要走,这次孝敬了他们,出门在外,多交几个朋友,也是好事,这叫做财去人安乐……”
淮北三狼原也只想在他们两人身上,弄个三五千两银子,这回听说有上万两银子,自然喜出望外。矮胖布贩只得点点头道:“老大既然说出来了,我何老二那有二话?只是这趟淮北,咱们算是白跑了。”
瘦个子布贩道:“这也算不了什么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只要三位英雄高抬贵手,咱们不在瓜州赔上老命,已经够幸运了。”
白鼻狼嘿然笑道:“不错,咱们淮北三狼,做买卖一向没留过活口,不过你们两个还算识相,咱们也不妨破个例,就让你们活着回去。”
两个布贩犹如听了皇恩大赦,没口的称谢、这回可不敢怠慢,两人各自掀起长袍,从钱袋两边暗袋里掏摸了一阵,才颤抖着双手,各人掏出一大把珠宝,一串串的放到桌上。
白鼻狼久走江湖,两道眼光,比刀还锋利,他自然看得出来,这一堆珠宝,他们只是从钱袋两边的暗袋掏挖出来的,钱袋中间的一只大口袋,显然还装得鼓腾腾的,没掏出来。他看得只是暗暗冷笑,问道:“你们身上的红货,全在这里了?”
[ ]矮胖布贩连连点头道:“是、是,全在这里了。”
白鼻狼打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,伸手朝他钱袋中间一指,说道:“这里面是什么?”
矮胖布贩脸色一变,打着躬,陪笑道:“不瞒你大英雄说,这是小的两人的血本……”
白鼻狼笑的很阴沉,冷嘿道:“你们这叫不见棺材不流泪,还不一起拿出来?”
矮胖布贩望望瘦个子,为难的道:“老大,他们……这不是要了命么?”
瘦个子道: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,三位英雄既然要看,咱们还是拿出来的好。”
矮胖布贩愁眉苦脸的道:“但……但拿出来了,会要命的。”
白鼻狼狞笑道:“不拿出来,也会要命的。”
“是、是。”矮胖布贩口中应着,但应得有些无可奈何,右手掀起长袍,左手五指发颤,缓缓的朝钱袋中间伸去,一面望着瘦个子布贩,说道:“老大,还是你的先拿出来吧。”
瘦个子布贩动作较快,伸手一摸,就从钱袋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,双手迅快打了开来,然后畏畏缩缩的走上一步,“笃”的一声,随手放到桌上,陪笑道;“小的身边只一对了。”布包很陈旧,里面包着的可并不是稀世珍宝,那是一对八寸来长的黑黝黝的铁笔。
白鼻狼脸色骤然一变,惊愕的道:“一对铁笔……”
矮胖布贩那双左手适时从钱袋中伸出,缓缓送到白鼻狼面前,眯着眼缝,陪笑道:“小的是五只钢爪,大英雄要不要?”他就是不说,白鼻狼也看清楚了,矮胖布贩左手五个手指上,套着五只鹰爪似的钢指甲,爪头还隐隐泛着蓝光,分明淬过剧毒,这时他五指勾动,已经缓缓的送到白鼻狼胸口。
白鼻狼终究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年,就算没有见过听总听人说过,两人这一取出铁笔。钢爪,心头猛然一沉,不由沁出一身冷汗,口中嘶声道:“铁笔、钢爪,要命贩子。”
淮北三狼的老大麻面狼沈九,本来只是坐着喝酒,任由老二做买卖,这回他刚夹起一块豆腐干,送到嘴里。来不及嘴嚼,一口囫囵吞了下去,赶忙走上一步,朝两个布贩连连拱手道:“在下兄弟有眼无珠,不识二位侠驾,方才多有冒犯之处,还望二位大侠恕罪。”
矮胖布贩依然眯着眼缝,摇手笑道:“沈老大,你说得太客气了,咱们兄弟不是什么大侠,是贩子,要命贩子。”
麻面狼听他口气不对,心头禁不住直冒冷气,铁笔、钢爪,要命贩子,当然不是什么大侠,这两人一向在北方做买卖,心狠手辣。自己淮北三狼,比起人家来,只是他们脚底下的三只蚂蚁,人家只要用一根手指,就可要了自己一条性命。
麻面狼沈九在淮北地面上,纵然小有名气,平日也算得是一方的蛇头,但此刻可顾不得许多了,突然双膝一届,跪了下去,口中说道:“二位大侠高抬贵手,小的兄弟有眼不识泰山,大人不记小人过,就饶了小的兄弟吧。”
矮胖布贩依然谄笑道:“三位大英雄这话就不对了,何老二方才不是说得很明白了么,这东西拿出来,会要命的,可是三位却非要咱们兄弟拿出来不可,咱们兄弟这两件家伙,出必伤人,如今这可如何是好?”
麻面狼、白鼻狼、断尾狼口中齐声说道:“大侠饶命。”磕头像捣蒜一般。
矮胖布贩指指桌上珠宝,笑道;“看来三位大英雄是要命不要财了,何老二那就不客气先收起来了。”他把一大堆珠宝,一起收入钱袋之中。
瘦个子布贩敢情有些看不过去,转脸道:“老二,这样罢,凭这三块废料,也污了咱们兄弟的家伙,我看还是让他们自己了断,各断一掌,放他们走吧。”
矮胖布贩陪笑道:“你老大说出来的话,何老二几时还过价,只是便宜了这三条狼狗。”
瘦个子布贩喝道:“淮北三狼,你们听着,碰上要命贩子的人,可从没有过活口,李老大只是冲着你们方才答应让咱们活着离开这句话,现在也破例让你们活着回去,但每人都得留下一只手掌来,这话你们总听得懂吧?”遇上要命贩子,没要去命,这已是天大的造化了。
麻面狼磕了两个头,道;“多谢两位大侠不杀之恩。”
只听酒馆老板“呵”了一声,急急忙忙的奔出来,双手连摇,说道:“客官慢来,这个使不得。”麻面狼钢刀将落未落,手势不觉为之一停。
酒馆老板接着陪笑道;“客官们原谅,小老儿在神前许过愿,手底从没流过血,就是小老儿卤的鸡鸭,都是人家杀好了,洗净了才送来的,这位客官,要自断手掌,那就得流血,所以小老儿斗胆,想请这位客官到店门外砍去,砍下手掌,血淋淋的,就不能再进入小店来了。”
胖矮布贩脸色微沉,说道:“掌柜的,这规矩是谁立的?”
酒馆老板弯着腰,连连陪笑道:“小店的规矩,自然是小老儿立的了。”
瘦个子布贩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异芒,忍不住问道:“若是客人们不遵守你的规矩呢?”
酒馆老板浅笑道:“那怎么会呢?不看佛面看金面,客官不看小老儿的面子,也得看在神的面上。”他说话之时,用手轻轻往里首抬了下。
里面是一道板壁,上面贴着一张被烟薰黑了的画像,画的是手执钢鞭,神态威猛的赵元坛,边上蹲一头黑虎。画像下面还放着一对铜制的烛台,和一具瓷香炉,这证明酒馆老板真还虔诚的供奉着神像,不然,他敢对要命贩子这样说话?
瘦个子布贩连眼也没抬一下,自然也没看到板壁上贴着的神像,只是冷冷的道:“咱们在你店里了断过节,神也管得着么?”
酒馆老板依然陪笑道:“客官们既然还在小店里,神自然管得着了。”就在此时,忽然听到有人“噗哧”轻笑出声。
这笑声一听就知发自女子,只有女子才会抿着嘴唇,发出噗妹的笑声来。酒馆里,只有一个女的,那自然是坐在中间右首桌上的那个单身女子了。笑声甫出,接着响起又娇又脆的声音,说道:“铁笔、钢爪,二位大侠,这么大的名气,自然见多识广了,怎么连人家老板供的是什么神,都认不出来么?”你别看她青布包头,像个乡村女子,这一开口,光听她口气,就不大平凡。
瘦个子布贩铁笔李北)猛然抬头,目光掠过青衣女子,转到了里首的板壁中央。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,经人拿话一点,立时想到了一位昔年名震江湖的人物黑虎神赵光斗,心头这一惊,非同小可,慌忙双手抱拳,朝酒馆老板连连拱手道:“在下兄弟不知老人家就是黑虎神赵前辈,言语多有冒犯,还望前辈恕罪。”
酒馆老板听得一怔,连忙还礼道:“客官快别如此,小老儿供的是财神爷,还是今年年初五,送财神的送来的,小老儿就把它贴在上面,初一、十五、记得就上上香,这位财神爷可也真灵,今年小店卖酒生意,硬是比去年要好……”他咽了口口水,陪着笑,跨上一步,续道:“你老莫听那小娘子说笑,小老儿可不是什么黑虎神。”
铁笔李北魁那肯相信,回头朝淮北三狼喝道:“既是赵前辈开了金口,你们自断一掌的惩罚,也就免了,还不快滚?”
[ ]淮北三狼连声应“是”,麻面狼身为老大,抱抱拳道:“多谢赵老爷子。”话声一落,三个人立即转身往外奔去。
坐在店堂角落里的褴楼小子,一直自顾自低头吃面,方才淮北三狼和要命贩子这场真真假假的精彩好戏,他连头都没抬过一下。这回淮北三狼一走,他也急着要走,放下面碗,从怀里掏出几文制钱,往桌上一放,急匆匆朝酒馆门外冲了出去。
酒馆老板盯了他一眼,摇摇头,从肩头取下抹布,收起面碗,自顾自抹着桌子,年纪老了,行动自然而然显得蹒跚。铁笔李北魁怎么也看不出这老头会有武功,会是昔年名震江湖的黑虎神赵光斗。本来嘛,仅凭人家供着一张财神爷的画像,就把人家认作黑虎神,岂不太牵强了?
以铁笔钢爪要命贩子这块字号,说是看走了眼,错把冯京当马凉;传出江湖,更是笑话。因为李北魁话已出口,只好将错就错,放了淮北三狼;但他心中兀是有些嘀咕。趁酒馆老板正在抹桌之时,暗暗取了一小块鸡骨,用中指扣着,朝他后肩弹去。
他只是存心试试对方,出手当然不会太重,但弹出去的鸡骨,却甚是快速。那知酒馆老板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,抹桌子也并不认真,只是马马虎虎的抹了一把,就算了事。李北魁弹出的一小块鸡骨堪堪射到,他已慢吞吞的转过身去,这一转身,鸡骨就顺着他肩头擦过,无声无息的落到地上。
酒馆老板浑是未觉,又把抹布往肩头一搭,独个儿往里行去。李北魁试了一手,依然没有试出结果来,心里越想越觉窝囊,不觉攒攒浓眉,望了他老二钢爪何伯通一眼。
何伯通对他老大的脾气,可摸得熟透熟透,酒馆老板既然不承认就是黑虎神,但这件事儿,可是坐在里首的小娘子说的。他缓缓站起身,蹩了过去,走近桌角,就眯着两条眼缝,笑了笑,拱手道:“这位小娘子请了。”
青衣女子一张黑里带俏的脸蛋,不禁一红,连忙欠了下身,娇声道:“不敢当、何爷找上奴家,想必有什么见教了?”
何伯通真像个买卖人,脸上总是挂着笑容,和气生财,十分随和依然拱着手说道:“在下兄弟一向都在北方,这次还是初到江淮,方才多承小娘子指点。”
青衣女子嫣然一笑道:“我也是从北方来的,所以方才一听到二位大侠的名号,就很熟悉,指点二字,奴家就担当不起,但这里老板供的是黑虎神赵元坛,奴家可早就认出来了。”她这一笑,露出一口雪白编贝的牙齿,配着她黑里俏的鹅蛋脸,就更显得妩媚动人。
何伯通精神一振,低声问道:“小娘子认识黑虎神赵光斗赵前辈,你说他就是这里的掌柜?”
青衣女子抿抿嘴,嗤的轻笑道:“何爷缠夹到那里去了,奴家几时说过认识黑虎神来着?”她眼波一溜,接着道:“奴家方才只当二位大侠没看清楚这里老板供的是赵财神爷,才出声提醒二位一句,可不知道江湖上也有一位赵财神爷。”赵光斗,外号黑虎神,并不是武财神,她不是江湖上人,难怪缠夹不清了。
但光棍眼里不揉沙子,她是在故意装傻,何伯通岂会看不出来?口中呵呵一笑,问道:“小娘子从北方来,不知从前在那里听到过在下兄弟的贱号?”
青衣女子笑了笑,指指身旁竹篮,说道:“奴家一向是在京里八大胡同卖花的。”京城八大胡同进出的人,龙蛇杂处,她听说过铁笔钢爪要命贩子的名头,那就并不稀奇了
何伯通问道:“小娘子往何处去?”
卖花娘子瞟了他一眼,低着头道:“何爷这般追根问底,莫非怀疑奴家什么了,奴家老家住在扬州,这回是探望我娘来的。”
何伯通呵呵一笑道:“小娘子家在扬州,就用不着经过这里,对么?”
卖花娘子笑容微敛,轻哼道:“何爷果真怀疑起奴家来了,我舅舅可住在镇江,奴家难得回来一次,去探望舅舅,这又那里不对了?”
何伯通心中暗道:“这丫头口齿伶俐,看来并不简单。”心念方动,还没开口,突见一条人影,踉跄从门外奔入。这人虽然步履踉跄,但掀帘闪入,身法甚是快捷,人影一晃,已经奔到店堂里面。
他正是方才紧跟着淮北三狼身后出去的那个衣衫褴楼的黑小子。此时只见他左肩,右腿两处衣衫,已被锋利刀锋划破,鲜血还从他衣衫上不停的渗出。敢情和什么人经过一番搏斗,喘息未停,一脚走到角落上,一言不发,席地坐下,一手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,倾出药粉,敷在伤口之上。
卖花娘子侧过脸去,俏声问道:“小兄弟,你怎么又回来了?”
黑小子爱理不理,伸手指指门外,说道:“你去问他们吧。”说完,缓缓的闭上眼睛。敢情他流血过多,急需休息,但这句“去问他们”,听得在坐的人,一头雾水,深感摸不着头脑。
就在此时,但见帘门掀处,淮北三狼你扶我,我扶你,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。他们不但三柄钢刀,全都丢了,而且三个人全都衣衫割裂,浑身是血,每人身上几乎都有十来处刀伤,这一走进店堂,再也支持不住了,一个个往地上坐了下来
这一情形,不用说,准是那黑小子追出去向三人寻仇,在外面经过一场凶狠的拚搏,落了个两败俱伤。那黑小子年纪不大,能力搏淮北三狼,只要看三狼的伤势,比他要重得多,可见这小子手底下并不含糊。
卖花娘子俏生生的站起身来,攒攒柳眉。说道:“你们这是何苦呢?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动刀子呢?这般血淋淋的吓不吓人?”
她俏目一转,又落到了矮胖布贩何伯通的身上,说道:“何爷,二位身上,大概不至于没带着刀创药吧,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,快拿出来,奴家给他们上药。”
何伯通如奉纶音,连忙应道:“有,有。”忙不迭的从腰带钱袋里,掏出一个药瓶,双手递了过去。
卖花娘子接过药瓶,细心的替三人上了刀创药。要命贩子的刀创药,果然灵效,立时止住了血,自然也止住了痛。麻面狼望望卖花娘子,有气无力的道:“多……多谢……姑娘。
“不用谢。”卖花娘子声音娇柔,但埋怨着道;“瞧你们三个大男人,还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,现在可好,四个人闹得血淋淋的两败俱伤,这有什么好?”
“不,不是他……”麻面狼脸色苍白,忽然现出了惊怖之色,抬手指指门外,说道:“是……外面……”他似乎惊骇过度,说到外面,脸上肌肉就僵住了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铁笔李北魁突地站了起来,走近过去,问道:“外面什么?”
麻面狼喘息道:“是,是……上死……神……”
李北魁问道:“你看到死神?”
麻面狼道:“没……没有看到。”
李北魁道:“你们如何负伤的?”
麻面狼稍微定了定神,说道:“刀,那是一柄没有人拿的刀。”
李北魁冷冷一晒道:“没有人拿的刀,也能伤人?”
麻面狼连连点头道:“能、能,小的兄弟,就是被那把刀所伤。”
李北魁道:“那你们如何知道他是死神呢?”
麻面狼脸上白麻子一阵轻微的抽搐,似是余怖犹存,想了想道:“那是飞刀出现之前时,有人说的。”
李北魁道:“他说了什么?”
[ ]麻面狼道:“那声音很怪,好像在空中飘荡,忽东忽西,听不出来自何方,他说……他说……”
这回卖花娘子也急了,问道:“他说什么呢?”
麻面狼道:“他说:死神所至,鸡犬不留……”
李北魁笑道:“好个鸡犬不留,在他刀下,连你淮北三狼只不过负了几处刀伤,还配称什么死神?”
就在他话声甫落,只听酒馆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得有如幽灵般的声音,叫道:“李……北……魁……你……给……我……出……来……”
声音果然飘飘忽忽,而且有气无力,好像女巫叫魂一般,听来甚是阴森,使人不期而然打心底油生怖意。小酒馆里所有的人。都听得耸然动容,连那穿青衫的读书相公,也变了脸色。虽然子不语,怪力乱神,但这是事实,谁也不能否认其事。
白鼻狼骇然道:“老大,是他。”
麻面狼身躯发颤,喃喃的道:“来了,来了。”
铁笔李北魁翻起长衫,重又取出方才已经收好了的一对铁笔,嗔目喝道:“何方朋友,装神作鬼,算得了什么?”
那飘忽声音依然拖长着声调,阴森而缓慢的叫着:“李……北……魁……你……给……我……出……来……”
李北魁大笑道:“出来就出来,李老大难道还会怕你不成?”
何伯通道:“老大……”
李北魁大声道:“走,老二,铁笔钢爪,纵横江湖,难道怕了区区装神弄鬼之人不成?”双笔一分,大踏步朝门外走去。何伯通因老大走了出去,也只得跟了出去。
小酒馆里所有的人,目光几乎全跟着两人身影,朝门外投去。卖花娘子急忙过去,一手撩起布帘,挂到了帘钩之上,这一来,所有视线,就不至于被布帘挡住了。门外夜幕低垂,一片昏暗,较远之处,还是看不大清楚,大家只看到李北魁,何伯通两条人影,走出去数丈远近,还不见有何动静。
李北魁突然住足,大喝道:“李某已经出来了,尔是何人,还不现身与李某相见?”他喝声极响,但那飘忽声音却阒然无声。
只听李北魁又大声道:“李某既然敢出来,岂是怕事之人?”那飘忽声音依然阒然无声。
李北魁忽然狂笑道:“好,好,李某倒要瞧瞧阁下有些什么伎俩?”他大踏步循着小街转了弯。
何伯通紧跟他身后,也转了弯,这一转弯,两个人的身形,就在夜色中消失。这一情形,又看得大家暗暗惊奇不止。大家没听到飘忽声音说话,只有李魁北一个人忽而大喝,自言自语的说了几句,就奔行而去,岂非是中了邪?
淮北三狼虽然每人身上都有几处刀伤,但中的既非要害,流血已止,痛楚已失,也就挣扎着站了起来。只是锐气已失,垂头丧气各自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坐下。麻面狼伸手拿起酒碗,一声不响闷闷的喝了一大口酒。这时坐在角落里的黑小子,忽然睁开眼,说道:“他们跑不远的。”
卖花娘子眼角一溜,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黑小子两眼一翻,说道:“我自然知道。”
卖花娘子道:“那你倒说说看?”她声音柔美,使人听了好像非回答不可。
黑小子看了她一眼,才道:“他们不让这里的人出去。”
坐在卖花娘子对面桌上的青衫相公一直没有开过口,这时忽然问道:“那是为什么呢?”
卖花娘子轻轻的瞟了他一眼,好像心里在说:“你也说话了。”
黑小子耸耸肩道:“谁知道?”
卖花娘子展齿一笑道:“你不是说你知道么?”她笑的时候,就露出一排雪白如玉的牙齿,显得十分妩媚动人。
黑小子道:“我只知道他们不让这里的人出去,为什么,我怎么知道?”正说之间,突听一阵“当”、“当”兵刃击撞之声,由远而近,传了进来。
黑小子忽然咧嘴一笑道:“他们被逼回来了。”卖花娘子举目望去,夜色之下,果见两条人影,正从小街转弯角上,缓缓往后退来。
追击过来的是一道矫着游龙的刀光,忽上忽下,忽左忽右,盘空下击。两人奋力封架,还是抵挡不住,被逼得手忙脚乱,步步后退,往酒馆门前退了回来。现在,大家都可以看到了,逼着铁笔、钢爪要命贩子来的,是一个瘦高人影,他和两人的距离,至少还在一二丈开外,但一道耀目刀光,却直在两人头顶盘旋。
李北魁一双铁笔,挥舞如飞,才勉强封住对方刀势,让何伯通先退,自己也慢慢的往后退来。那瘦高人影越逼越近,现在大家可以清楚了,这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,双袖极为宽大,青面獠牙,貌相狰狞,一望而知他脸上戴着一个青铜面具。
卖花娘子低啊一声道:“他是虎伥敖无忌。”
青衫相公好奇的问道:“虎怅敖无忌是谁?”
卖花娘子嫣然笑道:“他就是黑虎神手下的杀手。”
青衫相公听得好奇的道:“杀手,什么是杀手呢?”
“啊哟。”卖花娘子轻轻白了他一眼,娇声道;“你这人,连杀手都不懂,杀手,就是专门替他主子杀人的人,现在总该懂了吧?”
青衫相公被她说后俊脸一红,拱手道:“多承姑娘指教。”
何伯通已经退到酒馆门首,敢情大家都在睁大眼睛瞧着他们。铁笔钢爪要命贩子,在江湖上少说也闯荡了一、二十年,如果这样不堪一击,与淮北三狼又有什么分别,一、二十年的英名,岂非从此丢尽?
他就因大家瞧着他们,这般狼狈的被逼回来,这台可坍不起,口中突然大喝一声,一团身形,疾发如鸟,左手一探,迎着那道刀光抓去。你别看他胖得臃肿不堪,这一跃当真捷如飞鸟。
这是拚命的举动,但他左手五指戴着钢爪,不惧刀得,这一着自然出乎瘦高黑衣人的意外,但听“嗒”的一声,正在盘空劈击的一柄飞刀,被他抓个正着,随着往下一沉。大家这才看清原来那柄飞刀柄上,连着一根极细的练子,发刀攻击,全由细索操纵。
瘦高黑衣人沉喝一声:“竖子找死。”左手大袖抬处,又有一道银虹,电射而出,朝抓住飞刀的何伯通当头劈落。
这真是说时迟,那时快,何伯通抓住飞刀,要落未落,身子还未落地,要待躲闪,也无法躲闪。李北魁没想到他老二会突然不顾一切,冒险去抓对方飞刀,看得心头不由大吃一惊,再待出手,已嫌不及。卖花娘子看得忍不住惊出啊声,就在这干钧一发之际,但听“当”的一声,劈向何伯通的飞刀,被震得向瘦高黑衣人倒飞回去。
瘦高黑衣人一下把飞刀收入袖中,尖喝道:“什么人?”
只听一个苍劲声音说道:“老夫。”随着话声,但见一个青袍老人缓步走了过来。李北魁、何伯通趁机退下,他们两个同样衣襟割裂,有两三处刀伤,渗出血来。
瘦高黑衣人两道炯炯目光,直注对方,冷声道:“阁下如何称呼,阻挠在下行事,不觉多事么?”
青袍人嘿然道:“老夫不想看到尔等在这里行凶。”
[ ]突听有人压低声音说道:“你老莫非是淮扬大侠浑老爷子?”一条人影,宛如鬼魅一般,突然欺到青袍人身后,伸手之间,手掌轻悄无声,印上后心。
瘦高个子黑衣人同时怪笑一声,双抽一抖,从他大袖中飞出五六道刀光,朝青袍人当面电射袭到。这两人前后夹击,发动都快,青袍人双目乍睁,沉喝道:“鼠辈敢尔。”左手衣袖迎着飞刀挥出,同时连头也没回,右手往身后拍出一掌。
但听一阵呛呛轻响,他拂出的一记衣袖,把五六柄飞刀,一起卷飞出去。右手往后拍来的这一掌,虽然并未回头瞧上一眼,但却和欺到他身后的人,手掌迎个正着,“啪”的一声,双掌交击,把那人震退了两三步。方才酒馆中的人,听到这人口音,极似酒馆老板,几乎全都一怔,但这人身法极快,谁都没有看清。
此时施袭之人被人家一掌震得连退了两三步,这才看清他不是酒馆老板还有谁呢?大家方才明明看到他回进后面去的,不知何时,他竟然已在酒馆外面了。卖花娘子轻哼一声道:“我早就疑心是他了,果然是虎爪孙。”
青衫相公发觉卖花娘子好像知道很多,偏头问道:“这酒馆老板叫虎爪孙?”
卖花娘子面带娇笑,盈盈的看了他一眼,低声道:“他叫虎爪孙无害,是黑虎神的爪牙。江湖上为了方便,就顺口叫他虎爪孙了。”
青衫相公钦佩的道:“姑娘真是见闻渊博。”
卖花娘子黑里俏的脸上,微微一红,但却甚是得意,低声道:“哪里……”
虎怅敖无忌五口飞刀被青袍人一齐卷飞出去,楞了半晌,才道:“阁下好一手铁袖功,在下领教了。”
青袍人凝立在夜色之中,凛然道:“老夫要尔等立即离开此地。”
虎爪孙无害(酒馆老板)耸着双肩,陪着笑道:“恽大侠这话,岂不让在下二人为难么?”
青袍人道:“你们可是作不了主?这么说,你们主人大概也来了,他在那里?”
虎爪孙无害陪笑道:“敝上就在附近,就在附近……”话声未落,突听一声刺耳的怪啸,从远处传了过来。
卖花娘子微微变色道:“快听,这是虎啸。”
青衫相公低声问道:“你说是黑虎神来了?”
卖花娘子轻“嗯”了一声,说道:“快别多说。”啸声愈来愈近,也愈来愈响,大有风云丕变,群山相应之势。
啸声未绝,风声飒然,青袍人对面,已经多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人。不用说他就是黑虎神赵光斗了,生相果然十分威猛。青袍人神态从容,缓缓说道:“赵兄也会在此,倒是出人意外之事。”
黑袍人略为抱拳,洪笑道:“恽兄多年不见,也会到这里来,兄弟同样深感意外。”
青袍人道:“赵兄纵容手下,在此行凶,浑某未敢苟同。”
黑袍人诧异的道:“兄弟并不知道。”他两道虎目,精光熠熠,朝虎爪孙无害,虎伥敖无忌二人投去,问道:“可有此事?”
虎爪孙连忙欠着身道:“回主人的话,事情是这样,属下因今晚在小店饮酒的人,颇有可疑之处,所以暗中嘱咐敖兄,如有离店,就把他们逼回来,也好先了解这些人的身份和来意,当然不会伤他们性命。”
黑袍人口中“唔”了一声,回头朝青袍人道:“恽兄听清楚了,兄弟手下并无伤人之意。”
青袍人道:“如此甚好,赵兄现在可以带他们离开此地了。”
黑袍人脸上微有怒意,但瞬即隐去,沉声问道:“恽兄此话怎说?”
青袍人平静的道:“淮扬地面上,不准有人行凶,赵兄最好带他二人离去。”
黑袍人听到这里,突然仰首狂笑一声道:“恽兄之意,是要兄弟离开江淮地面么?”
青袍人道:“不错,赵兄带着两个满手血腥的人从江北到此,江淮人士自然不表欢迎了。”
黑袍人面现郁怒,沉嘿道:“兄弟尊重你挥兄是淮扬大侠,侠名久在江湖,但并不是惧惮你浑兄有什么惊人之艺,浑兄这话不嫌太过分了么?”
青袍人冷然道:“这是淮扬地方人士的意思,赵兄如肯卖我浑某薄面,离开此地,大家不伤江湖道义,岂不是好?”
“兄弟不走,就伤了江湖道义么?”黑袍人昂首向天,徐徐说道:“浑兄如想保全你江淮大侠的令誉,那就少管兄弟的事。”
青袍人大笑道:“恽某非管不可。”
青衫相公微微沉吟道:“他们各不相让,不肯离开此地,莫非这里有什么事情?”
他这句话说得极轻,但卖花娘子一双俏目只是注意着他,闻言轻嗯一声道:“自然有事了。”
青衫相公回首问道:“那是什么事情呢?”
卖花娘子悄声道:“快别说话,我等会再告诉你。”
黑袍人也洪笑道:“很好,阁下尽管施为,兄弟都接下了。”
青袍人道:“赵兄可是想和恽某动手么?”
黑袍人深沉的道:“这是咱们最好的解决办法了。”
青袍人道:“既然如此,赵兄清亮兵刃。”
黑袍人道:“兄弟就以双掌领教。”
青袍人道:“兄弟也以空手奉陪。”
黑袍人缓缓举起右掌,朝前拍去。他掌势发的极为缓慢,因此也没有强劲的掌风,随掌而出。青袍人同样极为沉着,黑袍人的手掌,缓慢的推到他身前尺许光景,他仍然凝土不动。黑袍人口中发出嘿的一声,掌声突然变快,疾拍而至。青袍人突然向左闪出,一下欺到黑袍人身侧,挥手一掌,斜拍而出。
黑袍人沉笑一声:“来得好。”右手回击一拿,向青袍人手掌迎去,左手五指半屈如钩,朝青袍人抓来。青袍人不敢轻视对方,左掌突收,右手使了一招“飞云出岫”,横格对方手腕。两人突然之间由慢而快,各出奇招,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的拚搏,但见衣袂飞扬,人影交错,刹那之间,已经难分敌我。
虎伥敖无忌双目炯炯,只是注视着斗场上两人的动作。虎爪孙无害耸着肩膀,朝门口蹩了过来,满脸皱纹,堆起了笑容,说道:“诸位客官,小老儿有一句话,不知该不该说?”
卖花娘子伸手把桌上一只竹篮移到了身边,说道:“你有什么话,那就快说咯。”
虎爪孙陪笑道:“小老儿想奉劝诸位一句,你们身在绝境,目前只有一条生路……”他故意拖长语气,不往下说。
麻面狼问道:“什么生路?”
虎爪孙依然陪着笑道:“愿降之人,可免一死。”黑小子冷冷哼了一声。
虎爪孙又道:“诸位可以看得出来,就凭淮扬大侠一个人,绝不是敝上的对手,诸位合起来,也挡不住敖老儿五把飞刀,死了岂不白死?”
卖花娘子冷笑道:“虎爪孙,你不用说啦,姑娘不会上你的当。”
虎爪孙笑脸微敛,哼道:“小丫头,你有多少能耐,妇道人家,果真不知死活,你们除了投效敝上,还能生离此地?”
卖花娘子披披嘴道:“这不用你管。”
说话之时,突听激战之中,有人哼了一声,交错人影,霍然分开。大家凝目看去,但见青袍人清惧的脸上,大有凝重之色,黑袍人更是目如铜铃,须发戟张,一袭黑袍拂拂自动,大有作势猛扑之势。显然两人在一轮快攻之中,遇上了险招,才各自分开。只听黑袍人怪笑一声道:“浑兄“大拿云手”,果然不同凡响。”
青袍人道:“赵兄“虎风八式”,也着实精妙。”
黑袍人道:“恽兄过奖了。”右掌勾屈,斜劈过来。
青袍人大袖一挥,飞卷而出,一点袖角,由下而上,迎向黑袍人的脉腕。黑袍人很快收回右手,右足斜跨半步,左手依然勾屈如钩,虚虚一圈,突然抓向青袍人肩头“肩井穴”。青袍人同样右足斜跨,左手再挥,衣袖横卷过去。
这一番动手,情形和方才又是不同,两人举足不过半步,一个双手勾屈,状若虎爪,往往一发即收。一个双袖挥舞,气贯袖角,使的是“铁袖神功”。粗看起来,并没有方才打的激烈,但实则双方各自施展出看家本领,见招破招,一招出手,往往中十来招,谁也不肯把招使老,予对方以可乘之机。
这种打法,只要有一个稍露破绽,对方即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一举击败敌人。两人这样举手挥袖,比划了一阵,突听黑袍人口中发出一声怪啸,啸声乍起,双手当胸,五指箕张,作势欲扑。这一瞬间,只听他全身骨节,跟着发出一阵连珠般的暴响,一个人似乎比刚才高出了许多,一双手爪,色呈灰白。也比普通手掌,胀大了几乎一倍,洪笑道:“恽兄接我一爪。”一个虎跳,纵身扑起。
青袍人早就注意着他,心中暗道;“看情形,这是黑虎神生平绝技“黑虎毒爪”了。”心念一动,立即运起全身功力,蓄势以待,不等对方扑落,大喝一声,双袖陡然朝上扬起,挥了出去。双方这一击,几乎是各尽全力,但听一声裂帛似的巨响。
黑袍人扑到中途,全身如受重击,身形一震,倏然坠地,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。青袍人同样问哼一声,像是力道使尽,上身摇晃,再也站不住桩,缓缓的后退了一步。这一击,黑袍人虽然后退两步,但他是扑起的人,身在半空,较为吃亏。
青袍人虽然只退后了一步,那是他双足站稳,以地对空,因此无论功力,双方仍是半斤八两,谁也没有输给谁。但两人在这一击之后,就各自缓缓阖上眼睛,在原地调气运功,再也没有说话。
就在此时,突听一个妇人声音喝道:“兰儿,干么躲在小酒馆里,还不出来。”
酒馆内卖花娘子听得精神一振,一下站了起来,急忙叫道:“娘……”
虎伥敖无忌喝道:““什么人?”
那妇人声音道;“不用理他、你只管出来。”
卖花娘子一手抄起竹篮,喜孜孜的回过头去,朝青衫相公道:“我娘来了,你快跟我出去。”
青衫相公抬头道:“姑娘……”
卖花娘子急道:“唉,你这人,还不快走?”伸手一把拉住青衫相公衣袖,急步朝外奔去。
只听虎伥敖无忌沉喝道:“你们走得了么?”
虎爪孙无害大声道:“二位酒钱还没付呢。”
他们两人正待出手拦阻,蓦听那妇人声音尖笑道:“你们也没问问老娘是谁?就想把我女儿留下来么?”
卖花娘子拉着青衫相公冲出店门,但见一片细碎寒光,夹着洒洒之声,像风吹万点雨丝,从两人身边掠过,往后面飞洒出去。在两人身后,还有一条个子瘦小的人影,从两人中间钻了出去,快若脱弦之箭,一下就投入暗影之中,消失不见。
只听虎爪孙马上叫道:“天女散花,你是卖花婆竺三姑?”
那妇人声音失声道;“你知道就好。”
卖花娘子拉着青衫相公冲出酒馆,一直奔出去数丈开外,才脚下一停,抬头叫道:“娘,你在那里呢?”
那妇人只闻其声,不见其人,说道:“娘还有事,你只管先走,哦,这小子是什么人?”
卖花娘子依然拉着青衫相公衣袖没放,急道:“他……”她也并不知道他是谁,这叫她如何回答?因此说了一个“他”字,底下的话就接不上来。
那妇人声音道:“不用说了,此地不宜久留,你快走吧。”
卖花娘子道:“娘,女儿到那里找你去呢?”
那妇人声音催道;“不用找我,你们还不快走?”
卖花娘子听她口气,心知情势紧急,不敢多问急忙转身道:“我们快些走路。”拉着青衫相公急急往镇外奔去。
两人一口气奔出去了十几里路,卖花娘子早已跑得气喘吁吁,黑里俏的脸上,也隐见汗珠,她脚下不觉一缓,放开了拉着的青衫相公衣袖,舒了口气,说道:“咱们在这里歇歇再走。”
青衫相公拱手作揖道:“多蒙姑娘援手,在下感激不尽。”
卖花娘子红馥馥的脸上,飞起一片盈盈笑意,盯着青衫相公,说道:“不用谢,我想问相公一句话。”
青衫相公道:“不知姑娘要问什么?”
卖花娘子问道:“你会不会武功?”
青衫相公道:“在下练过几年。”
卖花娘子嗔道:“好啊,你果然深藏不露,嘿,早知道你会武,何用我拉着你跑?”
青衫相公道:“在下虽然练过几年武功,但从未和人动过手。”
卖花娘子披披嘴道:“只要看你跑了十几里路。气不喘,脸不红,一身轻功,分明还在我之上呢。”
青衫相公道:“姑娘夸奖,在下愧不敢当。”
卖花娘子看他举止斯文,不像江湖上人,忍不住斜睨着他,轻轻问道:“我还没请教相公贵姓呢。”
青衫相公道:“不敢,在下姓岳,贱字少俊,姑娘芳名是……”
卖花娘子忽然感到心头一阵狂跳,她在江湖上,从未红过脸,更没有一个男子会使她心跳的,这回却红着脸,低头道:“你没听见我娘叫我名字?”
岳少俊道:“没有,那时我心里慌慌张张的,令堂说些什么,我都没有听见。”
卖花娘子噗哧笑出声来,抿抿嘴,说道:“没听见拉倒,我才不告诉你呢。”自顾自找了一块大石坐下。
岳少俊俊脸一热,嗫嚅的道:“姑娘请恕在下冒昧。”
卖花娘子嫣然一笑道:“瞧你,真像个书呆子,我只是逗着你玩的,我叫竺秋兰……”
岳少俊道:“原来是竺姑娘。”口中低低吟道:“纫秋兰以为佩。”一面抬头道:“姑娘这名字很美。”
竺秋兰听他赞美自己,心头一甜,脸上却红红的,秋波一转,瞟着他问道:“你方才说的什么?”
岳少俊道:“那是楚词上的句子,是赞美秋兰,可以纫之为佩。”
竺秋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,闪着异样光采,展齿一笑道:“你在掉书本,我可听不懂。”她不待岳少俊说话,接着问道:“岳相公,你也是寻剑来的吧?”
“寻剑?”岳少俊望着她,怔道:“在下只是路过此地,没有赶上渡船,姑娘说的寻剑,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
竺秋兰疑信参半,似笑非笑,斜睨着他道:“你会不是?那么虎爪孙怎么会不肯放过你的呢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真的不知道,不知姑娘能否明白见告?”
竺秋兰移开了点身子,用手拍拍身边大石,说道:“你也坐下来,我再告诉你。”人家姑娘这般大方,岳少俊自然不好推托,就傍着她坐下。他出生诗礼之家,从未和女孩子有过接触,更从没和女孩子坐得如此近过,他感到心头一阵跳动,不觉微露促之态。好在夜色之下,竺秋兰也看不到他,只是幽幽的道:“到瓜州寻剑,目前已是江湖上轰传着的一件大事儿,岳相公真的一点也不知道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从未在江湖行走,也从没听人说起过,姑娘是否不相信?”
“唔。”竺秋兰道:“我相信,事情是这样,嗯,这故事应该从宋朝高宗南渡说起……”
岳少俊道:“时间有这么久了?”
竺秋兰轻“嗯”了声,接下去道:“瓜州运河分口处,叫做三叉河,附近有一条扬子桥。宋高宗南渡时,渡过此桥,金兵已经追踪而至,当时由民族英雄晏孝广和他的女儿晏贞姑娘保驾,和金国大军在扬子桥头激战!父女两人力战之下,杀死了数千金兵,才保全了宋高宗的安全,也因此才奠定了南宋的江山;但父女两人,终因众寡悬殊,力战而死,壮烈成仁……”
岳少俊问道:“这故事和寻剑有关?”
“自然有关。”竺秋兰续道:“那晏贞使一手梨花枪,在千军万马之中,杀敌致果,就像摧枯拉朽,所向无敌,据说她临阵之时,左手还使一柄宝剑,叫做“吹金剑”,是用钢椰岛万年磁铁铸制而成。不仅坚逾精钢,锋利无匹,它最大的功用,就是能吸敌人的兵刃,晏贞姑娘左剑右枪,用剑引开敌人的兵刃,再用枪取敌,才能有辉煌的战绩,晏贞姑娘壮烈成仁之后,这柄剑据说就沉落在扬子桥下……”
她口气顿了顿,接道:“后人为了缅怀先烈,就叫它“贞姑剑”,直到最近,有一名渔人,就在桥下同起一柄古剑,不但毫不生锈,而且依然寒光照人,剑才出匣,就把渔船上所有的铁器,一股脑儿吸了过去,才知道这柄剑,就是传说中的“贞姑剑”了,这消息也就一传十,十传百,很快传了开去,于是也引起了江湖上许多人的觊觎纷纷赶到瓜州来,寻觅此剑。”
岳少俊道:“一柄能吸兵刃的剑,也没有什么,值得大家如此热烈追寻么?”
竺秋生道:“这剑对武林中人用处可大呢,武林中人使的都是短兵器较多,只要右手长剑把敌人兵刃吸开,左手就可以取敌了。不仅如此,只要“贞姑剑”在手,就能吸取一丈以内的暗器,任何人也莫想暗器伤人。另外还有一种传说,用剑的人,功力愈高,吸力也愈强,还可以用本身内家真气,透过长剑,变为“灵磁真气”,可以在一二丈之外,吸取敌人手中兵刃,它有这许多好处,江湖上谁不垂涎?”
岳少俊含笑道:“姑娘也是为此剑来的了?”
竺秋兰道:“我只是好奇,想来瞧热闹罢了,江湖上有不少高手,闻风赶来瓜州,凭我这点能耐,那能和人家去争?”
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接口道:“姑娘这话,不是太自谦了么?”
竺秋兰倏地回身喝道:“是什么人?”
“当然是小老儿了。”暗影中人影一闪,走出来的正是酒馆老板虎爪孙无害。
竺秋兰脸色一沉,冷冷的道:“你来作甚?”
虎爪孙无害耸着双肩,笑嘻嘻的道:“敝主人知道姑娘是卖花婆竺三姑的令嫒,才要小老儿专程赶来相请。”
“请我?”竺秋兰奇道:“是黑虎神要你来请我的?”
“当然,当然。”虎爪孙无害耸耸双肩,陪笑道:“不是敝主人有请,小老儿有几个脑袋,敢假传敝主人之命?”
竺秋兰冷冷道:“他请我去作甚?”
虎爪孙道:“这个小老儿就不知道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我不去。”
虎爪孙诌笑道:“小老儿奉上差遣,姑娘总不能不给小老儿一个面子吧?”
竺秋兰道;“我说不去,就是不去。”
虎爪孙道:“姑娘如果不去,叫小老儿如何向敝上覆命呢?”
竺秋兰一扭头道:“那是你的事。”
虎爪孙道:“小老儿既然来了,不把姑娘请去,这怎么成呢?”
竺秋兰冷笑道:“你要把我怎样?”她话声甫出,只见又有两条人影,一闪而出,逼近过来,那是一胖一瘦,铁笔、钢爪要命贩子,李北魁,何伯通二人。
竺秋兰目光一瞥,披披嘴道:“他们两个,大概已经投到你们主人手下了吧?”
钢爪何伯通笑了笑:“正是,咱们兄弟多蒙孙老引进,现在就在敞主人手下当差。”
李北魁接口道:“敝主人请姑娘前去一见,又要孙老赶来相请,这是给姑娘天大的面子,依在下相劝,姑娘还是去的好。”
岳少俊一直没有开口,这时走上一步,接口道:“人家竺姑娘不愿意去,人各有志,你们岂能相强?”
虎爪孙看看岳少俊,忽然诡笑道:“依小老儿看,竺姑娘二个人是不肯去的,那就由相公陪竺姑娘去走一趟吧。”
竺秋兰一下拦到岳少俊身前,说道:“岳相公,他们要找的是我,这不关你的事。”
虎爪孙道:“姑娘是答应去了?”
竺秋兰道:“我不去。”她在说话之时,右手已经暗暗伸进了左手挽着的竹篮之中,竹篮上面,盖着一方花布,谁也不知道她篮中放着些什么?
虎爪孙看了她一眼,阴森一笑道:“姑娘回答的如此坚决,那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。”
竺秋兰右手一抬,但听锵的一声,寒光闪处,从竹篮中抽出一支细长软剑,锋芒吞吐,一望即是一柄好剑。她手拿长剑,一手还挽着竹篮,冷然道:“虎爪孙,我不知道罚酒是怎样吃法,你划道吧。”
岳少俊道:“姑娘何必要和他们动刀剑呢?”
竺秋兰娇嗔道:“啊哟,我的岳相公,人家已经找来了,还会放过我么?”虎爪孙朝铁笔李北魁暗暗点了下头。
李北魁其实已把一对铁笔取了出来,这就举足跨上了一步,冷森一声道:“姑娘有意赐教,就由在下奉陪如何?”
竺秋兰道:“你们三个一起上好了。”
李北魁豁然笑道:“对付你竺姑娘,李某一个人,已经绰绰有余了。”
竺秋兰呼道:“好,看剑。”话声有出,身形倏然一侧,刷的一声,细长软剑已挟着森森寒锋,斜刺而出。她出手奇快,手法精妙,又狠又准。
铁笔李北魁横跨一步,让过剑势,口中嘿道:“姑娘果然有一手。”他先前对这个卖花小娘子估价并不高,但此刻看了竺秋兰的出手一剑,不得不承认她剑上有相当功夫。口中说着,双笔一分,右笔顺势横点对方执剑手肘,这是一记应招,随着身形倏然朝右转进,左手铁笔快若掣电点向竺秋兰身后右肩。
竺秋兰赶紧回身发剑,剑身朝外撩出,但听“铮”的一声,撩是给她擦着了,只是她手中乃是一柄软剑,再则她内力也不如李北魁远甚,虽然借势让开卞铁笔,但一个人却被震得后退了两步。李北魁是何等人物,眼见竺秋兰被自己铁笔震出,不待她站稳,大喝一声,飞身挥笔攻去。他双笔挥舞如飞,一连三招,把竺秋兰逼得连连后退,但竺秋兰也不是省油之灯,口中娇叱一声,立还颜色,手中软剑幻起一片晶莹之光,朝李北魁飞洒过去。岳少俊站在她边上,只是袖手旁观,他眉宇间,已经隐现焦灼之色,显然他是在替竺秋兰担心,但却帮不上忙的。
铁笔李北魁以一双铁笔享誉江湖,这一施展开来,就像点点冷雨,无孔不人,竺秋兰以一柄软剑,和他双笔拚斗,在数量上,就先吃了亏,以一敌二。何况李北魁使的是打穴手法,左右上下。全是他的笔影,你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破绽,他一点笔影,就会很快的乘隙而入。
一个人就是练剑数十年,也难免没有疏忽之处,一套剑法,就是完整得如武当“两仪剑法”,少林“达摩剑法”,也难免没有破绽之处。竺秋兰究竟是女孩儿家,限于天赋,时间一长,就渐渐落了下风,一支剑左撩右拨,大有应接不暇之势,这一来,自然就露出了空门。
铁笔李北魁口中“嘿”的一声,右笔疾划,一下撩开竺秋兰的长剑,左笔乘虚而入,一下点在她左肩“肩井穴”上。他出手虽轻,但“肩井穴”乃是十二要穴之一,竺秋兰只觉身如着电,肩头一麻,全身力道尽失,五指一松,软剑“当”的一声落到地上。
岳少俊看得心头大急,急步冲了上去,一问道:“竺姑娘,你怎么了?”
虎爪孙回头朝钢爪何伯通呶呶嘴,意思是示意他:“把这小子也给拿下了。”
何伯通不用他明说,自然会意,立即一闪而出,拦在岳少俊面前,嘻嘻一笑道:“好个多情相公,你正该陪她一起去一趟才是……”话声中,正待探手朝他抓去。
他外号“钢爪”,是对敌之时以左手戴上特制淬毒钢爪而出名,但对付岳少俊这样一个读书相公,自然用不着戴上钢爪了。岳少俊看他拦着自己,不由心头一怒,剑眉挑处,朗喝道:“你拦住在下,意欲为何?”
钢爪何伯通左手要伸未伸,和他目光一对,只觉岳少使双目之中,射出两道森寒如电光的目光,甚是低人,心头不期一怔,暗道:“这小子莫非身怀上乘内功?”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出手。
岳少俊突然出手,一把扣住了何伯通的左手,口中喝道:“站开去。”一带一摔,把何伯通摔了一个筋斗,跌出去七八尺远。他此时心急竺秋兰安危,再也不去理会何伯通,一步跨到铁笔李北魁前面,凛然道;“你快放开竺姑娘。”
原来李北魁点了竺秋兰穴道,刚把她拿住,还不知道何伯通是被岳少俊摔出去的,闻言不觉笑道:“你想做什么?”
岳少俊俯身从地上拾起竺秋兰的软剑,大声喝道;“在下要你放开竺姑娘。”他方才一时情急,无意之中使出师傅教他的一记手法,才把何伯通摔了出去。但他从未使过软剑,拿在手中,就像一条软软的死蛇。凭他,自然唬不住要命贩子老大李北魁。
钢爪何伯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阴沟里翻船,被人家糊里糊涂的摔了一个筋斗,他站起身子,拍拍身上灰尘,一下掠到岳少俊身侧,阴笑道:“好小子,原来你还有两手。”这回他可没敢大意,左手一探,五指箕张,朝岳少俊手肘抓来。
他虽然没戴钢爪,但以“钢爪”出名的人,自然精擅擒拿手法,这一记要是给他抓上,纵不把你胳膊捏断,至少也会废了你这条手臂。岳少俊没待他抓到,倏地转过身去。左手反抓,一下就扣住了何泊通的左腕。这一记手法奇幻,快速已极。
何伯通本待抓人,不料反被人抓住,而且根本连人家如何出手,都没看清,心头猛然一惊,正待运劲翻起。岳少俊根本连想也没想,顺手往外摔出,何伯通一个臃肿身躯,又被他像草稿人一般,摔出去一丈来远。
“第二章”
崭露头角这下,李北魁看得清清楚楚,对方随手一抓,随手一摔,就把何老二摔了出去,何老二一身武功;和自己在伯仲之间,岂是这般容易就会被人抓住,一下就摔得出去的?
他一手放开竺秋兰,(竺秋兰被点了“肩井穴”,志虽极清醒,就是不能转动肢体)、目注岳少俊,沉笑道:“阁下深藏不露,倒是李某看走眼了,来、来,李某笔上讨教了。”他摆开架式,正是不敢轻视岳少俊之意。
岳少俊手中依然提着软软的软剑,说道:“在下从未和人动过手,只要你们放了竺姑娘,大家不就没事了么?”这话口气说得嫩极。
李北魁心中暗道:“这小子看来极嫩,似非故意装作。”仰首大笑道:“阁下说得倒是轻松。”
岳少俊道:“那么你们要待如何?”
“老子要你的命。”一团人影,虎然有声,朝岳少俊身后扑到,那是钢爪何伯通。他两次被岳少俊莫名其妙的摔了出去,心头杀机已起,左手迅速套上钢爪,腾身跃起,凌空飞扑而来。要命贩子原是黑道中人,那会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?何况他们初次投到黑虎神手下,自然要立个头功,表示自己两人并非庸手。
卖花娘子竺秋兰已被点了穴道,只要把岳少俊制住,岂非就是大功一件?铁笔李北魁眼看何伯通已经发动,口中沉笑一声,双手疾发,一记“上下交征”,两点笔影,快若流星,飞点而出,袭向岳少俊身后两处要害。
竺秋兰身不能动。口不能言、但心头神志,极为清楚,她睁大一双俏目,眼看两人联手对岳少俊发动攻击,一时目含焦灼,流露出惊怖之色。岳少俊看得大怒,双目之中忽然射出两道冷电般的精光,心中握着的软剑,手把一紧,软剑突然挺直。
他脚下及时横跨一步,就极自然的脱出了两人前后夹击之势,剑使“神龙抖甲”,但见剑光绕身而起,叮叮两声,震开李北魁的铁笔。紧接着又是“啪”的一声,剑身拍在何伯通的左腕之上,他没拿剑锋削他左腕,已经是剑下留了情。
须知岳少俊虽是从未和人动过手,但教他武功的人,乃是昔年武林中人大大有名的武学宗师,是以一出手,就能应付自如,把两个黑道高手的攻势,化解无遗。铁笔李北魁只觉对方剑上震力极强,自己两支铁笔被震荡开去,胸前登时露出一个大空门,心头猛然一惊,立即身向后仰,一下倒飞出去数尺来远。
何伯通飞身扑来,举爪攫向岳少俊后心,只觉眼前人影一闪,岳少俊已经轻灵无比的避开了自己凌空一击。不,在对方闪出之时,自己左手脉门上如中鞭击,奇痛彻骨。他扑来的人,原本还未站稳,赶紧后退,一时那里刹得住,腾腾地连退了五步,才算稳住,低头看去,左腕被击之处,已经泛起一条极狭的紫血淤肿,分明只是被对方用剑身拍击了一下。
岳少俊只使了一招,就把两人逼退,这一情形,直看得虎爪孙无害目中异芒连闪,他一时之间,竟然看不出对方出手路数,究竟是何来历?岳少俊一剑逼退两个要命贩子,跨上一步,抢到竺秋兰身边,举手一掌,推开了她被制的穴道。
竺秋兰口中轻“啊”一声,舒展了下手臂。惊喜的道:“岳相公,你功夫真好。”岳少俊道:“姑娘夸奖,在下今晚还是第一次和人动手。”铁笔,钢爪李,何二人,原是黑道中人,平日心狠手辣。虽被岳少俊一剑震退,明知对方极非易与,但他们并未负伤,岂肯就此罢手?两人一声呼啸,正待扑进。
虎爪孙却及时一摆手道:“慢着。”两人不敢违拗,只好硬生生刹住身子,往后退了一步。
虎瓜孙目光落到岳少俊的身上,阴森一笑道:“岳相公身手不凡,可否告知尊师是谁么?”
岳少俊道:“家师无名老人。”
虎爪孙笑了笑道:“小老儿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令师这么一位绝世高手,岳相公说的是真话?”
岳少俊正容道:“在下骗你作甚?”
虎爪孙阴恻恻地道:“那很好,小老儿不自量力,颇想跟岳相公领教几手。”
岳少俊道:“你也要和在下动手么?”
虎爪孙诡笑道:“不错,小老儿十招之内,一定可以看出你的师门来历来了。”
岳少俊佛然道:“老丈这话,是不相信在下的话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动手就动手,岳相公还会怕了你不成?”
虎爪孙笑了笑道:“小老儿和岳相公只是随手比划,点到为止,当不得真。”
竺秋兰哼道:“黑虎神手下,平日以心狠手辣出了名的一爪一伥,遇上一个,就等于阎王爷下了贴子,怎么这样好说话起来了?”
虎爪孙阴笑道:“姑娘这么说,倒好像小老儿是嗜杀成性的人了,唉,江湖朋友,就是这样阴损,捧一个人就捧上你三十三层天,损一个人,就损到你十八层地狱。”
岳少俊道:“老丈要如何比试?”
“悉听岳相公尊便。”虎爪孙堆起一脸满布皱纹的笑容,说道:“岳相公如果习惯用剑,那就用剑好了,小老儿一向不用兵刃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你外号虎爪孙,双爪如钩,善于扑击,自然不用兵器的了。”她这是提醒岳少俊,虎爪孙不是易与之人。
岳少俊初出茅庐,没有听清竺秋兰话中之意,爽朗的道:“孙老丈既然不用兵刃,在下自然也徒手奉陪了。”他把手中软剑朝竺秋兰递了过去,说道:“这是姑娘的宝剑,请姑娘收好了。”
竺秋兰暗暗骂了句:“真是书呆子。”但岳少俊既然说出来了,她只好伸手接过,卷成一卷,收入竹篮之中。
虎爪孙抱抱拳道:“岳相公请。”
岳少俊也跟他抱了抱拳道:“在下从未和人动过手,还是老丈请吧。”
虎爪孙对他真有些莫测高深,看他说话语气,分明是个初出道的雏儿,但他方才对付铁笔钢爪要命贩子二人的手法,干净俐落,不着痕迹,即使是武林高手,也不过如此。虎爪孙能当上江湖黑道巨孽黑虎神的左右字,自然并不简单,今晚他是奉命来“请”竺秋兰的,但如果不能制住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岳相公,竺秋兰自然也“请”不去了。
自己此次出手,能制住岳相公自然好,万一制不住他,至少也要摸清楚他的师门来历,才能去回报,要摸清他底细,自然不能在一两招之间,就分出胜负。虎爪孙心里早已暗暗定了个谱儿,这一场交手,出手几招,必须全力施为,不论生死,以能把他制住为最好,一旦出手无功,那就要和他缠斗,好歹也要查出他的拳脚路数来。
虎爪孙呵呵一笑道:“岳相公这是不肯沾小老儿的光,小老儿恭敬不如从命,那就只好先出手了。”话声一落,脚下倏地后退半步,身形一弓,双手随着缩回,当胸前提,五指勾屈,严然虎蹲。
你别看他个子瘦小,这一作势,就可看出他功夫者到,双手未发,但十个指尖,每一指尖,都笼罩着敌人胸前一处穴道,辛辣凶毒之极。岳少俊一点也看不出对方凝神蓄势的字势,十分厉害,他脸上竟然流露出茫然之色。
原来他自幼跟一位教书老夫子学的武功,并不是整套拳剑,只是许多剑法、掌法的散手。所谓散手,就是从人家整套剑法,拳法中拆散出来的招术。故而凡是散手,即是这套武学的精华所在,也是克敌制胜,最实用的手法,但散手必须灵活使用,应用得法,即可一招破敌,如果用的不得当,就会为敌人所乘。因此在对方还没有出手之前,他不知用那一招才好。
虎爪孙可丝毫没敢小觑了这位年轻相公,双爪当胸,没有立即发难;目注岳少俊,徐徐喝道:“岳相公小心了。”
他话声听来那般迂缓,但等到最后一个字出口,双脚猛然一顿,一个人虎跃而起,爪先人后,迅如电射,朝岳少俊当头扑来。钢爪何伯通也以“爪”成名,但目睹虎爪孙这一扑之势,虎然生风,威猛绝伦,也自叹不如远甚。
岳少俊只是静静的站着,连门户也未立,直等对方当头扑来,左脚忽然横跨一步,身形半蹲,双手化掌,朝上托起。虎爪孙这一扑,正是他成名的厉害杀着,十指笼罩数尺方圆,任你如何闪避,都极难逃得出他双爪之下。
在他想来,这一扑之下,岳少俊纵然不当场重伤而死,亦必然会被自己掌心涌出的内力震昏,倒在地上。那知事实却大谬不然,自己堪堪扑到,岳少俊不但没有躲闪,身子一蹲,双掌往上托来,随着他一托之势,突觉一股暗劲,直逼上来。不,暗劲力道并不强,但却隐含反震之力,那是内家“四两拨千斤”的巧劲,只觉那暗劲一震,居然把自己凌空扑来的人,往上托起。
“海蟾托天,这是道家南宗衡山派的手法。”虎爪孙心头暗暗吃了一惊,但他毕竟久经大敌之人,就在身形往上腾起之际,猛吸一口真气,藉势朝前扑起。
这一记有如天马腾空,去势更快,越过岳少俊头顶,飞出去足有三丈多远,才落到地上,转身呵呵一笑道:“岳相公再接小老儿几招。”他这一转身,快捷如风,瞬间已到了岳少俊面前,右臂一探,双方相距还有六七尺远近,五指如钩,已然抓到肩头,不知他手臂何以会长出这么多来?
岳少俊似是对招式并不十分熟悉,每一招出手,都必须思索着对方这一招该如何化解,因此出手就不如虎爪孙的侠迅。眼看爪势快要抓本肩头,他才斜退了半步,左手掌指伸张,朝上翻起,扣拿虎爪孙的右手关节。这一招出手虽迟,但恰似虎爪孙把手肘凑上去的一般。
“手缚龙爪,这是少林绝技十八式“擒龙手”。”虎爪孙心念闪电一动,右手一缩,左手又快速向岳少俊腰际去抓。
他一伸一缩,奇快无比,最奇的还是他手臂会突然暴长,一探之间,几乎比平常要长出三分之二,手法古怪,江湖罕见。这一记岳少俊根本来不及化解,他“手缚龙爪”,堪堪使到一半,只得中途变招,本来扣拿虎爪孙右腕翻节的左手,五指一松,反手用手背朝虎爪孙左手拍下。虎爪孙又是一惊,付这:“他这记手法,明明是昔年少林寺怪杰反手如来“反手八掌”了,莫非他是少林弟子。”
他究竟临敌经验丰富,心念转动之际,岂肯让岳少俊反手拍中,左手一缩、右爪又疾然探出,抓向岳少俊左臂。他果然不愧虎爪孙之名,双手箕张,一缩一探,倏忽来去,连拍带抓,专攻敌人要害大穴,变化奇奥,快速逾电。
岳少俊吃亏在招式不熟,出手之前,往往须经过思索,再行发招,出手虽比虎爪孙要迟上半招,但使出来的招式,却极为精妙。不论虎爪孙双手攻势,如何凌历,均被他轻描淡写的一招,化解无遗,尤其化解之中,暗寓攻势,一招出手,往往把虎爪孙逼得收招不迭。
片刻工夫,两人已相搏了十四五个回合,虎爪孙本来认定岳少俊是少林弟子,那知在这十几个回合之中,他发现岳少俊使出了衡山、少林、华山,武当、八卦、形意、和关外长白、云贵点苍等派的武学。简直就像大杂烩,你休想从他拳掌指爪之间,看得出他的路数来。
最使虎爪孙感到惊异的,还是这些各门各派豹武功,本来有些招式,极为普通,但这些普通招式,一旦从他手中施展出来、就显得威力惊人。生似这些招式,在某门某派中,一直未被发现,到了他手上,才取精用宏,去芜存菁,变成含蕴着极为神奇的绝招。
虎爪孙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十年,从未遇上过这等奇怪的对手,他越打越觉不对,本来岳少俊每一招出好,还要加以思索。这一阵工夫下来,他似乎渐渐熟练了,出手反应,也比方才快得多了,好像他一个人身兼天下各派之长奇招绝学,源源不绝的搬了出来,自己岂不成了在给他喂招?
虎爪孙突然沉笑一声:“好。”身形连着急扑猛攫,攻势突然凌厉,忽爪忽掌,交相击出,每一爪掌,都挟起呼啸劲风,一条条的臂影,此起彼落,一个人好像生出十几条胳膊来,这份攻势,当真切恶惊人。
这才是虎爪孙真正的看家本领,岳少俊在对方凌厉爪掌的逼攻之下,展开步法,一个人忽左忽右,看似躲闪虎爪孙的攻势,但虎爪孙空自爪掌挥舞得漫天臂影,根本连他一点衣角也没碰上。
他出手虽快,但每次都等岳少俊闪出去之后,他的掌势才到,就像专门找岳少俊的空隙处下手,才记记都落了空。岳少俊其实游走的并不快,而且有时也还手反击,只要他一出手,虎爪孙就有被迫的施展不开的感觉。这一回,因为双方势道均快,搏斗的时间虽然不多,但双方少说也打了三十招左右。
虎爪孙心头愈打愈惊,疾攻三掌之后,就喝了声:“住手。”突然往后跃退出去。
岳少俊依言收势,问道:“老丈可是看出在下来历来了么?”
虎爪孙者脸一红,陪笑道:“岳相公果然高明,小老儿不是岳相公的对手,自认输了。”
竺秋兰睁大眼睛,看着两人这场搏斗,先前她还替岳相公暗暗担心,但看到后来。连岳少俊的掌法都看不清了,虎爪孙好像也打不着他,心头也就渐渐定了下来。这时两人人影乍分,虎爪孙居然自承落败,这下,听得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。虎爪孙一身武功,在江湖上已是少有敌手,他会认输?但这话出自虎爪孙之口,那是千真万确的事了。
她喜得一双秋波,闪着异样的光采,娇滴滴叫道:“岳相公,你真的赢了。”
岳少俊含笑拱手道:“老丈好说,老丈功力深厚,在下望尘莫及。”他说的也是实话,在虎爪孙来说,只要他一出手,就会被迫得施展不开手来。
但在岳少俊来说,他是第一次和人动手过招,从对方一招出手,就要思索如何才能破解对方反击,自己该选用那一招最为恰当,等他想到,对方手掌业已迫在眉睫,他必须以极快手法,出手封解,是以打来也十分吃力。
虎爪孙看了竺秋兰一眼,回身道:“咱们走。”三条人影,走得很快,转眼就在黑暗中消失。
竺秋兰秋波一转,盈盈笑道:“虎爪孙,真的被你吓跑了,你武功这么高,方才为什么还一直瞒着我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真的从没和人动过手,方才是第一次和人动手。”
“哦。”她一对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,轻声问道:“你师傅真的叫无名老人?”
“是的。”岳少俊道:“他老人家就是在下的授业恩师。”
竺秋兰抿抿嘴道:“这不是废活,他传你武功,自然是授业恩师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不,在下是说,他老人家是在下启蒙的老夫子。”
“教书先生。”竺秋兰好奇的道:“他是教你爷的老夫子,也传了你武功?那你怎么不知道他的姓名呢?”
岳少俊脸微微一红,说道:“也许家父知道、在下从小就叫他老夫子,不知他老人家姓甚名谁,后来,在下年事梢长,也问过他,他老人家只是笑着说:“老夫已有多年不用姓名,孩子,你一定要问,老夫一向自号无名老人,你就称老夫无名老人好了。””
竺秋兰眨着眼睛,说道:“他一定很怪。”
岳少俊道:“他老人家十分慈祥,一点也不怪。”
竺秋兰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、偏头问道:“哦,岳相公,你还没告诉我呢,你到瓜州是做什么来的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只是路过此地,渡江到镇江去的。”
竺秋兰问道:“你是镇江人?”她很关切。
岳少俊道:“不,在下到镇江有事去的。”
竺秋兰道:“自从贞姑剑消息传开之后,许多武林高手闻风赶来,齐集瓜州,你武功虽高,只怕也不是黑虎神的对手,如果光是为了渡江,那就不用回瓜州去的好。”
岳少俊道:“姑娘说的极是,只是……”他脸上流露为难之色。
竺秋兰看他面有难色,登时想到他一定初次出门路径不熟,不觉嫣然一笑道:“这里离真州已经不远,那边也有渡江码头,渡过江,对岸就是下蜀,到镇江也很近呀。”
岳少俊抱抱拳道:“多谢姑娘指点。”
竺秋兰抿抿嘴,笑道:“你这人酸礼真多,走,我陪你去。”
岳少俊道:“这个在下如何敢当?”
竺秋兰嫣然而笑,接着道:“瞧,我刚说你酸礼多,你又来了,你不认识路,我陪你去,这有什么不敢当的?好啦,相公,请吧。”她“相公”二字出口,黑里俏的脸上,蓦地红了起来。鼓词几上,“相公”、“娘子”,不是两口子互相称呼对方的称呼么?她没敢抬眼看他,低头就走。
岳少俊跟在她身后,奔行了一段路,忍不住问道:“竺姑娘,这里离真州还远不远?”
竺秋兰抬手向前面指了指道:“就在前面了,那黑压压,就是城墙,要渡江,就不用进城,渡江码头、就在城外。”她指的地方,果然隐隐有着灯光。
竺秋兰脚下忽然一停,回过身来,脉脉的凝注着他,说道:“从这里去,不过三里来路,就是码头了,送君千里、终须一别,我还要找我娘去,不送你了。”
岳少俊作了个长揖道:“多谢姑娘相送,在下……”
竺秋兰截着他话头,嗔道:“瞧你,又来了,我送你就是为了你这声谢么?”岳少俊一怔,口中“啊”了两声,一时答不上话去。
竺秋兰又是嫣然一笑,张了张口,似要说话,但却咬着嘴唇,也没说话,过了半晌,才抬眼道:“岳相公,我想……送你一件东西……”
岳少俊看她神色有些不同寻常,蹑嚅道:“姑娘……”
竺秋兰已从左手挽着的竹篮中,取出一个黑黝黝的小铁珠,低低的道:“就是这个,你方才使过的软剑,我看你身上并没带剑,你是读书相公,自然不佩剑的好。如果身上佩了剑,就会引人注意。但你有一身武功,应该佩剑的,这柄软剑,虽然不是名剑,但它是缅铁制的,寻常刀剑,一削即断,不用时,可以圈成一转,也可以束在腰间,携带方便,对你最适合了……”
岳少俊连连摇手道:“这个在下万万不能收,姑娘盛情,在下心领。”
竺秋兰嗅道:“我话还没说完呢,这支剑原是我娘从一个黑道人手中夺下来的,我看它好玩,才要了来,但使用软剑,要本身功力相配,我怎么使,也不能趁手如意。方才我看你使得很趁手,这叫做宝剑赠勇士,我总算替它找到了主儿,你不用和我客气,快收下了罢。”
岳少俊还是不肯收,摇摇头道:“这是姑娘随身兵器,在下如何能收?”
竺秋兰盯着他,慎道:“你这人就是婆婆妈妈不好,我们萍水相逢,总是……嗳,你如果把我当朋友,就该收下,我篮里的东西多着呢。”#--iCMS.PageBreak--#岳少俊道:“不,姑娘……”
竺秋兰看他执意不肯收下,娇急的“嗯”了一声道:“你怎么啦,我已经拿出来了,还会收回去么?”突然抓住岳少俊的手,把铁球一下塞到他手中,急促的道:“你快收着,有人来了。”她忽然转身跑了,跑得很快。
岳少俊回头看去,根本没有人来,但竺秋兰的纤影,很快就消失不见。黑暗之中,只剩下他一个人,他来不及叫住她,手中握着小铁球,只有苦笑。同时也明白过来,她为什么不送自己到码头上去,要在这里站停下来。那因为码头上还有灯火,有灯火,一定有人,她不愿别人看到送剑给自己。
这就是女孩儿家的心,他感觉到她握过自己的手腕上,依稀还留着一缕温馨,他望着她纤影消失方向,怔怔的出了一会神。他把小铁球收入怀中,然后朝着有灯火的码头奔去,三里路,自然很炔的就到了。码头上黑沉沉的并没有灯火,老远看到的灯火,是悬在船桅上的两盏风灯。敢情船快开了,码头上,正有两名船夫庄解着船缆。
岳少俊赶到码头,也没看清那是一条什么船,只看到渡船解缆欲开,就急急忙忙赶了过去,叫道:“船家,等一等,你们可是到对江去的么,在下搭个便船,船资……”
那正在解缆的两个汉子中的一人,没待他说下去,就大声喝道:“站住,你要干什么?”
岳少俊拱拱手道:“你们如是到对江去,在下想搭个便船。”
那汉子瞪了他一眼,粗声喝道:“你也不瞧瞧,这是什么船;还不快滚?”
岳少俊听得不禁有气,说道:“在下只是问你们是不是开对江去的,在下想搭个便船,就算不是,这也没有什么,你怎好说话如此无礼?”
那汉子直起腰来,瞪着眼,叱道:“好小子,你是瞎了眼睛。”
岳少俊看他说话无礼,不觉朗声道:“你就是官船,也不能出口伤人。”
那汉子嘿然道:“老子出口伤人,那只怪你瞎了眼睛,还不快滚?”
岳少俊听得大怒,喝道:“你们这是仗谁的势力?”
另一个也直起腰来,说道:“你和他噜嗦什么,不长眼睛的东西,把他丢下江里去,不就结了?”
“对。”先前那个汉子说了声“对”,一双健壮有力的手爪,猛然一伸,朝岳少俊当胸抓来。
岳少俊剑眉一剔,冷然道:“开口骂人,动手打人,你们还有没有王法?”一把扣住对方脉门,一带一摔,把那汉子摔了一个斤斗,跌出去六八尺远。
另一个汉子眼看同伙被人摔了出去,口中大喝一声:“好小子,你是活腻了。”随着喝声,一个虎跳,伸手来揪岳少俊的肩头。岳少俊还是那一招,探手一抓,就把他摔了出去。
这一下早就惊动了船上的人,两个汉子被摔得灰头上脸,爬起身子,正待朝岳少俊扑来。船头上飘来一阵香风,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,问道:“你们和谁在吵架?”
两个汉子作势待扑的人,立即刹住身体,躬身叫了声:“翠姑娘。”
那被叫做翠姑娘的,是一个俏丽的青衣少女,瞪着杏眼,说道:“我是问你们又在跟谁吵架了?”其实她眼角瞟动,早就看见岳少俊了,只是故作不见而已。
先前那汉子伸手指指岳少俊,气愤的道:“这小子问都没问清楚,就往码头上闯来,小的要他快滚,出手阻拦,他就摔了小的一个斤斗。
翠姑娘道:“就是这样?”她俏眼一下落到岳少俊身上,说道:“人家是一位文质彬彬的读书相公,准是你们惹了他,对不?”
另一个汉子道:“翠姑娘,你别瞧他斯文,还是个会家子,手把可紧得很呢。”
翠姑娘榔眉儿一挑,轻启樱唇,喂了一声,说道:“这位相公,深更半夜,闯到码头上来,莫非是冲着咱们来的?”
岳少俊抱抱拳道:“姑娘明察,在下只是急于渡江。看到码头上有船正在解缆,就上来问一声,可是开对江去的?不料这两位船家,出言不逊……”
翠姑娘问道:“他们如何出言不逊,开罪了相公呢?”
岳少俊道:“船家开口就叫在下滚,还骂在下瞎了眼睛。”
翠姑娘咭的一声抿嘴轻笑,说道:“你擅自闯上码头,还敢朝船上窥伺,他们叫你快滚,还是客气的,你就算不睁开眼睛瞧瞧,也该有个耳闻,这是谁家的船?”
岳少俊听得不觉气往上冲,问道:“这是谁家的船?”
翠姑娘噗味笑道:“所以他们要说你瞎了眼睛。”
岳少俊冷笑道:“在下看姑娘外貌娟秀,必然是个明事达理之人,那知和他们竟是一丘之貉。”
翠姑娘花容微变,气道:“你敢骂人?”
岳少俊朗笑道:“人必自侮,而后人侮之,姑娘不先出口伤人,在下也不会骂你了。”
翠姑娘一张俏脸,气得发黄,哼道:“我当有谁吃了豹子胆,原来是存心找喳来的了,哼,我倒不相信你究有多大能耐,敢到咱们小姐船头前面来撒野。”随着一抬皓腕,一只纤纤玉掌,朝岳少俊脸上掴了过来。
岳少俊冷笑道:“你们果然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下人。”他连瞧也没瞧,探手之间,就一把扣住了扬手打来的玉腕,但因对方是个姑娘家,他没有抖手把她摔出去。不,他抓住柔若无骨,滑若凝脂的玉腕,才发觉自己不该去扣人家姑娘家的手腕,赶紧五指一松,放开了手。
翠姑娘糊里糊涂被人家扣住手腕,心头机伶一颤,口中轻“啊”一声,急急往回便抽,差幸岳少俊适时松手,她才一挣就脱,轻易抽了回去。她一张粉脸,在这一瞬之间,胀得像红缎子一般,一手揉着那只被抓过的玉腕,鼓着香腮,羞怒交集,狠狠的道:“好哇,你敢欺负我,哼,今晚饶你不得。”
蓦地一翻衣裙,锵然剑鸣,手中已多了一柄精光闪闪的短剑,剑尖一指,叱道:“狂徒,看剑。”身形一晃,正待朝岳少俊欺上去。
只听船头上适时传来一个出谷黄鸳般的娇脆声音:“小翠,不得无礼。”
翠姑娘赶紧站住,委屈的道:“小姐,是他先不讲理。”
岳少俊迎目看去,只见船头俏生生站着一个身穿浅绿衣裙的女郎;只是脸上垂着一层薄薄的轻纱,使人看不到她的容貌;但只要看她临风俏立,衣袂轻扬,宛如凌波仙子,准是一个绝色美人。绿衣女郎道:“我都听到了,是你们仗势欺人,理亏于先,还不过去给人家相公赔礼。”
翠姑娘横了岳少俊一眼,口中应了声“是”,微一捡衽,不大愿意的道:“我给你赔礼了。”
岳少俊淡淡一笑,朝绿衣女郎抱抱拳道:“惊扰小姐,在下深感不安,告辞。”说完,转身欲走。
绿衣女郎轻启樱唇说道:“这位相公请留步。”岳少俊回身道:“不知小姐还有什么见教?”
绿衣女郎道:“你不是急着要渡江么?寒家这条船,正是直放对江,相公如不嫌弃,就请上船。”
岳少俊不由得一怔,他原想搭个便船,但设想到船上只是一位小姐,更没想到这位小姐竟有这般大方,邀自己到她船上去。他自小从未和女孩打过交道,一时不觉微现越趄,说道:“这个……只怕不大方便吧?”
绿衣女郎一双晶莹目光,透过轻纱望着他,微哂道:“我们本来就是到对江去的,搭个便船,那也算不了什么,没有什么不方便的,相公只管请上船好了。”说完,轻盈的转身往舱中走去。
翠姑娘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,抬眼看看岳少俊,心头不禁有些明白过来;轻哼一声,催道:“我家小姐请你上船,还不快些上去?”她转过身来,面向岳少俊,等着他先行。
岳少俊踌躇了下,还是举步朝跳板上走去。翠姑娘跟在他身后,走上跳板,抢在前头,替他打起中舱湘帘,说道:“相公请进。”
岳少俊原意只想搭个便船,何况船上又只是人家女眷,自然不便再进舱去了,这就拱拱手道:“多谢你家小姐,与人方便,在下只要在后舱有一席之地,可以容足就够了。”
翠姑娘披披樱唇,说道:“瞧你身手不凡,怎么迂得像个书呆子?”
只听舱中传出绿衣女郎的声音说道:“相公既已上船,怎不请到舱中来坐?渡江少说也得一个时辰,后舱地方逼仄,风浪又大,岂是待客之道?我看相公还是不用客气了。”
翠姑娘一手撩着湘帘,催道:“是啊,我家小姐请你进去,相公还客气什么?”岳少俊经她主仆二人一催,只得低下身子,跨入舱去。
这中舱地方相当宽敞,收拾得窗明几净,纤尘不染。绿衣女郎坐在一张小桌边上,这时盈盈站起,柔声道:“相公请坐。”
岳少俊连忙拱手道:“在下多有打扰,心实不安。”
绿衣女郎瞟了他一眼,轻声的道:“我们萍水相逢,也算得一个缘字,相公尽说客气话作啥?”
翠姑娘识相的道:“相公请坐咯,小婢给你沏茶去。”她居然前倔后恭,活声一落,翩然朝舱外而去。
绿衣女郎道:“你怎么老站着,不坐下呢?”
岳少俊拱拱手道:“在下告坐。”就在进门的一张矮椅上坐了下来。船开了,夜间风浪较大,一离开码头,就摇摇晃晃的,自然坐下来才行。
绿衣女郎抿抿嘴,轻笑道:“小翠说你像书呆子,瞧你这付样子,真像是书呆子。”话锋一转,接着问道:“我看你不像是江湖武林中人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本非武林中人。”
绿衣女郎道:“你是世家子弟,读书相公,对不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虽未应试,但十年寒窗,确实下过一番工夫。”
绿衣女郎欣然道:“这就是了,只有读过书的人,言谈举止,才能雅而不俗……”
翠姑娘一手托着茶盘,走了进来,接口笑道:“只是有些酸罢了。”
绿衣女郎道:“小翠,不准你多嘴。”
翠姑娘应了声“是”,把一盏茶送到岳少俊面前,说道:“相公请用茶。”
岳少俊道:“多谢姑娘。”翠姑娘抿抿嘴,正待说话。
绿衣女郎抬头问道:“我还没有请教相公尊姓大名呢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岳少俊。”
翠姑娘道:“我家小姐叫恽慧君。”
绿衣女郎娇急的叫了声:“小翠……”
翠姑娘娇笑道:“小姐问了人家岳相公的姓名,自然也得把姓氏告诉人家咯,小姐自己不好意思说,由小婢代说出来,这有什么不对了?”
绿衣女郎道:“我并没有瞒岳相公之意。”接着问道:“岳相公渡江到那里去?”
岳少俊道:“镇江。”
翠姑娘偏头问道:“岳相公到镇江去干么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是找一个人去的。”
翠姑娘喜道:“这么说,岳相公在镇江不会停留得很久,咱们一两天之后,也要回扬州去了,岳相公办完事,就到咱们扬州去玩。”
绿衣女郎面纱里面,眨动着一双亮晶晶的秋波,接口道:“岳相公如肯光临寒舍,小妹竭诚欢迎。”
岳少俊听她口气好像十分认真,心头暗暗一怔,忙道:“在下如果有暇,定当造访。”
绿衣女郎幽幽的道:“小妹之意,想把岳相公这“如果有暇”四字,稍予修改。”
岳少俊道:“不知小姐要如何改法?”
绿衣女郎道:“改“镇江事了”,岳相公以为如何?”
岳少俊听得又是一怔,暗道:“如果照她所改,那不是“镇江事了,定当造访”?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家,自然不肯明说,邀约自己到她家里去,才故意说要修改自己说的四个字,这不是明明在邀约自己么?”他望着她,一时竟然答不上话去。
翠姑娘悄悄的退出舱去,绿衣女郎看他没有作声,忽然语声幽怨,低低的道:“你不愿意?”
岳少俊忙道:“小姐言重了,在下……”
绿衣女郎幽幽的道:“我知道,你也许认为咱们只是邂逅萍水,未免交浅言深,只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竟会……竟会……”
她说了两个“竟会”,底下的话,觉得十分碍口,于是话锋一转,接着道:“岳相公人品、风度,令我心折,我自恨生为女儿身,不然,和你岳相公兄弟论交,岂不是人间快事,古人说得好,人生得一知己,可以死而无憾……”
岳少俊听得心弦暗暗一震,连忙拱手道:“多蒙小姐错爱,在下愧不敢当。”
绿衣女郎道:“岳相公如不见弃,我小字慧君,你……就叫我名字好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这个……”
绿衣女郎道:“我刚才说过,人生得一知己,可以死而无憾,我自信不是世俗女子,岳相公也不是浊世纨绔,小妹以诚相待,约你镇江事了,前去寒舍一见,难道你真的不屑一顾么?”
岳少俊为难的道:“小姐言重了,在下绝无此意,只是……”
绿衣女郎道:“那么你是……”她缓缓伸手摘下蒙面轻纱,说道:“这是我爹要我戴上的,他老人家说:行走江湖,不可以面貌示人,岳相公正人君子,小妹故而取下面纱,俾日后相见,你就不会当面不相识了。”面纱取下来了,这位姑娘扁脸塌鼻,面貌十分平庸,反不如她贴身使女小翠,生得眉目娟好,俏丽动人。
岳少俊看了她真面目。本来历落不安的心神,反而平静下来,含笑道:“小姐快请把面纱戴上了。”绿衣女郎眨动一双盈盈如水的眼睛,嫣然一笑道:“岳相公记住小妹的面貌了么?”她这一笑,也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。凭良心说,她面貌虽然平庸,但一双秋波,和一口编贝般牙齿,却是美极。
岳少俊点头道:“在下记住了。”
绿衣女郎举手戴上面纱,说道:“岳相公还是没有答应小妹,镇江事了,是不是肯去寒舍一行?”
岳少俊道:“承蒙小姐见邀,在下此行事了,自当踵府趋访。”
绿衣女郎轻轻叹息一声道:“总算我没看错人,岳相公果然是正人君子。”
岳少俊要了一碗面,一盘肉包子,正在吃喝之际,和他同桌的三个食客起身走了,接着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青布大褂,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。他朝岳少俊抱抱拳道:“这位相公,可是一个人么?”
岳少俊抬头道:“在下只是一个人,兄台请坐。”
那中年汉子说了声“谢谢”,就在岳少俊对面坐下,店伙送上一壶茶水,间了要吃些什么,便自退去。岳少俊也没去理会,只是自顾自的吃喝完毕,起身付帐,跨出松棚,正待上路。只见一名小厮模样的人,匆匆迎面走来,躬躬身道:“这位可是岳相公么?”
刚说到这里,只见小翠掀帘走入,说道:“小姐,小婢看到岸上有着不少灯火,不要是舅太爷派人来接咱们了。”
绿衣女郎道:“舅舅虽然知道我要来,但也不会老远的派人来接呀。”
小翠神秘一笑:“这可说不定,舅老爷不派人来,自会有人……”
绿衣女郎娇叱道:“小翠,你胡说些什么?”小翠吐吐舌头,很快又回了出去。
船已缓缓靠岸,终于停下来了。只听小翠已在舱门口喊道:“小姐,是表少爷亲自接你来了,轿就停在码头上,小姐请上岸了。”
绿衣女郎口中“唔”了一声,站起身朝岳少俊道:“岳相公请。”
小翠跨进舱门,低声说道:“小姐,你先上去,岳相公还是待会再上去的好。”
绿衣女郎道:“那为什么?船已靠岸,岳相公是我的客人,自该先请,你别噜嗦。”小翠应了声“是”,只好先行退出,一手打起湘帘。
绿衣女郎叮咛道,“岳相公别忘了扬州之行,使小妹望穿秋水……”语声一顿,不待岳少俊开口,就抬手说了声:“请。”
岳少俊略为谦让,也就不再客气,举步跨出船舱。绿衣女郎跟着走出,船夫早已放好跳板,仍由岳少俊走在前头,绿衣女郎则由小翠搀扶着走上岸去。江岸上约莫站着七八个一色青衣短袄的汉子,手擎火把,列队相迎,边上还停着一顶青纱软轿,轿旁站着一名小厮,手牵一匹全身雪白,没有一根杂毛的骏马。
这些人前面,面向船只,站在跳板迎面,还有一个英俊少年。这人身穿一袭天蓝长袍,腰束玉扣阔带,足登粉底薄靴,发绾天蓝缎结,生得长眉朗目,面如冠玉,唇若涂朱,只是眉宇之间,带着点骄气。那蓝衫少年看到首先走上跳板来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青衫少年,不由得微微一怔。
岳少俊自然也看到了蓝袍少年,心头登时想起小翠要小姐先上岸去之言,一时暗暗哺咕,大概此人就是小翠口中的表少爷了,当下只得朝他抱了抱拳。蓝袍少年虽然对岳少俊十分注意,但却傲不为礼,目光一下转到绿衣女郎身上,迎前一步,含笑说道:“表妹,你怎么直到这时候才来,愚兄午牌时分,就赶来码头,一直等到此时,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呢?”
绿衣女郎检任道:“有劳表哥远迎,小妹有事耽搁了一会,谁叫你们老远到码头来接了?”
蓝袍少年道:“是爹他老人家不放心,说这几天,路上不大安宁,非要愚兄赶来不可。”
绿衣女郎道:“舅舅也真是的,我又不是小孩子,还怕走失了不成?”
蓝袍少年锐利的目光一转,问道:“表妹,这位是……”
绿衣女郎轻“啊”一声道:“我忘了给你们介绍他是岳相公……”
岳少俊不待她说完,连忙拱手道:“在下岳少俊,方才在对江码头,搭乘小姐便船渡江的。”说到这里,回身朝绿衣女郎作了个长揖道:“多蒙小姐赐助,搭乘便船,感激不尽,就此告辞。”
绿衣女郎两道晶莹目光在蒙面轻纱之中,眨动了一下,说道:“岳相公不用客气。”
蓝袍少年凝视着绿衣女郎,勉强笑了笑,也拱手道:“岳兄请便。”一面回头道:“表妹,时光不早,快请上轿了。”岳少俊别过两人,就自顾自飘然走去。
绿衣女郎目送他远去,才坐上软轿,小翠替她放下轿帘。蓝袍少年自然看得出来表妹的神态,俊目之中,不禁飞过一丝异样的神采,抬手一招。那小厮立即牵过马匹,蓝袍少年一跃上马。两名青衣汉子抬起软轿,由其余几名汉子擎着火把,让轿先行,蓝袍少年朝那小厮打了个手式,然后跟着轿后而去。
就在众人离去之后,不久,江面上出现了一条小艇,因为天色黝黑,江面上不能看得太远,小艇体积小,更不易为人发觉。这条小艇划得很快,不过转眼工夫,就已靠岸,但见一条人影、从艇上腾空飞起,一下就跃上码头。
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,面貌白净,一双目光在黑夜中炯炯发光,一望而知是个极为精干的人。这人登岸之后,目光左右一惊,立即远远缀着软轿下去。这一行动就显得极为鬼祟,但从他由小艇上跃起,落到岸上,居然不闻丝毫声息,和远远缀着软轿、时而躲闪,时而飞掠的身法,轻伶俐落,可以想见他一身武功,显然极高。他是什么人?有什么任务呢?除了他自己就谁也不会知道了。
镇江,古名京口,运河与长江交叉而过,商业鼎盛,城中街道宽阔,生活富庶,因此虽在子夜,大街上还有很多地方灯火依然通明。秦楼楚馆,笙歌未歇,几家较大的客店,仍有客人出入。岳少俊就在街上找了一家客店,走了进去。
就在他进入客店之后,他身后紧跟着走来一名小厮模样的人,在客店门前探首探脑的,等他看清楚了客店字号叫做平安老店,才悄悄退走。只要看这人一身打扮,不就是刚才在码头上给蓝袍少年牵牲口的小厮?一宿无话,第二天一早,岳少俊会过店帐,还跟帐房打听了常州如何走法,才出门而去。
他本来有一匹马代步,但昨晚在瓜州小酒店里,被竺秋兰拉着他冲出酒馆,牲口就留在酒馆后面的松棚底下,如今就只好步行了。中午时分,赶到丹阳,也没进城,就在城外大路边一处面饭摊上打尖。这里正是南北交通要道,许多赶路人,都在这里落脚,到了中午时光,打尖的食客,可真不少,几张桌子,都坐满了人。
岳少俊听得一怔,说道:“在下正是岳某,你是……”
那小厮连忙陪笑道:“小的奉我家公子之命,来请岳相公的。”
岳少俊问道:“你家公子是谁?”
那小厮道:“岳相公见了我家公子,自会知道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和你家公子素昧平生,他命你前来找我,不知又是何事?”
那小厮连连躬身道:“我家公子只命小的前来相请,公子没有说,小的就不知道了。”
岳少俊虽觉事出离奇,想不透这人是谁,但也抵不住好奇,点点头道:“好吧,你家公子现在何处?”
那小厮道:“我家公子就在前面不远,恭候岳相公大驾。”
岳少俊一抬手道:“有劳管家带路。”
“是、是。”那小厮连声应“是”,说道:“岳相公请随小的来。”说罢,就走在前头领路。
岳少俊跟着他身后走去,差不多走了里许光景,依然不见有人,忍不住问道:“你家公子究在何处?”
那小厮伸手朝前一指道:“就在前面凉亭里。”
岳少俊随着他手指看着,果见前面路旁,矗立着一座六角凉亭,亭前还拴着一匹神骏的白马,心头不觉一动,暗道:“这匹白马,不是昨晚那蓝袍少年的么?”心念转动之际,那小厮已领着他奔近亭前。这回看清楚了。凉亭石凳上,坐着的不是昨晚在码头上见过的蓝袍少年,还有谁来?
他面前石几上,效着一个白瓷茶盘,盘中放一把描金细瓷茶壶。两个茶盏,看情形,他正在亭中品茗。不是么,就在亭左石份上,还放着一个红泥小炉,炉火正红,一把紫铜壶嘴里,正在冒着热气,烹水烧茶。岳少俊堪堪走近,蓝袍少年已经站了起来,拱手道:“烹茶待客,兄弟已经恭候多时了。”
岳少俊连忙抱拳道:“兄台宠召,不知有何见教?”
蓝袍少年道:“有屈岳兄大驾,请坐。”他虽在谦让,眉宇之间,依然有着一股凌人的傲气。
岳少俊不知他约自己前来,究有何事,但人家既然以礼相待,只得举步走入,一面含笑道:“在下还未请教兄台尊性大名?”
蓝袍少年微晒道:“兄弟请岳兄前来,通姓道名,并无必要。”
那小厮趋入亭中,沏好了茶,然后替两人面前斟了一盏茶,说道:“岳相公请用茶。”
“多谢管家。”岳少俊目光一抬,注视着蓝袍少年说道:“那么兄台邀在下前来,谅必有事了?”
“正是。”蓝袍少年道:“岳兄请坐下好说。”
岳少俊依言在他对面坐下,说道:“在下洗耳恭聆。”
蓝袍少年取起茶盏,说了声“请”,缓缓喝了一口,放下茶盏,才道:“岳兄何方人氏,到镇江来有何公干?”
岳少俊道:“兄台问的是在下私事,在下有奉告的必要么?”
蓝袍少年日中寒芒一闪,冷然道,“自然有此必要了,兄弟听说岳兄是到镇江有事,但阁下在镇江城中,一宿即行,不知要上那里去?”
岳少俊剑眉微拢,说道:“这就奇了,在下要去那里,又和兄台何干?”
蓝袍少年哼一声道:“兄弟邀你来此一叙,并无恶意,只想了解一下兄台来历,和到江南来,究有何事?依兄弟相劝,兄台还是实言相告的好。”
岳少俊佛然道:“兄台连姓名都不肯见示,却硬要问在下行踪,不嫌太过份了么?在下无可奉告;告辞了。”说完,虎的站了起来。
蓝袍少年也跟着站起,喝道:“站住。”
岳少俊道:“兄台还有什么事?”
蓝袍少年双目寒光飞闪,冷声道,“你不把话说清楚了,就想走吧?”
岳少俊脸上微有怒意,说道:“在下和兄台素昧平生,兄台这般相逼,究是为了什么?”
蓝袍少年道:“因为你行踪可疑。”
岳少俊听了一怔,问道:“在下行迹,如何可疑?”
蓝袍少年冷笑道:“你心里明白?”
岳少俊愕然道:“在下倒要请教,兄台究竟所指而言?”
蓝袍少年大笑道:“你昨晚守候江边,请求搭乘舍表妹船只渡江,是何居心?”
岳少俊轻哦一声,说道:“兄台这是误会,在下赶到码头,因夜色已深,别无渡江船只,正好遇上恽小姐船将启碇……”
“不用说。”蓝袍少年截着道:“你明知我表妹来历,这还不是别有用意么?”
岳少俊脸色微变,说道:“兄台怎好如此说话?”
“难道我说的不对?”蓝袍少年右手一抬,锵的一声,掣出佩剑,厉声道:“你既然不肯实说,兄弟只好把你留下来了。”
岳少俊剑眉剔动,说道:“兄台要和我动兵刃?”
蓝袍少年目中闪着傲人的异采,点头道:“不错,阁下敬酒不吃,那就只好请你吃罚酒了。”
岳少俊心中大是有气,哼道:“兄台看来一表非俗,怎的如此不讲理?”
蓝袍少年盛气的道:“对付奸诈小人,本来就不用讲理?何况我先礼后兵,江湖礼数已尽,听说你身手不凡,你的兵刃呢?”
岳小俊道:“在下和你往日无仇,近日无怨,兄台不嫌逼人太什么?”
蓝袍少年凝目喝道:“你再不亮兵刃,莫怪本公子出手无情。”长剑一指,森寒剑锋,直逼岳少俊面门。
岳少俊斜退半步,怒声道,“兄台这等盛气凌人,在下百口难辩,说不得只好奉陪了。”说完,探手取出竺秋兰送给自己的软剑,“呛”的一声,射出一道寒光,一柄软剑挣得笔直。
蓝袍少年自信必可胜得岳少俊,看他软剑出匣,不觉俊目之中异采闪动,嘿然道:“好剑。”
岳少俊抬目道:“兄台一定要和在下动手,那就请先发招吧。”
蓝袍少年冷然道:“阁下小心了。”振腕一剑,迎面刺来。
岳少俊软剑起处,使了一招“浮云出岫”,正待封解对方剑势。蓝袍少年剑到中途,突然变招,一下逼开岳少俊的长剑,一点剑光,快同飞矢,直点心窝。他这一剑,变招之速,出人意外,剑势奇幻,辛辣无比。岳少俊终究缺乏对敌经验,心头一慌,仰身往后疾退。那知蓝袍少年似是早已算准他要往后退的,口中冷嘿一声,剑随人进,依然笔直刺来。岳少俊身子还未站稳,对方剑挟尖风,已然追袭而至,一时闪避不及,只得挥剑硬接。这一下双剑双击,他吃亏在脚下未稳,使用软剑,又须运功贯注剑身,仓淬发剑硬封,力道自然不足。但听一声金铁大震,岳少俊手中软剑几乎被震脱手,一个人跟着被震得斜退了两步。
蓝袍少年狂笑一声道:“阁下再接三剑。”口中说着,手腕连挥,一连三招,快如电闪雷奔,相继出手。岳少俊几乎连对方剑招都没看得清楚,但觉四面八方,尽是剑影,心头大为凛骇,一时不敢硬封蓝袍少年剑势,脚下不退反进,斜跨一步,身形飘动,竟从对方左侧闪了出去。
这一式身法,使的极为怪异,蓝袍少年心头不由一怔,冷笑道:“很好。”挥手一剑,跟着斜劈而出。
你别看他这一剑,发剑之时,岳少俊人已闪出,不可能伤得到人,实则他这一剑之中,另藏变化。剑如游龙掉尾,紧跟着岳少俊身后而来,不论你纵身前跃,或是向左右闪出,都绝难逃出他扫来的剑锋。但那里知道岳少俊忽然一个转身,软剑随着出手,但见一片银虹,飞洒而出,正好截住了蓝袍少年的剑光。一连响起几声金铁交呜,双剑连续相震,两人同时往后跃开。
蓝袍少年一张俊脸之上,飞过一丝诧异之色,冷然道:“阁下果然身手不凡。”他和岳少俊相距数尺,并未逼进,话声一落,长剑当胸划出一圈银虹。等到一圈银虹划起之时,双足突然一点,身形扑起,剑光直劈,宛如神龙抖甲,朝岳少俊当头罩落。这一剑威势奇猛,剑光如轮,十分凌厉。
岳少俊方才硬接了蓝袍少年几招剑术,心中不禁惊疑不止。因为对方剑法十分玄奥,功力似乎高过自己很多,尤其对方使出来的招成自己虽然无法破解。但直觉的感到自己如果和他硬拚,心可化解,这一想法,好像是胸中早有成竹一般,一见对方剑招,就会令人想起除了硬拚,别无打法之心。
此时对方这一剑,剑光如轮,来势奇快,他自然又有和对方硬接之意,但他自知不宜和对方硬拚,只好双肩一晃,急急向左闪了出去。蓝袍少年剑势虽快,但还是被岳少俊闪了开去。不,就在这当儿,但听“叮”的上声,蓝袍少年连人带剑,似乎受到剧震,去势为之一滞。
蓝袍少年长剑疾收,目注岳少俊,眉宇之间,忽然涌现出一片杀机,冷哼一声,蓦然欺身而进,身形疾转如飞,冷芒缀绕,剑势如虹,突忽之间,刺出五剑,但见漫天剑气,纵横剑影,围着岳少俊而起。岳少俊自然不敢大意,软剑舞成一片护身剑幕,只守不攻,脚下展开步法,忽左忽右,避让对方的剑势。
说也奇怪,他在施展步法之际,又发现自己所学的步法,恰似针对对方剑招而设计的一般。对方每一剑刺到之时,自己也正好闪出,任他剑势如何急骤,也不用担心会被他刺中。但也就在蓝袍少年每次剑势刺到,岳少俊身形闪出之际,就有“叮”的一声轻响,蓝袍少年的剑势,都被震得为之一滞。
他一连刺出五剑,每一剑都被震歪出去。蓝袍少年并不知道岳少俊是在自己剑势刺到之前,就已闪了出去,只当自己剑势被人震歪,故而伤不了他。心头不禁大怒,目射厉芒,抬头喝道:“什么人?”六角凉亭右首,正好有一棵枝叶茂密,树身高大的丹枫。
他喝声甫出,人已随声跃起,右腕挥处,剑化长虹,一道剑风劲急的匹练,猛向浓密的树影中破空射去。适时但见大树另一面疾发如飞鸟冲出一道人影,落到六角凉亭顶上,略一点足,就飞出去四五丈远,身若浮矢掠空,起落如飞,急掠而去。
蓝袍少年这一剑只扫落一大片枝叶,眼看那人逃走,一时如何肯舍,口中大喝一声,跟踪追扑过去。两道人影,一先一后,转眼工夫,已去得老远。岳少俊不知这暗中出手相助的人是谁?看到的只是那人的后影,好像身上穿的是一件青布大褂,他似是有意替自己把蓝袍少年引开一般,其实自己并不需人相助,也足可应付得了,但人家总是一番好意。
岳少俊怔立当场,眼看两人均已去远,要待追上去都已来不及了,当下就收起软剑,朝站在旁边的小厮拱拱手道:“你家公子回来,就劳管家转言,在下有事先走了。”
那小厮急道:“岳相公请稍留片刻,我家公子很快就会回来的。”
岳少俊走了几步,回头道:“不用了,在下和你家公子,本来无怨无仇,只是小有误会,当面反而越说越僵,在下实在不想和他作此无谓之争了。”说完,就自顾自往大路上行去。
快到吕城,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急骤的鸾铃马蹄之声。岳少俊心中一动,暗道:“莫非又是那蓝袍少年追下来了?”他不愿与对方再起争执,心念转动之际,身形一晃,闪到路边一处草案,隐住身躯,举目看去。果见蓝袍少年骑着那匹浑身似雪的骏马,展开四蹄,从大路上疾驰而过。
岳少俊暗暗忖道;“此人不知是那一家的豪门子弟,人品极俊,武功也大有可观,只是大骄横了,我只是搭了他表妹的便船渡江,他就要来找我算帐,真是岂有此理?”正待举步,突听一声轻微的呻吟,传入耳际。
岳少俊耳目何等敏锐,听到声音,就已辨认出呻吟之声,起自草寮后面,而且从声音判断,这人似是病势极重,这就举步朝草寮后面寻去。这所草寮,只是附近农民放置杂物的地方。草寮后面,甚是狭厌,杂草丛生,岳少俊目光一瞥,就发现有一个人躺卧在草堆里。
尚未看清他的面貌,但最先映入眼帘的,此人身上,穿的是一件青布大褂。这人正是中午在丹阳城外饭摊上和自己同桌的青衣中年汉子,莫非方才暗中相助自己的就是他不成?岳少俊走上几步,看他似是身负重伤,气息重浊,不时发出轻微的呻吟之声,这就放轻脚步,走到他身边,低下身去问道:“这位兄台可是负了伤么?”
那青衣汉子目光抬动,有气无力的道:“在下……中了那……贼子……一掌……”
岳少俊听了心头一动,问道:“兄台可是被那蓝袍少年所伤,这么说,方才暗助在下的,,就是兄台了?”
青衣汉子道:“那是在下路过……看不惯他……仗势欺人……才……才把他引开的……在下并非……伤在他手下……在下……是被人……偷袭,中了……对方一掌……”
岳少俊问道:“兄台伤在何处,要不要紧?”
青衣汉子目中流露出感激之色,说道:“谢谢你,在下……被他击中后心,方才……已经服下伤药,还……撑得住……只是……唉……”
岳少俊看他欲言又止,似是有什么话要说,忍不住道:“兄台有什么话,但请明说。”
青衣汉子看了他一眼,说道:“相公是一位正人君子,在下……确实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奉托……只是……”他说到“只是”二字,面上不禁略现犹豫神色。
岳少俊道:“兄台有什么事,但说无妨,只要在下能力所及,定当不负所托。”
青衣汉子感激的点点头道:“相公信人,在下……自然相信得过,只是此事……关系十分重大……”
岳少俊道:“兄台说的究是何事?”
“是……是一封机密信……”青衣汉子支撑着坐起,身上靠着土垣,目光朝左右瞥过,压低声音道:“信是送给……从前当过武林盟主的宋老爷子的,其中……关系着整个武林……安危……”
他话说多了,又有些喘,歇了歇,接着道:“此信必须……今日日落前……送达,但在下受人暗算……只怕无法……准时送达……在下死……不足惜……只是耽误了武林……大事……因此想奉托……相公……”
岳少俊看他说得这般郑重,别说方才他曾暗助自己,就是素不相识之人,也应该见义勇为,慨然承诺下来,这就点点头,问道:“兄台说的宋老爷子,可是宋镇山宋老爷子?”
青衣汉子道:“昔年当过武林盟主……的宋老爷子,自然就是……他老人家了。”
岳少俊喜道:“这样就好,在下赶去武进,就是晋谒宋老爷子去的,兄台有信要在下带去,正是顺便之事。”
青衣汉子听说他也是晋谒宋老爷子去的,脸上并无喜容,反而双目炯炯,注视着岳少俊,问道:“不知相公谒见宋老爷子,有什么事吗?”
岳少俊不疑有他,说道:“在下只是一点私事,去恳求宋老爷子一件事的。”有“武林大老”之称的宋镇山,少年中过武举人,中年又被各大门派推为武林盟主,自然有不少人有事请托,不远千里而来了。
青衣汉子脸色稍弄,说道:“那就好……只是……此事十分……紧急……也十分机密……相公……必须……当面交给宋……宋老爷子才……好……”
“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。”岳少俊正容道:“兄台交付如此重大之事,在下自会小心,当面交给宋老爷子的了。”
青衣汉子感激的道:“多谢相公,在下真是感激不尽。”
岳少俊道:“兄台不用客气,只不知书信放在何处?”
青衣汉子道:“密函……就在怀中……就请相公……自己拿吧。”岳少俊依言伸过手去,在他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布包。
青衣汉子点头道:“就是这个布包了。”岳少俊打开布包,果见里面包着一封密函。上书:“面呈宋老爷子镇公亲启”字样、左下角写着:“知名具”三字。一望而知是一封极为机密的函件,,这就依然用布包好,收入怀中,说道,“不知兄台还有什么见教?”
青衣汉子道:“这封密函……务必……在今天日落前……送到宋老爷子手中……才……才不误事……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知道,在下绝不有负兄台重托。”说到这里,忽然问道:“在下尚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?”
青衣汉子道:“在下……姓涂。”他笑了笑,续道:“但在下只是……送信之人,宋老爷子……只怕也未必会知……”接着一阵咳呛,气,急急促的道:“此事……关系重大……愈早愈好……在下……就重托……相公了……”
岳少俊知他不好催促自己,但内心似是十分焦急,这就点头道:“涂兄但请安心养伤,在下这就告辞。”
青衣汉子喜得含着满眶泪水,叮咛道:“相公路上小心。”
岳少俊站起身道:“在下记得。”
青衣汉子又道:“相公可知宋老爷子住在那里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虽是第一次到常州来,但老爷子名满天下,谁人不知,在下一问就知道了。”
青衣汉子微微摇头道:“东城宋家庄,是宋老爷子的老宅,床老爷子名满天下,谒见的人多,老爷子为了清净,早在十年前就搬到马迹山去了。”
岳少俊听得一愕,问道,“马迹山在哪里?”
青衣汉子喘了口气,说道:“马迹山在太湖之中,宋老爷子住在冠幛峰下天华山庄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记下了。”说罢抱了抱拳,别过青衣汉子,举步走出草寮,他因受人之托,不敢怠慢,洒开大步,急奔而去。
“第三章”
天华山庄申牌时光,就赶到戚墅堰,再从胡埭赶到雪堰,还不到傍晚时分。岳少俊仰首吁了口气,暗暗说道:“总算不负所托。”
雪堰是湖滨一处小村落。居民都以操舟为业,接送游客上马迹山去的,岳少俊雇了一叶扁舟,破浪迎风,直向马迹山驶去。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,马迹山为太湖三大岛之一,与东西洞庭山鼎足而立。也分东西两山,东山为冠幛峰,西山为秦履峰。武林大老宋老爷子就住在冠幛峰之下,面水背山,筑了一座庄院,叫做“天华山庄”。
说起宋镇山宋老爷子,今年高寿七十有三,膝下只有一个公子,取名文俊,今年却只有二十三岁。宋老爷子一生名满天下,被江湖上尊为“武林大老”,他尊翁本是华山派门下,精通剑术。他家学渊源,十八岁就中了武举,却没有出仕,五十岁那年,江湖各大门派公举他为武林盟主,当时就有“武林一剑”之称。
那年的九月里,宋老爷子正好是五十大寿,八大门派掌门人和江湖知名之士,都赶来武进,为他祝寿。就在他生日的前一天,有一位老人家前来求见,司阍的人因主人正在接待八大门派掌门人,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人,自然不会给他通报。
第二天是寿诞生日,老人又来了,阍人当然又婉拒了。那老人从袖中取出一册薄薄的纸卷,交给阍人道:“贵主人既然不肯赐见,你把这小册子拿进去说,趁现在各大门派掌门人都俱在,不妨大家研究研究。我三天后再来。”
阍人见他说得郑重,倒也不敢怠慢,就把小册子送了进去。宋镇山接过一看,竟然傻了眼,原来小册子上画了一百招橘诡的剑法,十之八九,都是生平从未寓目的奇招。那老人还在上面写了八个字:“武林一剑,能否破解?”宋镇山徘徊长廊,苦思良久,百招之中,自己差能化解的,只不过二十招而已。
各派掌门眼看盟主捧着小册子,口中喃喃自语,好像中了魔一般,怪而问之。宋镇山就把那老人二次求见,留册而去的事,跟大家说了,并把小册子给大家传阅了。
练武的人,遇到奇招异术,自然特别有兴趣,经宋镇山和八位掌门人集思广益,闭门研讨了两日,也只能化解八十招,最后二十招奇奥难测,实在无法化解。到了第三天,那老人并没有再来,这八十招奇妙剑法,日后遂成为八大门派的秘传剑法。
直到第四天清晨,宋镇山起身之时,发现放置床前的小册子被人动过,再一翻阅,后面无人能解的二十招,已经有人用朱笔批解,最后又题了八个字:“传汝百剑,慎勿骄矜”。这一百招法,前面的八十招,已和八大门派分享了秘密,真正属于他的;只有最后二十招;但这二十招剑法,真可说是天下无人能解的奇绝之学。
后来据大家猜测,这位登门求见的老人,极可能是已有三十年没在江湖露面的武林第一奇人天山逸叟。宋老爷子在冠蟑峰下盖的这座别墅,取名天华山庄,就是表示他对于天山、华山的崇敬之思,君子不忘本的意思。
这一段往事,距今已经足足有二十三年了,但困它是本书一大关键,不得不详为叙述,俾读者知道来龙去脉也。闲言表过,却说岳少俊舍舟登陆,船家听说他是晋谒宋老爷子来的,特别指点,天华山还在山峰的南首,要循着山道往南去,那里游人足迹不到,山庄在一片果林之中。
岳少俊谢过船家,依着他的指点,就循着山道往南绕去,转过一重山脚,冠幢峰南麓,古朴宁静的庄院,已呈眼前。他整了整衣衫,就穿越果林中一条黄泥道路,朝庄院走去。庄院两扇黑漆大门,并未敞开,门额上有清水砖头镌刻的“天华山庄”四个字。
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,岳少俊不敢耽搁,跨上三级石阶,正待举手叩门。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,有人问道:“相公找谁?”
岳少俊急忙转过身去,只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庄稼打扮的汉子,一双目光,紧紧盯着自己,只要看他来的这般快法,足见身手极为矫捷,一名庄丁,已是如此,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了,这就拱拱手道:“在下岳少俊,待来叩谒宋老爷子的。”
那庄丁陪笑道:“相公见谅,老庄主已有多年不见外客了。”宋老爷子不愧是武林大老,在江湖上受到人人尊敬,连他庄上的庄丁,也都谦恭有礼。
岳少俊道:“这个在下知道,在下远来,实有要事求见,而且刚才在吕城路上,遇到一个身负重伤的人,他托在下带来一件密函,据说事关重大,非在日落之前,呈交老爷予不可,在下因此急促赶来,还望管家代为禀报。”
那庄丁听得面有难色,停了停,才道:“相公既有急事,待小的进去享过总管,相公且请稍待。”
岳少俊道:“有劳管家了。”那庄了转身而去,敢情他是从侧门出来的了。
过了不多一会,只见两扇大门开处,那庄丁引来一个浓眉长脸,身材高大的老者,走了出来。一眼看到岳少俊一表非俗,立即拱拱手道:“老朽霍万清,这位相公远来,有失迎近,快请到里面奉茶。”
岳少俊还未开口,那庄丁已经说道:“这位就是敝庄霍总管,岳相公有事,尽管和总管说好了。”
岳少俊抱拳道:“原来是霍总管,在下久仰。”
霍万清连说“不敢”,一面抬手肃客道:“此处不是谈话之所,岳相公请。”说完,侧身走在前面引路。岳少俊略为抱拳,就随着跨进大门,穿行长廊,折入东首另一院落,中间陈设古雅的小客室。霍万清把岳少俊让人客室,连说:“请坐。”两人分宾主落坐,一名小童就捧上两盏香茗。
霍万清举盏道:“岳相公请用茶。”
岳少俊眼看已快是掌灯时分,心中暗暗焦急,那青衣汉子曾说这封密函,必须在日落以前,送到宋老爷子手中,如果再迟,岂非耽误了时间。这就拱手道:“霍总管见谅,在下从云台赶来,实有要事求见宋老爷子……”
霍总管是何等人,岳少俊坐立不安之状,他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,含笑道:“老朽方才听下人说过,岳相公远道而辛,求见老庄主,据说还有一封极重要的函件,要面交老庄主,只是老庄主已有多年不见外客,岳相公和老朽说也是一样。”
岳少俊面有难色,说道:“霍总管有所不知,在下远道赶来,求见老爷子,乃是一件私事,只有面见老爷子。才能解决。至于那封密函,是在下受人之托,捎来的。那送信之人,在路上中人暗算,身负重伤,据说此函十分机密,而且关系武林安危,务须日落之前,非送达老爷子不可,在下才兼程赶来,如今已是快到上灯时分了……”
霍万清目中奇光一闪,说道:“会有这般严重。”接着莞尔一笑,又道:“岳相公已经到了敝庄,那也算得是不负重托了,只不知这封密函是何人写给老庄主的?送信之人,又是什么人?”
岳少俊听得一怔,说道:“这个在下并不清楚,信封只写“知名具”,想必是宋老爷子的熟人无疑,那送信的人,在下曾问过他,他自称姓涂,老爷子也未必认识他了。”
霍万清目光注视,听得十分仔细,问道:“岳相公可否把如何遇上此人的情形赐告么?”岳少俊取起茶盏,喝了口茶,就把在吕城附近草寮之中,如何发现姓涂的青衣汉子,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。
霍万清一手持须,沉吟道:“吕城附近,他会中什么人暗算呢?”口中“唔”了一声,续道:“岳相公可否把信函取出来,给老朽瞧瞧?”
岳少俊道:“霍总管要看,自然可以,只是在下受人之托,希望能当面呈交宋老爷子亲拆。”说完,伸手从怀中取出布包,双手递过。
霍万清接过布包,打了开来,里面果然是一封密封的函件,信封上写的一笔赵字,劲犹秀逸,显然功力极深。他反覆看了两遍,并无可疑之处,依然用布包好,递还给岳少俊,说道:“这姓涂的既然说得如此郑重,老朽也作不了主,岳相公且请在此用茶,容老朽向老庄主请示,再行回报。”
岳少俊把布包收入怀中,拱手道:“如此多谢霍总管了。”
霍万清说了声:“好说。”就举步往外行去。
天色渐渐昏黑,一名庄丁在客室点上了灯。岳少俊独自坐了一会,依然不见霍总管出来,端起茶盏,喝了一口,还未放下,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,传了进来。急忙放下茶碗,站将起来,但见一个颀长的人影,迎面走入,两入这一照面,不由的齐齐一怔。原来这人正是在丹阳城外凉亭前,逼着岳少俊动手的蓝袍少年,岳少俊想不到会在此地和他碰上,一时还未来得及开口。
蓝袍少年骤睹岳少俊,不禁脸色微变,朗笑一声道:“岳兄大概是找舍表妹来的了,那很好,咱们方才一场比试,尚来了结,正好在此分个高下。”
岳少俊听他口气,好像认为自己是找他表妹来的,这下心里登时明白过来,原来他是在呷自己的飞醋。无怪今天要在半路上守候着自己,说什么也非和自己动手不可,这么一想,不由得暗暗觉得好笑,一面连忙拱手道:“兄台不可误会,在下是……”
蓝袍少年那还容他多说,神色冷峻,喝道:“岳兄不用多说,咱们到院子里去。”“锵”然一声,掣剑在手,身子一个飞旋,很快退出屋去。
就在他冲出走廊之际,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。那是总管霍万清,他看到蓝袍少年手持长剑,脸色铁青,急忙刹住步子,惊疑的问道:“公子你这是做什么?”
他这声“公子”,听得岳少俊暗暗“哦”道:“原来这蓝袍少年就是朱老爷子的令郎,无怪他一手剑法,有如此高明了。”蓝袍少年正是宋老爷子的独子宋文俊,老爷子五十得子,平日难免宠爱了些,世家子弟,有那一个不骄横的?”
宋文俊盛气的道:“霍总管,你不用管,我要和这位岳兄剑下分个高低。”
霍万清连忙摇手道:“公子快不可如此,老庄主正在花厅里等候着呢,要老朽来请岳相公的。”
宋文俊奇道:“爹要见他?”
霍万清道:“正是。”一面朝岳少俊拱拱手道:“岳相公,老庄主已在花厅等候,老朽替你带路。”
岳少俊连忙应了声“是”,转身向宋文俊抱拳一揖道:“事出误会,兄台幸勿介意。”
宋文俊目中闪过一丝异采,冷然道:“既然家父有请,岳兄那就请吧。”收剑入匣,转身自去。
霍万清道:“岳相公请随老朽本。”说完,当先走在前面领路。岳少俊随着他穿廊而行,进入后进一道月洞门,就闻到一阵扑鼻清香,但见院中两排高脚木架上,放着数十盆兰草,一串串的兰花,像金铃般盛放。秋兰,他看到兰花,不由得想起竺秋兰来,不知她现在在何处?
霍万清领着他走上石阶,迎面是一间宽敞的敞轩,三面都有雕花落地长窗,配着紫红的窗帘,摆设精致。中间放一张花梨木的高背太师椅,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古铜色团花大褂。海青色扎脚夹裤的老者。这老人中等身材,面貌白皙,疏眉细目,两鬓花白,颔下留着一把疏朗朗的花白长髯,看去平易近人,只是双目炯炯如电,不可逼视,敢情他就是有“武林大老”之称的宋镇山宋老爷子了。
岳少俊随着霍万清走入敞轩,霍万清脚下一停,朝上躬身一礼道:“启禀老庄主,岳相公来了。”
岳少俊立即趋上几步,作了个长揖道:“晚生岳少俊,拜见宋老爷子。”他这一举止,完全像个读书人,毫无半点江湖气息。
宋镇山看池一表斯文,人如玉树临风,不像文俊,就是在自己面前,也难免流露出几分骄矜之气,看得不觉暗暗点头,迎着站起身来,蔼然笑道:“岳相公远来是客。老夫失迎,请坐,请坐。”他随口说来,声音清若凤鸣。
岳少俊待他坐下,才退到下首一张椅子上,躬身道:“晚生会坐。”
宋镇山含笑道:“老朽听霍总管说,岳相公从云台来,找老夫有事,半路上还代人替老夫捎来一封密函?”
“是的。”岳少俊欠身道:“晚生在吕城遇到一个身负重伤之人,他说出有一封极为重要的书信,托晚生务必在日落之前,送呈老爷子亲启……”随着话声,从怀中取出布包,打了开来,把密函双手呈上,说道,“据那姓涂的说,这封密函,关系着武林安危,请老爷子过目。”
霍万清赶忙伸手接过,送到老庄主面前,宋镇山含笑道:“竟有这么重要,老夫山野之人,不问江湖之事,已经过了二十年了。”
伸手从霍万清手中,接过密函,左手撕开封口时,用两个指头抽出一张信笺,目光一注,刚朝信笺看了一眼,口中突然沉嘿一声,扬手飞出一道白光。但听“嘶”的一声,那张信笺,经他随手一掷,射出去三丈开外,硬生生钉在朱红抱柱之上,但宋老爷子一只左手,也随着缓缓垂了下来。这一情形,来得太突然,岳少俊看得不觉一怔。
霍万清脸色一变,急急问道:“老庄主可是发现什么吗?”
宋镇山在这一瞬间,依然神色自若,淡淡说道:“这张信笺上涂有剧毒。”无怪他拿过信笺的左手,已经垂了下去。
岳少俊吃惊的道:“信笺有毒。”
“信笺有毒。”霍万清和岳少俊几乎是同声惊诧,突地转过身去,须眉就张,双目精光暴射,右手随着提到胸前,朝岳少俊厉声喝道:“姓岳的你……”
宋镇山右手一摆,止住他话头,缓缓说道:“此事也许和他无关。”
“是。”霍万清恭声应“是”,右手缓缓放下,抬头问道:“老庄主……”
宋镇山蔼然道:“还不碍事,你速去把“八宝解毒丹”给老夫拿来。”
霍万清身躯一震,惊惶失色的道:“这么说,此毒十分厉害了?”
宋镇山芜尔一笑道:“他们要计算老夫,不是极厉害的毒药,岂能见效?”
“是,是。”霍万清一张老脸上已然隐见汗水,口中应着“是”,人已很快转身,怠步往外奔去。
岳少俊听两人口气,好像宋老爷子中的毒甚是厉害,心头感到万分惶恐,望着宋镇山道:“老爷子,这……这……”
宋镇山看了他一眼,徐徐说道:“老夫并无怪你之意,只是听你方才告诉霍总管的经过,说的似乎并不详细,其中似有略过不提之处,老夫希望你把如何遇上此人,前因后果,详尽告诉老夫才好。”
岳少俊方才告诉霍总管,只是从草寮发现姓涂的汉子开始,略过了前面一段,此时经宋镇山一问,不觉脸上一红,说道:“晚生因前面经过之事,和这送信无关,是以没和霍总管说。”当下只好把昨晚自己如何求搭便船,可能因此引起宋文俊对自己的误会,今日中午在丹阳打尖,那姓涂的汉子如何与自己同桌。后来宋文俊如何打发小厮约自己前去凉亭,宋文俊如何非逼着自己动手不可。
宋镇山一手持须,口中咄了一声,说道:“这孩子,老夫一再告诫,切忌骄矜,他竟敢挟技凌人,如此狂妄。”
岳少俊道:“宋兄也只是一时误会……”
“误会。”宋镇山沉嘿道:“纵有误会,也应该听人解说,岂可一意逞强?”
岳少俊接着又把自己和宋文俊动手之时,有人在暗中相助,一再震歪宋文俊的剑势,后来宋文俊如何追着那人下去,自己如何在草寮发现姓涂汉子身负重伤,一字不漏说了一遍。
“哈哈。”宋镇山忽然大笑一声道:“此人能在居高临下,相隔数丈之远,震歪犬子剑势,一身武学,已足可名列一流高手,如何会中人暗算,身负重伤,倒卧在草寮之后。”
岳少俊听得一怔,说道:“晚生明明看他身负重伤,呻吟喘息。”
“君子可欺以方。”宋镇山微笑道:“何况你岳相公初次出门,毫无江湖阅历,自然会相信他了,再说他暗助你在前,托你捎信在后,在你不过是顺便之事,就道义上说,也义不容辞,无法推倭,江湖谲诈,人心叵测,这也正是给你们年轻人最好的教训了。”
岳少俊疑信参半,问道:“这么说,他身负重伤,是假的了。”
宋镇山道:“自然是伪装的了,他看你像个读书之人。毫无江湖习气,这封信由你送来,老夫定会深信不疑。”
岳少俊心头甚感惭愧,低首道:“都是晚生不好。不假细察,贸然把信进呈老爷子,真教晚生无地自容……”
宋镇山道:“这不能怪你……”刚说到这里,只见总管霍万清匆匆走入,把手中拿着的一个玉瓶,放到几上,然后倒了一盅开水,揭开玉瓶瓶塞,倾出三粒朱红药丸。宋镇山道:“十粒。“
霍万清吃惊道:“八宝解毒无忧丹,善解天下至毒,三粒已足解唐门最厉害的剧毒,老庄主……”
宋镇山点点头道:“不错,这瓶八宝丹,是唐门前代掌门人所赠,善解天下至毒,但这封信上之毒,非同小可,若非老夫及早封住手臂穴道,再以数十年功力,把它逼住,只怕此刻早已毒发不支了,不用十粒,如何能解?”
霍万清应了声“是”,又从玉瓶中倾出七粒药丸,一齐送到老庄主面前。宋镇山伸手接过,一起纳入口中,霍万清急忙送上茶盅,宋镇山喝了二口,把药丸送下,就缓缓阖起双目,一言不发。霍万清不敢走动,依然站在宋镇山身侧。
岳少俊坐在下首,一双眼睛只是一霎不霎的望着宋老爷子,室中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。就在此时,突听一阵急骤的脚步,由外冲入,只见宋文俊急步闯入,俊目飞闪,问道:“爹中了剧毒,就是这小子……”突然直逼而上,正待抬手拔剑。
“文儿不准鲁莽。”宋镇山双目乍睁,沉喝道:“为父平日一再如何告诫你来了,为人切忌矜躁,何况为父中毒之事,岳相公只是适逢其会,并无关连,岳相公远来是客,你怎可如此失礼?”宋文俊看到老父醒转,不敢多说,只是唯唯应“是”。
随着宋文俊身后走入的是两位姑娘家,那正是恽慧君和使女小翠。恽慧君现在当然没戴面纱了,她面貌虽然平庸,但一双秋波却清澈如水,很快的瞟了岳少俊一眼,急步走到宋镇山身边,娇声说道:“舅舅,你老人家已经好了么?”
宋镇山蔼然点头,含笑道:“差不多了,那信笺上的毒性虽剧,但消失的也很快……”口气一顿道:“唔,你爹可是也赶到瓜州去了么?”
恽慧君道:“爹去了那里,甥女并不知道,你老人家怎么知道的呢?”
宋镇山伸手一指钉在抱柱上的信笺,说道:“是那信上说的。”
恽慧君道:“那信上提到爹?”迅快转身,正待举步。
“慢着。”宋镇山道:“那信上恐怕仍有余毒,你不可碰它。”
恽慧君跨出去了一步,又回身问道:“那信上怎么说呢?”
宋镇山徐徐说道:“他们要你以贞姑剑去换你的爹。”岳少俊心中暗道:“原来贞姑剑已为她所得。”
恽慧君听了一怔,急道:“他们要我拿贞姑剑去换爹?舅舅,我爹怎么了呢?”
宋镇山一手捋须,微唔道:“他们要对老夫下毒,信上总得夸大其词,先让老夫吃一惊,藉以分散老夫注意,此事不足凭信,老夫只是随便问问罢了,以你爹的造诣,岂会落在人家手里么?”
恽慧君道:“不,爹如果不落在他们手里,他们不会凭空捏造的。”
宋镇山道:“孩子,你怎么连舅舅的话,都不相信了?”
岳少俊想起昨天晚上,那个用衣领卷飞虎伥敖无忌五口飞刀的青袍人,虎爪孙称他淮扬大侠,后来黑虎神赵光斗现身,又称他恽兄,恽慧君不是也姓恽么?莫非那青袍人就是恽悲君的父亲不成?心念一动,不觉抱抱拳,问道:“在下想请问一声,恽小姐的令尊,不知是否就是淮扬大侠?”
恽慧君妙目凝注,问道,“岳相公如何知道的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昨晚在瓜州曾看到一位青袍老人,听人称他淮扬大侠,又称呼他恽大侠,故而有此一问。”
恽慧君口中“啊”了一声,说道:“你说的就是我爹,他老人家果然也赶到瓜州来了,哦,岳相公,你看到我爹和谁在一起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离开酒店之时,令尊还在和黑虎神动手……”
“黑虎神?”恽慧君转头问道:“舅勇,黑虎神是谁?”
宋镇山还没开口,霍万清接口道:“表小姐、黑虎神赵光斗,在江湖黑道上,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,但若和姑老爷比,那还差得远哩。”
恽慧君回头道:“舅舅,霍总管说的对不对?”
宋镇山含笑点点头:“不错,黑虎神比起你爹,是要逊上一筹。”
恽慧窘娇笑一声,转脸间道,“岳相公,你看到我爹和黑虎神动手,是在什么地方?什么时候?说得详细一点好么?”她虽然娇笑出声,但脸上却丝毫不见笑容。
岳少俊当然没有去注意她,闻言就把昨晚自己在小酒店中所见到的,详细说了一遍,只是把卖花娘子竺秋兰拉着自己冲出酒店,和送自己软剑一节,略过不提。宋镇山徐徐说道,“卖花婆竺三姑也在瓜州现身,唔,这些人,大概都是为贞姑剑去的了。”
说到这里,回头道,“慧儿,大概你爹还不知道贞姑剑已为你所得,他赶去瓜州,自然是为神物利器,不容落入黑道妖邪之手,才出面的。”
恽慧君咕的笑道:“不是舅舅说,我也不知道前天无意中得来的这柄铁剑,就是贞姑剑呢。”
宋镇山道:“孩子,你现在总可以放心了罢,老夫早就说你爹不会有事的。”
恽慧君道:“但那信上……”
宋镇山道:“那只是虚言恐吓罢了。”一手端起茶盏,喝了一口,朝岳少俊问道:“岳相公方才曾说是为了一件事来找老夫的,你老远从云台赶来,当然不会是普通之事了,你不妨说出来听听?”
“是的。”岳少俊站起身来,作了个长揖道:“晚生确有一事,想恳求老爷子赐助……”恽慧君目光凝注,望着他,似是对他恳求老爷子的事儿,十分关切。
宋镇山蔼然道:“岳相公请坐,老夫纵然已有二十年不问世事,但你岳相公和老夫颇为投缘,有什么为难之处,老夫倒是乐意相助,你但说无妨。”
“多谢宋老爷子。”岳少俊恭敬的抱拳一礼,才回身坐下,说道:“只是晚生恳求老爷子的,并不是晚生自己个人的事。”
宋镇山哦了一声,问道:“那是什么人的事?”
岳少俊道:“是晚生师傅的事。”
宋镇山微微点头,问道:“令师是谁?”
岳少俊道:“家师自称无名老人。”
宋镇山奇道:“无名老人?老夫从未听人说过,不知令师高姓大名,如何称呼?”
岳少俊俊脸微微一红,说道:“晚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姓名。”
宋镇山道;“那么令师有什么困难之事?”
岳少俊嗫嚅的道:“晚生也不知道。”
宋镇山因岳少俊人品俊逸,谈吐得宜,因此他连说了两个“不知道”,并未见怪,依然蔼然问道:“那么岳相公远来向老夫求助,又是什么事呢?”
岳少俊被他问得俊脸更红,嗫嚅道:“事情是这样,晚生六岁那年、有一位落魄风尘的老文士,向家父毛遂自荐,愿意先当晚生塾师,从那年起,他老人家就住在寒舍,教晚生读书……”
宋镇山似是十分留神,问道:“他就是无名老人?”
“是的。”岳少俊续道:“家师除了教晚生读书之外,也教晚生坐下来练习呼吸。”
宋镇山道:“那是教你内家运气功夫。”
“是的。”岳少俊道:“晚生后来才知道,家师教的是内功,同时他老人家也教晚生练习拳剑,晚生年事渐长,却发现家师一个人时常书空咄咄,有时长吁短叹,愁结眉宇,晚生问过家师不知多少次,家师总是摇头不语。”
恽慧君问道:“他一定有什么伤心之处了。”
“在下也是这么想。”岳少俊接着道:“直到今年初秋。他老人家忽然辞馆,临行时曾叮嘱晚生,中秋前三天,到云台山青峰顶南首青霄洞去找他。”
宋镇山道:“他在你家足足住了一十四年。”岳少俊应了声“是”。宋镇山道:“这么说,令师并无家眷了?”岳少俊又应了声“是”。
恽慧君问道:“岳相公中秋前三天,有没有到云台山去呢?”
一直站在边上的宋文俊接口道:“岳兄就是从云台山出来的。”
宋镇山道:“你们都别插嘴,坐下来,听岳相公说下去。”
岳少俊道:“晚生依约在中秋前三天,赶到云台山青峰顶云霄洞,家师已经换了一身道装,盘膝坐在蒲团之上……”说到这里,神色忽然一黯,续道:“他老人家看到晚生,甚是高兴,但晚生看得出来,他老人家不仅消瘦了很多,气色也很不好。晚生问他可有什么不舒适,家师苦笑了笑,说出他老人家在寒家之时,已发现积郁成疾,真气受岔,故而辞馆远行,行将闭关静修。也许很快可以修复玄功,也许从此走火入魔,数十年功力,尽付东流,那就不再出山了,因此他老人家有两件未了心愿,本待托付晚生,但如今想来,不说也罢……”
宋镇山问道:“令师不肯说,那是不愿麻烦岳相公了?”
岳少俊道:“师恩浩荡,晚生粉身难报,家师纵然不说,晚生也要苦苦哀求,请家师明示。”
宋镇山道:“他说了没有?”
岳少俊道:“家师经不住晚生苦苦哀求,只说出一件,那是他老人家有一哲嗣,十六年前无故失踪,家师踏遍大江南北,始终杳无消息。”
宋镇山问道:“令师公子,今年有多大了?”
岳少俊道:“晚生听家师说,失踪那年,才十二岁。”
宋镇山道:“令师可曾告诉你,叫什么名字?”
岳少俊道:“家师没有说,但他老人家曾说师兄左眉有一颗红痞。”
“晤。”宋镇山口中晤了一声,问道:“第二件他没有说么?”
岳少俊道:“是的,晚生问到第二件事,家师只是摇头叹息,再也不肯说了。家师说:“难为你有这番心意,为师已经十分欣慰,你如能遇上龙官,左眉稍有红痞的人,就告诉他十年之后的中秋,可到终南太一殿去找为师;如果不见为师,那就是为师已不在人世了,你能替为师办这件事,已经够了,至于另一件事,往事如烟,为师也不想重提了。””
宋镇山道:“令师既然没说,岳相公怎会找老夫来的?”
恽慧君听得一怔,暗暗付道:“听舅舅的口气,好橡知道岳相公师傅没有说出来的第二件事了?”
岳少俊道:“晚生拜别家师下山,在山麓间遇上一位老人家,叫住晚生……”
“哦。”宋镇山似乎极为注意。
恽慧君问道:“那是什么人呢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不认识他,回过身去,抱了抱拳,正想问他:“老人家叫住在下,不知有什么事?”那老人家不待在下开口,笑嘻嘻的道:“小伙子,你师傅的第二件心愿,老夫知道。”在下听了一奇,问道:“老丈倒说说看?”那老人家道:“老夫指点你一条明路,你只要到武进去找宋镇山,有他一言,你师傅的心愿就可迎刃而解了。””
宋文俊哼了一声道:“此人居然敢直呼爹的名字。”
宋镇山看了他一眼,平静的笑了笑道:“为父本来就叫宋镇山,名字就是给人叫的,他也许是为父的故人,也说不定。”一面回头道:“岳相公遇上的这位老人,面貌长相,你不记得么?”
岳少俊道:“那老人家看去约莫七十左右,白发披肩,颔下有一把小小白髯,面如童子,身穿一件古铜长袍,手持竹节。”宋镇山脸上,徽有惊讶之色,一手捋须,没有开口。
岳少俊接口续道:“那老人家还说家师的第一件心愿,他也知道。”宋镇山不觉又“哦”了一声。
岳少俊道:“晚生问他:“老丈既然知道家师的第一件心愿,那么在下该如何办呢?””
那老人家道:“我老人家有四句诗,你记住了:“五出花开六出飞,漫山景色映寒晖,天台一去登仙籍,从此阮郎不忆归。”他口中吟着,策筇缓步走去,晚生还想再问,就举步追了上去,那老人家走的并不快,但晚生就是迫不上他,眼见他转过山脚而去,等晚生转过山脚,就已不知那老人家的去向了。”
宋镇山看了他一眼,点点头道:“你听了那老人家的话,故而赶来找老夫的了?”
岳少俊俯首道:“家师不肯说,那位老人家既说只要宋老爷子一言,家师的心愿,就可迎刃而解,因此晚生不揣冒昧,只好来求老爷子。”
宋镇山又点点头,痰然说道:“好,老夫可以答应你。”
岳少俊听了大喜,问道:“宋老爷子,你老答应了,你老知道家师的心愿?”
宋镇山颔首道:“老夫知道。”
岳少俊问道:“宋老爷子,家师心愿,究是什么,老爷子可否……”
宋镇山道,“令师没有告诉你,老夫也不用说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这么说:老爷子也一定知道家师是谁了?”
“晤。”宋镇山忽然脸容一正,缓缓说道:“老夫是说,只答应你岳相公代令师了断此事。”
#--iCMS.PageBreak--#岳少俊惊奇的望着宋镇山,问道:“老爷子的意思……”
宋镇山道:“十六年前,老夫曾经答应过令师,只要他接得住老未二十招,那么老夭便可以替他说项。”他有二十招剑法,独得天山之秘,(事详前文)天下无人能解,要接得住他二十招剑法,这就是出的难题了。
岳少俊没有开口,宋镇山接着道:“老夫这话,十六年后,依然有效……”
岳少俊道:“老爷子是说,要得老爷子一言,必须接下老爷子二十招剑法了?”
宋镇山道:“不错,如果令师亲来,就须接下老夫二十招……”
岳少俊抱拳道:“宋老爷子,为了家师心愿,能迎刃而解,晚生愿意一试。”
“哈哈。”宋镇山声若洪钟,大笑一声道:“老夫是说,如果令师亲来,须接得下老夫二十招剑法,如今既是你岳相公代令师求情而来,只要接下老夫一招就好。”
岳少俊怔得一怔,说道:“晚生只要接下老爷子一招剑法就够了?”他终究从未涉足江湖,初生之犊,焉知宋老爷干早在二十年前,就有“武林一剑”之称,他一招剑法、比之一般武林高手的一百招,一千招合起来,还要厉害得多。
恽慧君望着他,关切的道:“岳相公,舅舅剑术通玄,你真要……”
宋镇山莞尔笑道:“慧儿,你别替岳相公担心,老夫岂会伤他?”恽慧君赧然不语。
岳少俊朝上抱抱拳道:“晚生自知微未之技,和宋老爷子何殊有天渊之别,但晚生为了家师一件心愿,极愿一试。”
宋镇山颔首道:“很好,岳相公没有带剑吧?”
岳少俊道:“晚生有。”
宋镇山道:“好,你只管取出来。”岳少俊依言从身边取出剑丸,缓缓抽出一柄软剑。软剑没有贯注内力,自然只是柔软得像一条丝绦,但却闪耀着青森森的光寒,使人一望即知是一柄上好缅铁百炼而成的利剑。
宋镇山目光一注,问道:“岳相公这柄剑是从何处得来的?”
岳少俊只当他认出此剑,脸上不禁一红,说道:“是晚生一个朋友所赠。”
宋镇山轻“唔”一声道:“岳相公行走江湖,此剑还是少使的好。”
岳少俊不明他这话的用意,只当他是指这柄软剑太锋利了,容易伤人,这就躬身道:“晚生自当谨记。”这时两名壮丁,已在花厅左首一张花梨八仙桌上,摆好了杯筷,眼看就快要开席了。本来嘛这时已是晚餐时光,岳少俊远来是客,正该酒饭招待,霍总管伺候老爷子多年,这些琐事,自然用不着交代。
宋镇山含笑拱手道:“你们拿一支筷子过来。”霍总管自然知道老爷子的心意,立即从桌上取了一支牙筷送上。
宋镇山伸手接过,拈着牙筷,朝岳少俊微微一笑道:“老夫已有二十年没有使剑了,就以这支竹筷,代替长剑,咱们把这一招比完了,就该用饭了。”
岳少俊愕然道:“宋老爷子要以这支竹筷代剑?”
宋镇山含笑道:“老夫手里不拿一件东西,岳相公是不肯发剑的了,现在你尽管使出来好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宋老爷子要在这里动手么?”
宋镇山依然坐着,点点头道:“不错,岳相公可以发招了。”
岳少俊看他面含微笑,安详的坐在椅上,大安身不动,连站都没站起来,就要自己发招,心中不禁有些犹豫,说道:“宋老爷子……”
宋镇山道:“岳相公只管举剑向老夫刺来好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这……”
恽慧君道:“舅舅叫你发剑,你就不用顾忌了。”
宋镇山道:“慧儿说冉不错,岳相公不用顾忌,不过老夫还要提醒你一句,你只有一招的机会,所以必须全力以赴,晤,老夫所说的一招,是你接下老夫一招,你可以不限招数,全力进攻,只要刺中老夫一点衣角,就算你胜了。”话声一落,含笑点点头道:“好了,岳相公现在可以出手了。”他依然大马金刀,巍然而坐,看去毫无半点戒备神情,却催着岳少俊出手。
岳少俊抱剑施礼,说道:“晚生恭敬不如从命,只是晚生还有一点要向宋老爷子说明,晚生这柄剑削铁如泥,十分锋利……”
宋镇山道:“老夫知道,你这柄剑,出自云南无量剑派,为缅铁所精制,岳相公不必顾忌、只管放胆攻来好了。”
岳少俊心想:“人家既然这般说法,自己那就不用犹豫了。”心念转动,左脚随即退后一步,身形微蹲,运气贯剑,轻轻抖腕,把一支软剑,挣得笔直,然后徐徐正立,左手捏诀,食中二指轻搭剑脊,说道:“晚生那就有僭了。”
长剑直竖,剑尖缓缓前指,手腕徐送,直指宋镇山左肩。他不指对方正胸,指向左肩,这是礼貌。其实这一剑应该直向宋镇山胸膛的,因为这一剑是“武当两仪剑法”中的一招“天道中和”。武当内家招法,正是以意驭气,剑势缓慢,他使出这一招,一半还是为了宋镇山坐在椅上不动,自己自然不好猛刺急攻。
这也可以说是我国传统的礼教,所谓揖让而升,争也君子,早有读书人才能保持这种优良的风度,若是换了一个江湖人,出手不厌谲诈,那里还会有半点谦让?
宋镇山看在眼里、不觉暗暗点头:“这年轻人胸怀磊落,为人谦恭,若能假以时日,必能在武林中崭露头角,也许几十年后,成为领导武林的人物……”一面含笑道:“岳相公,这一招是为了你令师心愿而发,只管全力施为,不用再客气了。”
岳少俊软剑刺到一半,耳中听到宋镇山这句“这一招是你为令师心愿所发”,眼前登时浮起师傅憔悴的脸容,和他平日愁结眉心,长吁短叹的神情。
“是的,自己是为了师傅的心愿而来。”他心中暗暗说着,剑势也随着突然一变,缓慢刺出去的武当剑法“天道中和”变一而为崆峒剑法中的一招“五月飞花”。软剑一下幻起五朵剑花,飞洒出去。宋镇山右手轻轻一抬,就响起“叮、叮、叮”一连五声轻震,他手上牙筷接连点出,迎上了岳少俊的软剑,每一记都毫厘不差,点在剑尖之上。
岳少俊这一招“五月飞花”是崆峒派的剑法,崆峒剑术以发剑迅速著称,一招之间,要划出五朵剑花,自然非快不可。但要在这一刹那,抢在岳少俊刺出的剑招之先,点在剑尖上,而且连续点出,那就非更快,非准不可。
就凭这轻轻的连续五点,不难看出宋老爷子剑术之精,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境。岳少俊但觉剑尖一震,从剑上传来一股奇异的震动,由手而臂,由肩而及全身,简直就像触电一般,一个人身不由主被震得连退了五步之多。
岳少俊心头猛然一凛,但他切记着宋老爷子方才的话,这一招,是为师傅心愿而来,只要接住宋老爷子一招就好。而且自己可以不限招数,心念闪电一转,人也随着疾绵而上。就在此时只听宋镇山低喝一声:“岳相公小心了。”
岳少俊只觉眼前有一点白影,朝自己右肩点来,那自然是宋老爷子手中的牙筷。他仿佛看到了剑光,也能从这点白影感觉到森寒的剑气;但却不知道如何封架才好?一时间,本能的倏地身形一侧,抬手发剑,急划而出。
要知他这一侧身,正是他自幼熟练的身法,也是他师傅无名老人独创专门趋避天下各种剑法的身法,他那里知道宋老爷子剑术已臻化境,这种身法趋避天下任何剑招的攻击,但如何躲闪得开宋老爷子的牙筷?差幸他在侧身之际,已经划出一剑,这一剑横划而出,使的是峨嵋派“乱披风剑法”中的一招“孔雀开屏”。剑光像扇面般洒开,无意之间,正好把宋老爷子点来的牙筷挡得一挡,凭他的功力,当然挡不住宋老爷子的一击。耳中但听“叮”的一声,一个人糊里糊涂的就被震得离地飞起,直摔出一丈开外,一跤跌坐在地上,手中缅铁软剑,竟然被牙筷削断半寸一截。
宋镇山手中一支牙筷,却毫发无损,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,突然身躯一阵颤动,嗅目哼道:“好厉害的毒……”手中牙筷,跌落地上,右臂也随着软弱无力的缓缓垂了下去。这下,看得侍立在宋老爷子身侧的人,全都变了脸色。
霍万清心头猛震,一个箭步,逼到岳少俊面前,厉声喝道:“好小子,你居然敢暗中施毒;计算老庄主。”
宋文俊一听是岳少俊使的毒,他二张俊脸,气得铁青,同时闪身而出。大喝一声:“姓岳的,我就剁了你。”抬腕之间,掣出了长剑。
恽慧君虽没出声,但她心头比谁都难过。这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,她断断不会相信,但这是自己亲眼看到的,亲耳听舅舅说出来的,当然不会错了。她内心深处,把岳少俊认作唯一知己,情有所钟,心有所托,却万万不料他竟是如此卑鄙狠毒之人,在和舅舅动手之际,暗使剧毒,她芳心破碎,睫承泪水,暗暗怨恨自己,错把匪人,当作知心人儿。
岳少俊几乎连剑尖已被削断都还不知道,他跌坐地上的人,也尚未站起,霍万清和宋文俊已经逼到他面前。霍万清赶紧伸手一拦,说道:“公子,不可取他性命。”
宋文俊怒喝道:“霍总管,你不用管,我非取他性命不可。”
霍万清依然拦着道:“公子歇怒,他既能在老庄主身上使毒,自然也有解药了,咱们先要他支出解药来再说。”说到这里,右掌蓄势,迈上一步,厉声喝道:“小子,你快交出解药来,还可饶你不死。”岳少俊坐在地上,他这跨上一步,已经逼到面前,自然不容岳少俊站起身来。
岳少俊几乎百口莫辩,抬头望着霍万清,说道:“霍总管,这是误会,在下不诸使毒,如何会在宋老爷子身上使毒……”
霍万清脸色冷厉,断喝道:“好小子,还敢抵赖,你再不交出解药,霍某就一掌活劈了你。”
宋镇山缓缓吸了口气,有气无力的道:“霍总管,你们这是做什么?”
霍万清听到老庄主的呼唤,威猛神情为之一敛,慌忙回身道:“回老庄主,这小子既能使毒,身上必有解药,属下……”
“胡来。”宋镇山微哼一声道,“你随我多年,怎么还如此不明是非,还不快快退开,请岳相公起来?”
霍万清惊异的道:“老庄主……”
宋镇山脸上隐有怒容,喝道:“万清,老夫叫你快请岳相公起来,你听到了没有?”
霍万清不敢违拗,只得后退一步,说道,“岳相公,老庄主请你起来。”岳少俊收好软剑,站起身来。
宋镇山道:“文俊,你还不快过去,跟岳相公赔个不是。”
宋文俊道:“他在爹身上暗使剧毒,爹如何……”
宋镇山轻轻吁了口气道:“为父几时说岳相公使毒了?为父只当眼了唐门秘制“八宝丹”,把体内奇毒,业已解去,那知方才举筷之间,真气一动,才发觉奇毒不仅并未消解,而且真气有逐渐消散之感……”
霍万清听了身躯剧震,失声道:“老庄主中的会是散功奇毒?”
宋镇山道:“不错,老夫听唐门老当家说过,“八宝解毒无忧丹”善解天下奇毒,惟有散功奇毒另有解药,不是“八宝丹”所能秦效。”
恽慧君道:“难道以舅舅的功力,还不能把它逼出体外么?”
宋镇山一手持须,苦笑了笑道:“你这就是孩子话了,散功毒,就是专门对付修为功深的人的一种无形毒药,进入人体,立即渗透气份,化散真气,使你功力在不知不觉中消失,除了练毒之人的独门解药,天下无药可解。”
宋文俊道:“爹,孩几就找他们要解药去。”
宋镇山沉哼道:“你知道毒害为父的是什么人吗?这帮人故意安排陷阱,要岳相公捎这封信来,就是不敢正式露面,但他们毒害为父的阴谋,却可如愿以偿,你要如何找他们去?”
岳少俊抱抱拳道:“宋老爷子,晚生受人利用,捎来这封毒函,老爷子纵无责怪之意,晚生纵非贼人同党,但这封信总是晚生捎来的,事因晚生而起,晚生实在难辞其咎,内心更深觉不安。晚生就此告辞,天涯海角,龙潭虎穴,晚生誓必取到解药,才能表明晚生心迹,还望老爷子珍重。”说罢,又作了个长揖,转身往外就走。
恽慧君看他要走,急急叫道:“岳相公请留步。”
宋镇山望着他后影,微微感叹一声道:“让他去吧。此子涉世未深,却是性情中人,他因老夫中毒,内心感到愧疚,不肯留下来的,咱们也不用留他了。”
岳少俊离开天华山庄,赶到埠头,天色虽黑,但沿湖的小村落,都是操舟为业的渔夫,自然很容易雇到一条小船,直放胡埭。胡埭只是一个小镇,因就在大湖边上,游客往来,多在这里歇足,这时小街还有一二家面馆,亮着灯火。
岳少俊就在街头一问小面馆里,吃了一碗面,会帐时一面向面馆伙计问道:“伙计,不知这里可有客店?”
那面馆伙计连忙陪笑道:“回客官,咱们这里只是个小地方,客店可没有,客官如要借宿一宵,镇上人家,都有客房,可以临时寄宿,客官路径不熟,小的这就领你老去。”
岳少俊道:“如此就麻烦你了。”
伙计笑道:“不要紧,客官那就随小的来。”说罢,放下抹布,领着岳少俊,出了面馆,走在前面领路。
小街上一片黝黑,岳少俊跟着他转弯抹角,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,到了一间叠土为垣的矮平房前面。伙计脚下一停,回身道:“客官请稍候,待小的去叫门。”转过身,举手在板门上叩了几下。
过不一会,只听里面响起一个老妇声音问道:“外面是什么人?”
伙计应道:“胡大娘,我是面馆的长发,有一位客官,前来借宿。”
那老妇人听说是借宿来的,连忙“噢”了一声应道:“来了,来了。”两扇板门开处,颤巍巍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,手拿着烛台,堆笑道:“客官请到里面坐。”
面馆伙计道:“客官请吧,小的那就告退了。”
岳少俊随手拿了一锭碎银子,递给伙计,说道:“谢谢你了。”那伙计接过银子,千恩万谢的走了。
岳少俊随着白发老妪走进屋子,白发老妪关上门把烛台放在桌上,一面陪笑道:“客官请坐,老婆子给你沏茶去。”
岳小俊道:“老婆婆不用张罗,在下深夜打扰,已经不安,随便找个地方住宿就好。”
白发老妪笑道:“客官只管请坐,难得有客人来,茶水现成的,并不费事。”弯着腰,自顾自往屋后而去。不过一会功夫,白发老妪打了一盆脸水送来,放到桌上,说道:“客官先洗把脸。”
岳少俊道:“如此麻烦老婆婆,在下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白发老妪陪笑道:“客官不用客气,咱们镇上没有住宿的客店,现在已是深秋,天气凉了,游湖的客人不多,如是三春时光,镇上每户人家都有客人借宿,那才忙呢。”
岳少俊一面洗脸,一面随,口问道:“老婆婆府上,还有些什么人?”
白发老妪道:“就是我老婆子和老伴两人,老伴划船为业,累了一天,已经睡了,穷苦人家嘛,就靠客官们帮衬,混口饭吃。”
她等岳少俊盥洗完毕,才捧着面盆,走进屋去。接着手中提了一把白瓷茶壶,和一个茶碗走出,放到桌上,说道:“客官请用茶。”一面走近东首厢房门口,推开房门,说道:“客官住房,就是这一间了,被褥俱全,老婆子洗得很干净,客官只管放心安息!老婆子那就去睡了。”
岳少俊站起身道:“老婆婆只管请便。”白发老妪弯着腰,捶了几下背,蹒跚的朝后面走了进去。
岳少俊确实感到有些口渴,就取过白瓷茶壶,倒了一碗茶,茶是刚泡的,水还滚烫,茶叶是太湖山上出产的新茶,有着一股清香味儿。岳少俊轻轻喝了一口,心中只是盘算着如何才能取到“散功奇毒”解药的事。
这可说是一件茫无头绪的事儿,唯一可以追查的人,就是假装负伤,托自己捎信的那个姓涂的汉子,但他说的既然全是假话,不知他真的姓涂,还是随口捏造的?就算他姓涂吧,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,人海茫茫,又到那里去找?
还有一点,就是那封毒函上,曾提到要恽慧君用“贞姑剑”去换回她的爹,宋老爷子虽然认为对方只是故作夸大的恐吓之词,但这也不失为一条线索。自己曾听卖花娘子竺秋兰说过,黑虎神赵光斗和他手下虎怅敖无忌、虎爪孙无害,在瓜州出现,都是为贞姑剑来的。那么除了姓涂的汉子,自己也不妨再去一趟爪州,虎爪孙也许还在瓜州小酒店里当老板哩。喝完一碗茶,渐渐感到有些睡意,这就走进东厢,连衣服也没脱,上床倒头便睡。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光,岳少俊翻了个身,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,只觉头脑又胀又昏也干得发燥,不,他发觉身子好像躺在冷冰冰的地上,一时不知身在何处?想睁开眼来瞧瞧,又觉得眼皮十分沉重。他用手揉揉眼睛,努力望去,眼前一片黝黑,如在深夜,心中不禁暗暗感到惊奇不止。
自己明明已经睡得很久,怎么天还没亮呢?他缓缓坐起身子,竭力思索,也只记得自己离开天华山庄,雇船到胡埭,在一家小面馆里吃了一碗面。后来由面馆伙计领着自己到一家民家借宿,自发老妪给自己沏了一壶茶,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堂里喝茶。后来大概时光不早,就走入东厢就寝,后来……
自己记得并未离开借宿的民家,那么应该仍睡在白发老妪家里的东厢了,怎么会躺在地上的呢?岳少俊在这一瞬间,顿觉事情大有古怪,他虽然毫无江湖经验,但也不觉起了警惕之心。立即暗暗运气一试,只感平日通畅无阻的气机,竟然发生了滞留的现象,似乎有几处经穴,被人封闭,但只要你不强行运气,却又毫无感觉。
再一施展手脚,却又仍能活动自如,一时心中更觉疑念丛生,这人不知是谁,他为什么要闭住自己的经穴呢?难道会是那白发老妪?难道她家里竟是黑店不成?心中想着,立即闭目养神,然后倏地睁开眼来,凝足目力,朝四处仔细打量,这向虚空生白,他已可隐约看到四周的景物。
这是一间极为狭小的房屋,除了四面俱是墙壁,屋中空无一物,靠右首壁间,似有一道门户,但紧紧闭着。岳少俊缓步走了过去,伸手一摸,但觉触手冰凉,竟是一道铁门。这会是什么地方?铁门,看来自己是被人家关在囚房里了。这当然不会是官府的囚房,因为启己并没有犯什么法,那准是被坏人掳来的了。
这间囚房暗无天日,而且隐约似有一股霉气,说不定在地窖之中。他们把自己掳来,又是为什么呢?他怔怔的站了一回,忽然想到身边有竺秋兰送的那柄软剑,十分犀利,可以斩金截铁,不知是否能够破门而出?心念一动,不觉伸手朝怀中摸去,但觉怀中空空如也,别说软剑,连自己腰间缠着的金叶子和怀中几两碎银子,全都不翼而飞,不用说,都已被人搜去了。
岳少俊心头甚是气愤,暗暗说道:“看来这里真是黑店了。”就在此时,只听门外响起一阵开启铁锁和拉动铁闩之声,接着铁门缓缓开处,透射进一片黯淡的天光。
只见一个黑衣汉子举步走了进来,面向岳少俊问道:“你叫岳少俊?”
岳少俊道:“不错,你们这是什么地方?”
黑衣汉子道:“这个你不用问。”他把手中一方黑布扬了扬道:“我替你蒙上眼睛,就可以出去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为什么要蒙上我的眼睛,才能出去?”
黑衣汉子冷冷的道:“这是规矩。”他不待岳少俊再说,催道:“仲姑娘在上面等着哩,快些蒙上眼睛。”伸手把黑布包上了岳少俊的眼睛。
岳少俊奇道:“仲姑娘是谁?”
黑衣汉子道:“你到了上面自会明白,现在可以随我出去了。”说完一手拉着岳少俊,往门外走去。
岳少俊双目蒙上黑布,看不清门外情形,只是由黑衣汉子拉着而行,只觉铁门外面,好像是一条很宽的通道。通道尽头处,就是一道往上的石级,两人拾级而上,差不多走了三十几级之多。黑衣汉子脚下一停,岳少俊问道:“到了么?”
黑衣汉子还没说话,只听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问道:“他就是岳少俊么?”黑衣汉子应了声“是”。
岳少俊听得出来,他这声“是”,答应的甚是恭敬。敢情这女子的身份,高过黑衣汉子了,但从口音听来,这女子年纪一定极轻的,因为她还带着稚音。只听那娇脆声音道:“好,你交给我好了。”黑衣汉子又应了一声“是”。
娇脆声音道:“岳少俊,你现在就跟我走吧。”随着活声,伸过来一只柔软纤小的玉手,拉着岳少俊就走。
岳少俊任由她牵着走去,一面问道:“你就是仲姑娘么?”
娇脆声音嗤的轻笑出声,说道:“我才不是呢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想请问姑娘一声,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?”
那娇脆声音道:“我不能告诉你。”
岳少俊试探着又道:“那么在下怎么会到这里来的,姑娘总可以说了么?”
娇脆声音道:“啊哟,烦死啦,告诉你,我什么都不知道,你见了仲姑娘,再问不迟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并不认识仲姑娘,她是你们这里的……”
娇脆声晋道:“仲姑娘就是仲姑娘,她有话要问你。”
岳少俊道:“她要问我什么?”
娇脆声音道:“她要问什么,我怎么会知道?”她脚下走得很快,岳少俊在感觉上,最少也经过了两条转折的遇廊,因为他脚下已经跨过了五处门槛。那就是说;他已经经过了五道门户,这里纵非内宅,也一定在一处大宅院中了。当他跨进最后一道门槛之后,走在前面的娇脆声音女子脚步已经放缓下来,那是已经快到地头了。
果然走没几步,纤小玉手,忽然放开,耳边响起娇脆声音说道:“到啦,你现在可以把蒙面黑布拉下来了。”岳少俊依言拉下了蒙面黑布,只见一阵阳光,十分刺眼,面前俏生生站着一个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女,望着自己,嫣然一笑道:“你等一等。”她果然年纪极小,看去不过十六七岁,脸上稚气未脱。
岳少俊略一打量。自己立身之处,似在一处小院落中,朱栏曲廊,院中放置着几盆盛开的黄菊,迎面一排五楹,湘帘低垂。就在他打量之际,玄衣小丫环已经朝上首躬了躬身,说道:“启禀仲姑娘,岳少俊带到了。”
屋中传出一声冷峭的声音,说了声:“请。”
玄衣小环回身道:“仲姑娘请你进去。”说罢,伸手替他打起湘帘。”
岳少俊也不客气,举步跨入,那是一间窗明净几的敞轩,室中放一张圆桌,两边各有几把椅几。上首一把椅上,端坐着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玄衣女子,蛾眉淡扫,不施脂粉,但却长得十分冷艳。她看到岳少俊走人,居然站起身来,带着一脸淡淡的笑容,朝岳少俊颔首道:“岳少侠请坐。”
岳少俊抱抱拳道:“姑娘大概就是仲姑娘了?”
玄衣女子口中“嗯”了一声,才道:“手下人得罪岳少侠,还望岳少侠辛勿介意才好。”
岳少俊心中暗道:“这真是前据后恭,你们把我囚在地窖里,如今却向自己赔罪了。”一面连忙拱手道:“姑娘好说,这也许是一场误会。”
玄及女子抬抬手道:“岳少侠请坐,我有几件事,要向岳少侠请教。”她口中说的客气,但举止却十分老练。
岳少俊依言在她对面一张椅子坐下,说道:“姑娘要问什么,在下洗耳恭聆。”
方才领路的玄衣小丫环手托漆盘,端上一盅香茗,放到桌上,低低的道:“请用茶。”
玄衣女子回头向她道:“你去把岳少侠的东西送进来。”玄衣小丫环答应一声,回身退出,过不一会,她手捧漆盘走入,放在桌上。盘中放着一个铁球,一包金叶子,和几两碎银,岳少俊一看就认出正是自己的东西。
玄衣女子伸手一指道:“岳少侠,这些都是你的东西,看看有没有短少,你先收起来了。”
岳少俊伸手取过,收入怀中,说道:“没有,就是这些了。”
玄衣女子缓缓说道:“贱妾不知岳少侠是封老前辈的高足,以至多有冒犯之处,要请岳少侠多多包涵。”她这是第二次致歉,从她口中说来,极为委婉动听,敢情她平日冷漠惯了,因此虽在含笑说话,神情依然有冷峭之感,只是冷得很美,很艳。
“第四章”
秋迁院落浑非昨岳少俊不知她说的封“老前辈”是谁?口中含糊应了一声。玄衣女子接着道:“贱妾听说岳少侠是从马迹山来?”
岳少俊点头道:“不错,在下确是从马迹山来。”
玄衣女子一双秋波望着岳少俊,问道:“岳少侠见到宋老爷子了么?”
岳少俊心中一动,暗自一忖道:“莫非要自己捎信的涂姓汉子,就是她们一伙的人,不然,她怎知自己去见宋老爷子的呢?”一面抬目说道:“见到了,只见宋老爷子中了贼人的暗算……”他故意拖长语气,没往下说。
玄衣女子奇道:“宋老爷子中了贼人暗算?我怎么会没有听人说起呢?”
岳少俊心中暗暗冷笑,说道:“宋老爷子只是一时不察,中了奇毒,但他有唐门专解天下奇毒的“八宝解毒丹”,自然不足为害,外面的人,如何会知道?”
玄衣女子举手掠掠鬓发,淡淡说道:“贱妾只是随便回问罢了,不过我倒想跟岳少侠打听一个人。”
岳少俊问道:“仲姑娘要问的是谁?”
玄衣女子道:“是宋老爷子的外甥女,淮扬大侠恽钦尧的独生女儿恽慧君姑娘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和这位恽姑娘不熟。”
玄衣女子道:“岳少侠在天华山庄中,可曾听说恽姑娘得到剑的事么?”
岳少俊故作不解,愕然问道:“在下未曾听他们说起,不知姑娘所说得剑的事,又是什么事呢?”
玄衣女子笑了笑道:“恽慧君得的自然是贞姑剑了,难道岳少侠还不知道么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真的不知道。”
玄衣女子格的一声娇笑,说道:“真人面前,不用说假,岳少侠难道不是为贞姑剑来的?”她两只似笑非笑的眼睛,盯着岳少俊,续道:“岳少侠前晚搭乘恽慧君的船渡江,听说她对你不错,难道连她半点口风,都没探得出来?”
岳少俊听了暗暗一怔,说道:“仲姑娘对在下倒似知道的多。”
玄衣女子道:“我也是适逢其会,知道一点罢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也想请教仲姑娘一件事。”
“请教不敢。”玄衣女子续道:“岳少侠只管请说。”
岳少俊目光一抬,问道:“只不知姑娘后……”
玄衣女子不待他说下去,嫣然一笑道:“岳少侠难道还看不出来什么?”
“噢。”岳少俊低噢了一声,这声轻噢,在他来看,只是感到惊异而已,听玄衣女子口气,好像自己应该看得出来。不错,她方才曾说自己是封老前辈门下,敢情是认错了人,自己没有否认,只是不想和她多说而已。但这声轻“噢”,听到玄衣女子的耳中,可会错了意,她还以为岳少俊知道她的来历了,彼此心照不宣。
因此她盈盈站起,说道:“我们一向尊重贵派,岳少侠既然没有听到贞姑剑的下落,贱妾就不好多问了,岳少侠请用茶,贱妾好教人送岳少侠出去。”
岳少俊站起身道:“不用了,在下这就告辞。”
玄衣女子淡淡一笑道:“岳少侠请喝了茶再走不迟。”
她一再说出“喝茶”的话来,顿使岳少俊心中一动,暗道:“对了,昨晚我就是喝了白发老妪的茶,才会昏昏欲睡、一定是那茶中放了蒙汗药了,那么……”心念转动,说道:“仲姑娘不用客气,在下不打扰了。”说罢,正待举步往外行去。
玄衣女子道:“岳少侠请留步,你已经知道贱妾来历,就该知道咱们行动,一向极为隐秘,不能让人知道,岳少侠不喝这盅茶,贱妾如何送你出去?”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。
岳少俊道:“仲姑娘之意,是要把在下迷翻了再送出去了?”
玄衣女子歉然道:“岳少侠是明白人,贱妾行踪,目前还不欲人知,只好出此下策,贵我双方合作有日,还望岳少侠谅解才好。”
岳少俊道:“这……”玄衣女子没待他说下去,抬手一指,点了过来,她出手如电。岳少俊没有躲闪。应指往后便倒。
这好像做了一场春梦。不,春梦了无痕,但这场梦却有迹可求。岳少俊只觉脸上一阵清凉,人随着清醒过来,他依然和身躺在床上,衣服未解,鞋袜未脱,一眼就看到床上挂着蓝白花讽帐子,不是依然在自发老妪胡大娘家东厢么?”
这时花布帐子已被人撩起,正有一个苗条人影低声叫道:“岳相公,你快醒一醒。”
岳少俊还在想着方才和玄衣女子的一番谈话,历历如在目前,橱中不觉“噢”了一声,立即翻身坐起,问道:“你是谁?”此刻远处隐隐传来鸡鸣,敢情己是五更天了,但室内却一片黝黑。
只听那苗条人影轻声说道:“小婢是小翠,特地救你来的。”原来刚才一盅冷水,就是她泼的。
岳少俊奇道:“你是小翠姑娘,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?”随着话声,跨下木床。
小翠退后,低声说道:“霍总管料定贼党不会放过岳相公,因此要宋武暗中跟着岳相公下来,小姐就叫小婢也跟着同来。贼党把岳相公掳去,小婢和宋武一直跟到戚墅堰,宋武赶回去报信,小婢隐身附近,不敢妄动。后来他们不知怎的把岳相公送回来了,小婢才进来用冷水泼醒相公,这里的胡婆子是贼人一党,你快随小婢出去。”
说罢,很快转过身去,这一转身,口中忽然轻“咦”了一声说道:“小婢进来之时,窗户明明开着的,这是什么人把它关起了呢?”
只听有人在房门口压低声音,说道:“岳相公刚起床,开了窗户,会着凉,自然是老婆子关起来的了。”房门呀然推开、白发老妪胡大娘咧着嘴,当门而立,笑得好不深沉。小翠惊“啊”一声,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,右手抬处“锵”然掣出了短剑。
胡大娘干笑道:“小姑娘,别怕,老婆子不妨告诉你,咱们发现岳相公是自己人,才把他送回来的;至于霍总管派来的宋武,已在半途里叫咱们截着了,现在只有你一个,还是乖乖的放下兵刃,老婆子看在岳相公份上,绝不难为于你……”
小翠回身望望岳少俊,惊疑的道:“岳相公……”
岳少俊愤然作色道:“老婆婆,你胡说什么?谁是你们自己人?”
胡大娘阴笑道:“岳相公,这小丫头放她不得,她走不了。”小翠不待她说完,口中一声清叱,短剑挥处,冲了过去。
胡大娘嘿然道:“来得好。”身形一侧,避过她剑势,伸手朝小翠右腕关节抓来。小翠右腕一缩,短剑挑起,反削胡大娘手爪。
这间厢房,地方本来不大,两人堵在房门口动手,岳少俊就无法出去,口中急忙叫道:“小翠姑娘,你退下来。”
他话声甫出,胡大娘已经在探手之间,一把扣住了小翠脉门,干笑道:“小姑娘,你再挣动一下,老婆子就扭断你一条粉嫩的胳臂。”敢情她在说话之时,手把突然加重,痛得小翠口中“啊”了一声。
岳少俊道:“老婆婆,快放开她。”
胡婆子还没说话,她身后忽然传出格的一声轻笑,说道:“胡婆子,岳相公叫你放开她,你再不放的话,我只要掌力一吐,就会震断你又老又黑的心脏。”胡大娘背后果然被一只软绵绵的手掌给抵住了。
胡大娘大吃一惊,扭头问道:“你是谁?”
岳少俊被胡大娘和小翠二人挡在门口,看不到来人,但他一听声音,不由大喜,忙道:“是竺姑娘……”
就在他说话之时,门外响起一声嘶然轻啸,紧接着是竺秋兰的娇叱,和几声“叮”“叮”铁器落地之声。胡大娘突然大笑了声,拖着小翠往门外退去。胡大娘和小翠一退,岳少俊也跟着朝房门外掠去。客堂前面,两扇木门敞开,透进了稀微的晨曦。
但客堂上还是一片昏暗,胡大娘和小翠已经不见人影,,黑暗之中另有两个人相距一丈多远,对峙着没动。一个当然是竺秋兰,敢情她在以掌抵住胡大娘后心之时,有人发了一记劈空掌,因为掌力极强,竺秋兰不敢硬接,闪身躲避,同时打出了几枚暗器,都被那人击落。
这时二人互相对峙,谁也没有出手,但却被胡大娘拉着小翠走脱了。就在岳少俊堪堪掠出房门之际,突听“呼”的一声,一股强劲的掌力,迎面劈了过来。岳少俊骤不及防,几乎被掌风击中,急切之间,双手迅疾上提,朝前推去,硬接对方一掌。
他这一招“当门拒虎”,虽是双掌同发,但仓猝发掌,最多也只能发出五成力道,双方掌力乍接,岳少俊被逼得后退了一步。但也在那人发掌的同时,竺秋兰清叱了声,一道人影突然直欺而上,双掌交击,抢攻过去。只听那人口中厉喝一声:“丫头回去。”左手“呼”的一声,横扫而出,一股凌厉掌风,应掌而出,直撞过去,涌向竺秋兰扑上来的人。
竺秋兰接连拍出两掌,封挡来势。依然被对方内力震得身躯摇颤,衣袂波动,总算把这一记横扫掌力接了下来,但也脚步移动,斜退出去两步之多。岳少俊暮听那人喝出“丫头回去”四字,只觉此人口音极熟,急忙凝目瞧去,但因屋中还是十分昏暗。
依稀只看到那人是个中等身材,没看清面貌,那人已在发出一记横扫掌风之后,身形一晃,迅如闪电,往屋后闪去。竺秋兰是因那人发掌袭向岳少俊后,她才奋不顾身的挥掌朝那人抢攻过去的。岳少俊自然看得出她在掌力上,不是那人的对手。
此刻他本可朝那人追去;但眼看竺秋兰硬接了对方一掌之后,脚步不稳,连连后退,只好站停下来,问道:“竺姑娘,你没事吧?”
竺秋兰吁了口气,抬头道:“还好,我没有什么。”
岳少俊道:“你没事就好,在下追人去。”身形急掠而起,疾如飘风,朝屋后追去。
天色只要有一点黎明,就亮得很快。屋后,是一道矮矮的土垣,丛草杂生,岳少俊追出屋后,那里还有中等身材那人的影子?白发老妪胡大娘和小翠,更不用提了。竺秋兰怕岳少俊有失,也紧跟着追了出来,一眼看到岳少俊一个人怔怔的站在后院,问道:“他们都逃走了?”
岳少俊答非所问的道:“是他,一定是他,我听得出来。”
竺秋兰眨动一双又俏又活的眼睛,问道:“你说是谁呢?”
岳少俊回过身来,缓缓的道:“他就是那个姓涂的。”
竺秋兰被他说得一头雾水,接着问道:“姓涂的是谁?”
岳少俊吁了一口气,说道:“此事说来话长,哦,竺姑娘,你怎么也会到这里来的?”
竺秋兰脸上徽微一红,说道:“你管我怎么来的呢,人家……”她不好意思说出她是跟着岳少俊来的,口气微微一顿,看了他一眼,又道:“你昨晚到胡婆子这里借宿、先前我还不知道胡婆子是江北一带出了名的拍花党老祖宗,后来……我看你睡着了,只当没事。就到附近的民家去投宿。”
岳少俊道:“原来你昨晚看到在下了,怎么不出声招呼我呢?”
竺秋兰没有理他,续道:“直到刚才,我在睡梦中,听到窗下有两个人在低声说话;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,我只听男的说:“小翠,你快去救岳相公,我这就赶回去报信”。我听了吃了一惊,不知你出了什么事儿,就悄悄的跟着那小翠的身后下来,你果然着了胡婆子的道,以后,你都知道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目前小翠被姓涂的汉子掳去,他们一定到戚墅堰去的,救人要紧,我们快追。”
竺秋兰偏头问道:“他们巢穴在戚墅堰么?你怎么会知道的?”她昨晚在附近民房投宿,自然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。岳少俊就把自己如何替姓涂的汉子捎信,宋老爷子如何中毒,以及自己昨晚如何被他们迷翻了送到一处大宅里去。那位穿玄衣的仲姑娘,如何误把自己当作是“封老前辈”的门人,才又连夜送了回来,扼要说了一遍。
竺秋兰吃惊道:“原来昨晚你被他们运了去,又送回来的,说来真还惊险,要不是他们认错了人,我……”她这句话,自然是说“我到那里找你去呢”?但下面的话,她咽住了,话头一转,轻咦一声道:“岳相公,你被他们迷翻了运出去,又被迷翻了送回来,怎会知道那处大宅在戚墅堰呢?”
岳少俊笑了笑道:“他们把我迷翻了运出去,那是没错,但送回来,我没有喝他们的蒙汗药,只是由那位穿玄衣的仲姑娘出手点了我睡穴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但你总是被人点了穴道呀。”
岳少俊道:“不瞒姑娘说,家师自幼教我练的是“逆脉玄功”,不怕人家点制穴道。”
竺秋兰轻哦一声,展颜笑道:“原来你没被她制住穴道。”
岳少俊道:“好了,我们现在快些走吧。”
竺秋兰道:“不成、现在天色已经大亮,赶去了,也不能下手救人呀,大白天怎好翻墙进去?”
岳少俊道:“救人如救火,不用翻墙进去,我们就明着跟他们要人去。”
竺秋兰秋波转动,横了他一眼,抿抿嘴,低笑道:“你好像很关心她。”
岳少俊被她说得俊脸一红,说道:“竺姑娘怎好这么说话,别说小翠姑娘是为了救我,才被胡婆子掳去的,就是素不相识之人,我们遇上了,也不能袖手旁观。”
竺秋兰也不禁脸上一红,低低的道:“我只是和你说笑的,你生气了么?”
岳少俊道:“没有,在下怎会生姑娘的气?”
竺秋兰举手掠掠鬓发,说道:“你既然打算明着找他们要人,我就陪你去一趟,就是龙潭虎穴,咱们也去闯闯他。”
岳少俊看看天色、这一阵工夫,连太阳都已经升高了,这就点点头道:“好,我们走。”两人相偕出了木门,就一路往戚墅堰赶去。
这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路,因为是大白天,路上行旅往来,络绎不绝,他们自然不好施展轻功,只是加紧脚步走着。从胡漆到戚墅堰,也足有几十里路,两人足足走了半个时辰,才算赶到。戚墅堰,镇集可不算小。镇西头,都是大宅院。
岳少俊引着竺秋兰折入一条小径,直奔镇集西北首,那里果然有一座四周围着高墙的大宅,围墙足有两丈多高,雄伟得有如一座城堡。两人越过一片草坪,走近前门,但见两扇黑漆大门。关得紧紧的,也没有人进出。
岳少俊毫不思索,举步跨上石阶,伸手叩了几下铜环。他存着上门要人之心,故而出手极重,这几下就把大门敲得震天响般,但里面却没有人答应。岳少俊等了一会,看看没人开门,又用铜环敲了几下,口中大声叫道:“里面有人么?”
这回才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,从里面走出,两扇黑漆大门,也随着呀然开启。从里面走出一个龙钟老汉,府量着岳少俊、竺秋兰二人,问道:“这位相公找谁?”这老汉头盘一条自发结成的小辫子,一脸皱纹,连鬓络腮胡子都已花白,弯着腰,一付老态龙钟的模样。
岳少俊忙道:“老丈,在下岳少俊,是找仲姑娘来的。”
龙钟老汉道:“相公大概找错了地方,这里老主人姓佟,可不是姓仲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不知你们老主人姓佟,在下是找仲姑娘来的,姓人中的仲,穿的是一身玄衣……”
龙钟老汉道:“相公一定弄错了,老主人一家都在任上,这里只有老汉一人,那来的仲姑娘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昨晚还在花厅里和仲姑娘谈过话,是仲姑娘派人把在下送回去的,怎会没有?”
龙钟老汉怫然道:“老汉说过没有,就是没有,谁还骗你不成?”说完,正待掩门。
岳少俊突地跨上一步,沉喝道:“且慢。”
龙钟老汉翻着两颗灰暗的眼珠,说道:“这位相公,要待怎的?”
岳少俊冷笑一声,道:“老管家不肯进去通报,在下只好自己进去了。”说着,举步跨了进去。
龙钟老汉怒声道:“老汉看相公也是读书人,怎么不讲道理,老汉已经告诉你了,这里只有老汉一个,别无他人,相公怎好擅闯私邪?”
竺秋兰看那龙钟老汉双目昏暗、不像是个练武之人,不禁怀疑的问道:“岳相公,你会不会记错了地方?”
岳少俊道,“在下记得清清楚楚,明明就是这里。”
龙钟老汉道:“这位相公一定记惜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岳相公说就是这里、自然就是在这里了。”一面说道:“岳相公,我们那就进去瞧瞧。”
龙钟老汉侧身一拦,发急道:“青天大白日,你们……”
竺秋兰没待他说完,就嫣然一笑道:“我们只是进去找人,你急什么呢?”伸出一根纤细的王指,轻轻朝他“璇玑穴”上点落,回身关上了大门,说道:“岳相公,咱们进去。”
岳少俊回头道:“你点了他穴道?”
竺秋兰道:“不点他穴道,他肯放咱们进去?”两人进入围墙大门,中间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路,两边各有一片花圃,迎面矗立一座高大的门楼。
门上嵌着四块方正大青砖,镌了“书礼传家”四个擘窠大字,紧闭着两扇铜钉黑漆大门。另有两条青石板路,分左右往后延伸。岳少俊领着竺秋兰,从左首侧门而入,那是一条长廊,贯通前后几进屋子。岳少俊一直穿行了两进屋字,才从一道腰门,推门而入,折入一座小院落中。但见走廊上朱栏曲折,本来极为幽雅,但亚字雕栏上,都是浮尘泥土,努像已有很久没有人打扫了。
院中本来摆设着的几盆黄菊,也不见了,方砖铺成的地上,都是碎石干泥。竺秋兰跟在岳少俊身后,看他东张酋望,到处打量,好像在找寻什么,但却一直没有说话,忍不住问道:“岳相公,你在找什么呢?”
岳少俊道:“不是找东西,昨晚那玄衣小丫环,领我进来,就在这里取下蒙面中的,院中明明放着几盆菊花,也不见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这院子里,好像已经好久没有人走动了。”
岳少俊冷笑道:“真要没有人住,那么院中方砖地上,早就应该青草丛生了。”
竺秋兰一呆道:“你认为这是他们故意伪装的?”
岳少俊道:“砖缝中生出青草来,是无法伪装的,但到处都是尘泥瓦砾,只要用手洒几把就可以了。”
竺秋兰点点头,嫣然一笑道:“岳相公,看不出,你只有两天不见,江湖经验可增长了不少。”她不待岳少俊说话,口中低“啊”一声又道:“我们快到屋中看看去。”
岳少俊走在前面,跨上石阶,伸手一指道:“这里本来挂着一副湘帘,如今也没有了。”伸手推门而入,本来窗明几净的敞轩,依然如故,只是到处多了一层尘土,室中本来有一张圆桌,和两边几把几椅,如今都已不见。因此更显得空荡荡的,有面目全非的感觉,但岳少俊可以肯定的说,这里就是玄衣女子仲姑娘和自己谈话的敞轩,绝不会错。
竺秋兰朝屋中四周察看了一遍,抬头说道:“岳相公,你可有什么发现么?”
岳少俊摊摊手道:“他们连桌椅家具都搬走了,还会有什么发现?”
竺秋兰展颜一笑:“我却发现两点……”她这展颜一笑,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贝齿,好美。
岳少俊道:“你发现了什么?”
竺秋兰伸出两根纤纤玉指,说道,“第一,我们经过了两进屋宇,只有这里,满地都是尘土,对不?”
岳少俊点点头道:“不错。”
竺秋兰轻笑道:“这就叫做欲盖弥彰。”
岳少俊问道:“第二点呢?”
竺秋兰道:“第二,这里如果已有好久没有人住,咱们推门进来,多少总会有一些霉气,但我们进来之时,我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。”
岳少俊寄道,“你闻到了香气?”
竺秋兰道:“是的,那股香气虽然很淡很淡,但我闻得出来,那是杭州孔凤春的花粉香气,可见最后从这屋里走出去的人,是一个女子,她脸上敷的一定是杭州孔凤春的花粉,而且时间也不会太久。”
岳少俊道:“竺姑娘,你说对了,那仲姑娘和在下说话之时,在下确实闻到她身上,有一股淡淡的花粉香味。”
竺秋兰瞟了他一眼,抿摒嘴,笑道:“你们一定坐得很近,不然,怎么会闻到她身上韵香味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坐在她对面,只隔了一张圆桌。”
竺秋兰偏头问道:“她美不美?”
岳少俊脸上不禁一热,说道:“竺姑娘想到那里去了?”
竺秋兰脸上也红馥馥的,说道:“我问你仲姑娘长得美不美,是问她长得如何,这又有什么不对了?”正说之间,忽听院落前面,传来一阵脚步之声。
岳少俊道:“有人来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有人来了就好,我们不是正在找人么?”两句话的工夫,已经有人迅快的冲了进来。
那是一个手提长剑的蓝衫少年,一眼看到岳少俊,竺秋兰二人,不觉微微一怔,冷笑道:“岳兄果然在这里。”
岳少俊看到来的是宋文俊,连忙拱手道:“原来是宋兄。”
宋文俊目光一瞥,冷然道,“二位在地上洒了尘土,那是想离开了?”
岳少俊听了不觉一怔,说道:“宋兄误会了,在下和竺姑娘也是刚才找来的。”
“哈哈。”宋文俊朗笑一声,俊目之中,突然射出两道逼人的精芒,直注岳少俊脸上,徐徐说道:“姓岳的,你装作得很像,既以散功奇毒暗算家父,还以花言巧语,瞒过家父,容你离开天华山庄,如今你这假面具,已经全拆穿,还有何说?”
岳少俊骇然说道:“宋兄此话,从何说起?在下……”
宋文俊不待他说下去,冷峻的道:“不用说了,你亮剑。”
岳少俊道;“唉,这是误会,在下要如何说,宋兄才能相信?”
宋文俊手横长剑,冷然道:“随你怎么说,本公子也不会相信你的,你还是亮出剑来,和本公子一决雌雄?”
竺秋兰气愤的道:“就是要动手,也总该让人家把话说清楚了。”
宋文俊目光一掠,冷声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
竺秋兰道:“我就是我,天下人管天下事,天底下总有一个理字。”
岳少俊忙道:“竺姑娘,这位宋兄,是天华山庄的少庄主。”
竺秋兰用手掠掠鬓发。说道:“天华山庄又能怎样?别说天华山庄的少庄主了,就是当今皇帝的东宫太子,也得讲理呀。”
宋文俊敞笑一声道;“和你们这伙江湖下五门的人,还有什么好讲理的?”说到这里,手中长剑,冷做的喝道:“姓岳的,你再不亮出剑来,本公子就不客气了。”
岳少俊不由剑眉一剔,抱拳道:“宋兄一再相逼,不知和在下究竟有何怨嫌?”
宋文俊冷笑道:“怨嫌?你以毒函暗算家父……”
“住口。”岳少俊听得火了,凛然道:“宋兄第一次在吕城找我,难道也是在下以毒函暗算宋老爷子了?何况在下捎去毒函之事,是受贼人利用,已蒙宋老爷子谅察。“在下离开贵庄之时,已经向宋老爷子表明心迹,天涯海角,誓必取到解药,宋兄追踪而来,音苦相逼,似乎非取在下性命而后快,不知又是为了什么?”
宋文俊面露狞笑,嘿然道:“那是因你已经露了行藏,本公子自然非把你拿下不可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露了什么行藏?”
只听有人大笑一声,接口道:“公子把他交给老朽就是了。”随着话声,走进一个高大人影来、那正是天华山庄的总管霍万清,他身后还跟着六名一色青布劲装,肩背长剑的汉子。霍万清进入屋来,他们立即分左右在院中站停下来。
霍万清一脚窄进花厅,巨目一转,落到岳少俊的身上,嘿然道:“姓岳的,你还不承认是暗算老庄主的贼党一伙的么?”
岳少俊愤然道:“霍总管说在下是暗算宋老爷子的贼党一伙,不知有什么证据?”
霍万清洪笑道:“老朽若无证据,岂能妄入人罪?”
岳少俊道:“那么总管倒说说看。”
霍万清道:“昨晚你借宿胡婆子家中,可是他们把你迷翻了连夜送到这里来了?”
岳少俊点头道,“不错。”
霍万清道:“你既为他们所掳,怎么又把你放回去的?”
岳少俊道:“那是他们误认在下是一个姓封的门下,故而又把在下送了回去。”
霍万清又是一声洪笑道:“万某追随老庄主,走了一辈子的江湖,你们这点伎俩,又岂能瞒骗得过老朽?”
岳少俊气愤的道:“依霍总管之意呢?”
霍万清道:“当时胡婆子不知你的底细,看你是从天华山庄出来的,故而把你迷翻,连夜送到此地来,但你们这一伙的主持人,却知道你的底细,而旦还要你继续扮演下去,故而又要胡婆子把你送了回去藉以掩人耳目……”
岳少俊心胸坦荡,闻言淡淡一笑道:“霍总管这是臆测,还有什么根据而言?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自然有根据,那是胡婆子亲口说出来的,你岳相公是他们自己人,难道还是假的么?”
岳少俊道:“你这听谁说的?”
霍万清道:“你不用问是谁说的,老朽只问你可有此事?”
“不错,胡婆子确实说过此话。”岳少俊平静的续道:“那是昨晚小翠姑娘救醒在下之时,被胡婆子截住,她对小翠姑娘故意这么说的,岂能相信?”
“胡婆子的话,不能相信、你的话又岂能相信?”霍万清问声道:“但咱们偏偏又在此地遇上二位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和竺姑娘是因小翠姑娘叫胡婆子擒去,才赶来救人的。”
霍万清道:“天华山庄的人,不用二位操心。”
竺秋兰忍不住道:“岳相公,既然人家不领咱们的情,咱们那就走吧。”
霍万清目中冷芒飞闪,洪笑道:“想走么?只怕没有这么便宜的事。”
竺秋兰披披嘴道:“那么你要怎样?”
霍万清道:“二位最好随老朽回天华山庄去。”
岳少俊强按着心头怒气,说道:“在下如果不想去呢?”
霍万清双目一瞪,厉声道:“那可由不得你们。”
这句话听得岳少俊心头大怒,朗笑一声道:“岳某从不受人威胁。”
霍万清怒笑道:“老朽把你拿下了,看你还倔强不?”话声出口了左手一扬,五指勾屈似钩,疾向岳少俊前胸抓来。
竺秋兰叫道:“岳相公小心,金甲神是鹰爪门的高手。”原来霍万清外号叫做金甲神。
岳少俊微哼道:“不要紧,我不在乎他的擒拿手法。”身形一闪,避了开去。
霍万清冷笑一声道:“你不在乎,怎不还手?”右手依然勾屈如爪,紧随着抓出,这一招来势甚为猛恶。
岳少俊只觉从他抓来的五指上,透出五缕劲急尖风,那是内家指力,爪还未到,指力已经直逼上身,如果你骤不及防,被它击中,那么他不用抓住你,就可把你制住了。岳少俊自然懂得这个道理,不待指风袭到,右手一挥,幻起一片掌影,封住了霍万清的攻势。
金甲神霍万清追随宋老爷子数十年之久,见闻广博,他眼看岳少俊推的掌势,不带破空风声,来势极为柔和,这小子莫非是武当门下?
心念未已,突觉自己抓出去的指力,竟然全被阻住,从对方掌势中,好像布上了一层无形的劲气,指力再也无法进袭。这一下,可把金甲神霍万清大大的吃了一惊,他万没想到这位年轻人的武功,竟然有这般高强,一面沉笑一声道:“你果然有点门道。”
喝声出口,双手箕张,指掌并施,连抓带劈,连续使出了八招。这八招之中,擒拿、劈击,夹杂使用,出手迅快无比。岳少俊身形闪动,连连移动位置,双掌开阖,居然把金甲神忽抓忽掌的八招攻势,一齐化解开去。
两人这一近身相搏了几招,虽然看不出什么惊人威势,但在边上两人眼中看来,却是极为凶险的搏斗。因为两人动作迅捷,出手之速,变招之快,着着如电闪雷奔,这八招交搏,也只不过是转眼工夫之事。最使霍万清感到惊异,是岳少俊在这八招之中,竟然使用了少林、华山、八卦、六合等不同门派的招数。
而且在他手中使出,无不恰到好处,正好化解自己的擒拿和掌劈,好像每一招都是针对自己的武功而创。一时之间,不由得激起了他的好强之心,口中大笑一声,左手勾屈,一招“赤手缚龙”,右手横掌,一招“横断巫山”。一攻之下,两招齐出,直拿横打,用了两种不同的力道。
岳少俊自幼练了十几年的武,从没和人交过手,一直不知道自己练的武功,到底管不管用?但自从和铁笔、钢爪、要命贩子及虎爪孙动过手之后,接着又和宋文俊动过剑几天之间,连番和人动手,都没有落败,自然增加了不少信心,此时一见霍万清双手齐发,使出两种不同的招式,心头不觉一怔。
要知他练的拳、掌、剑法,都是散手,并不是整套的拳掌剑法。师傅说得好:“练整套拳掌,也只是初学乍练时,便于记忆,等到使用之时,还是要看对方来招,灵活应付,那仍旧要拆散开来使用的,为师教你练的都是散手,也都是各门各派的精华,你把这些招式,全练熟了,就等于学了许多套拳掌,许多套剑法,如能灵活使用,随意变化,神而明之,存乎一心,就足够你应用了。”
岳少俊就凭着这些散手,击败了虎爪孙,也凭着这些散手剑法,和武林大老宋镇山嫡传的公子宋文俊打成了平手。但这番,他遇上的是金甲神霍万清。霍万清追随宋老爷子数十年,一身功力,在当今武林中,也足可排名在一流高手之列。这回他在一招之间,使出了两种不同的手法,可就把岳少俊给难住了。
因为岳少俊虽然学了不少各门各派的散手,但都限于一招就是一招,一式就是一式,没有在一攻乏中,直击横打,用出两种不同手法的招式。除非他在极快速的时间之内,使出两招来,才能化解对方这一攻势。这当然也并不是不可能;但岳少俊终究是对敌经验不足,一时之间,心头一慌,更不知使那一招好?
高手过招,有不得一丝破绽,你这一忙乱,还未出手封解,对方的拳掌,已经攻上身来了。霍万清当然不会容你后退出去,上身往前一扑,双手原式不变、追击而至。岳少俊后退的人,忽然右手一探,一下居然扣住了霍万清横击过来的右掌脉腕。
这一记手法奇幻,快速已极,连金甲神霍万清都没有看清岳少俊是如何出手的,他右腕被抓,心头不由得猛然一惊,但他究竟是久经大敌之人,在这电光石火之间,左手倏落,勾屈五指,其快无比的朝岳少俊右肩抓去。
岳少俊这一记扣人脉肮的手法,是有连贯性的,一指抓落之后,就该抬腕往外摔出。霍万清右腕被扣才把左手一记“赤手缚龙”。由直抓敌人胳膊,改抓敌人右肩,在行动上,自然没有岳少俊一把抓住敌人手腕,抬手往外摔出,来得快速。
霍万清左手还未抓到,一个高大身躯,已经莫名其妙的被摔出去了七八尺远。霍万清站起身来,一张老脸色若猪肝,双目瞪着岳少俊,几乎不敢相信,过了半晌,才徐徐说道:“姓岳的,你这一手,果然高明,如以较技而言,老朽已经败在你手下了……”
竺秋兰没待他说完,接口道:“你既然承认落败,那就该走了。”
霍万清脸有歉色,说道:“但咱们并不是较技。”
竺秋兰道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霍万清道:“因为老朽发现他是贼人同党,老朽非把他擒回去不可。”
竺秋兰:“姓霍的,你还要不要脸?”
霍万清脸色剧变,怒哼一声道:“为了老庄主的安全,老朽不得不出手拿人。”
岳少俊一下就抓住他的手腕,把人摔开,不由信心大增,朗声道:“竺姑娘,你快站开去,让他攻来好了。”
霍万清巨目射出两道炯炯神光,洪喝一声:“小心了。”举手缓缓击出一击。
岳少俊道:“霍总管尽管出手。”身形一侧,右手挥起,使了一招华山派的“疏影横斜”,斜发一掌,迎击过去。双方相距不到数尺,霍万清掌势再缓,也不过数尺之遥,两股掌力,自然很快就接触上了。
岳少俊只觉对方击来的迂一记掌力之中,好似蕴蓄了极强的震力,自己迎击出去的掌力,有如击在一池春水之上,柔软之中,含有强大的反震之力。霍万清一掌堪堪出手,口中嘿的一声,双手扬处,接着又是两掌,夹击过来,他这两掌势道凌厉绝伦,掌风划起了一片尖啸之声,两股强猛潜力,左右夹击而至。
岳少俊试出对方内劲奇强,自知不是对方敌手,不敢硬接,身形一闪,从他两道掌风中,闪了出去。霍万清双目神光暴射,沉喝道:“你再接老朽几掌试试。”他方才被岳少俊一记奇妙手法,扣住手腕,摔了一个大斤斗,此刻对他不无戒心,因此不敢和岳少俊过于接近。只是仗着他数十年功力,发掌劈击,喝声出口,只见他双掌抡动,连续劈出了八掌。
这八掌,连环击出,掌影重叠,一记记的掌凤,宛如波涛汹涌,声势之盛,无与伦比。他一个高大身躯,凛凛然,大有睥睨武林之概,果然不愧金甲神的外号。岳少俊功力不如对方远甚,什么招式、都无法施展。一时逼得他东闪西躲,连连移动位置,一个人就在呼啸的掌风中,穿行游走,看来真是险煞。
竺秋兰急得俏脸红,叫道:“岳相公,你怎么不使兵刃呀?”
岳少俊虽在狂涛飞卷的掌风中游走,但他身形,依然保持着轻灵飘逸,十分滞洒。每一记掌风,看去就要劈中,但每一记都只是擦身而过,毫厘之差,都没有劈得着他。两个人一个劈击,一个闪避,都极为迅速,不过转眼工夫,岳少俊竟然仗着他轻灵的身法,把金甲神霍万清一气呵成的八掌,全都避让开去。
霍万清在劈掌之时,全神贯注,注视着岳少俊游走的身法,心中似有所思,此时他这“乾坤八掌”,业已劈完,炯炯双目,一霎不霎的望着岳少俊,徐徐说道:“你会是……”
宋文俊不耐道:“霍总管,不用和他多说。”
霍万清忽然收势,拱手道:“公子,老朽在想,老庄主既然放过了岳相公,自然不会看错,不如就让岳相公去吧。”他口气忽然转变了。
竺秋兰心中不禁一动,暗付:“霍万清方才只说“你会是”三个字,底下的话,没有说出口来,如今他口气显然转变了,莫非他认出岳相公的来历来了?”
宋文俊一脸冷峻之色,傲然道:“霍总管,你久战无功,且退下来,还是由本公子对付他。”
霍万清抬头道:“公子,老朽仔细想过,咱们不能违背老庄主的诺言……”
“不用说了。”宋文俊一摆手,冷然道:“他明明是贼人一伙,岂能容他走脱?”
霍万清脸有难色,说道:“这个只怕不妥吧?”
宋文俊没有理他,举步直逼上去,锵然掣剑在手,朝岳少俊一指,喝道:“咱们吕城未完之战,正好在这里分个高下,你亮剑吧。”
岳少俊道,“宋兄……”
宋文俊喝道:“姓岳的,咱们不必多说,除非你束手就缚,由他们把你们二人押回庄去……”
岳少俊笑道:“宋兄,在下找到解药,自会亲自送上贵庄去,没有人可以强逼在下,在下也不会束手就缚,须知在下只是不愿和你动手,并非怕你。”
宋文俊大笑道:“说得好,你既然不愿和本公子动手,又不肯束手就缚,那就爬着出去,本公子也可饶你一命。”
霍万清低声道:“公子……”
岳少俊突然剑眉一挑,怒喝道:“宋文俊,你别欺人太甚。”“呛”一声清吟,软剑已经脱匣而出,挣得笔直。
只听竺秋兰惊咦一声道:“岳相公,你剑尖被谁削断了呢?”
岳少俊始终不知道自己软剑剑尖,已被宋老爷子一根牙筷削断,那是因为当时他被宋老爷子震跌出去,宋老爷子又及时毒发,在忙乱之中,并未发现,此后又一直没有用过剑。这里经竺秋兰一说,低头看去,剑尖果然已断,不觉怔得一怔,思索着惊异的道:“这……可能是在下和宋老爷子过招之时,被宋老爷子牙着削断的,在下真不好意思,损毁了姑娘的宝剑。”
竺秋兰俏脸微红,低低的道:“这剑已经是你的了。”
宋文俊不耐道;“这里不是你们叙旧之处,本公子也没有这份耐心,姓岳的,看剑。”刷的一剑,迎面点出,他这一剑,虽是虚招,但表示他已经出手了。
岳少俊手持软剑,但并未出手,只是望着宋文俊,说道:“宋兄要和在下比剑,在下自当奉陪,只是宋兄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动手,否则动上了手,刀剑无眼,不论谁伤了谁,都是太不值得了。”
宋文俊冷然道、“你还想狡辩?你暗使毒药,谋害家父,家父被你花言巧语,说得信以为真,轻易放过了你,但小翠明明听胡婆子说你是他们自己人,等咱们闻讯赶来,又在此地发现你们,天下会有这般巧合之事……”他愈说愈气,长剑一振,厉声道:“好了,本公子话全说明白了,看剑。”骤然一剑,飞刺而出。这一剑可不是虚招,剑光乍展,但见一片流动寒芒,像扇面般朝岳少俊身前洒去。
“表哥……”门外传来一声娇脆带着气愤的叫喊声中,紧接着又是“叮””的一声轻响,宋文俊洒出去一片流动的寒芒,就像电光石火,倏然尽敛。
在宋文俊和岳少俊二人之间,多了一位面蒙轻纱的绿衣姑娘,她手上握着一柄三尺长的铁剑,剑尖压住了宋文俊的长剑。她,正是恽慧君姑娘。她身后紧随着小翠,小翠姑娘一身青色劲装,纤腰里还插着一柄三尺长的剑。两人敢情急着赶路,胸口还在起伏不停。
宋文俊缓缓撤回长剑,含笑道:“表妹,你怎么也来了?”
恽慧君也将手中长剑收了回去,嗔道:“表哥,你怎好如此任性?听了小翠一句话,就逼着岳相公动手,也没想想胡婆子擒住了小翠,为什么又把她放回去了?这明明是要小翠把她说过的话,传给咱们,咱们找不到胡婆子,就会找上岳相公?你平日不是自负机智过人,怎么也会上他人反间之计?”她一口气说来,又脆又快,又带着埋怨的口吻,但却使人如闻出谷黄鸳,新声百啭。
宋文俊似是对这位表妹,甚为敬畏,连忙笑了笑道:“愚兄和霍总管赶来此地,发现偌大一座宅院,只有他们二人在此,自然不无令人可疑之处……”
恽慧君一双秋波瞟着竺秋兰,没待他说下去,截住活头问道:“表哥可曾问过岳相公和这位姑娘,他们怎么也会到这里来的?”
宋文俊道:“愚兄听岳兄说,他们是救小翠来的,但这话也未必可信。”
挥慧君轻笑道:“如何未必可信?小翠为了救岳相公,才被胡婆子所擒,岳相公赶来救人,这正是人情之常,表哥就是忒相信自己,不相信别人,才会引起误会。”忒相信自己,不相信别人,正是刚愎自用。
霍万清在旁点头道,“表小姐说的极是。”
恽慧君回头道:“霍总管,你都查看过了,这里真的没有人?”
霍万清道:“是的,老朽已经搜查过全宅,似已久无人住,因此在这里忽然遇上了岳相公二位,才引起误会。”
岳少俊道:“霍总管进来之时,可曾看到看门的龙钟老汉?”
“没有?”霍万清道:“老朽和公子进来之时,什么人也没有遇上。”
岳少俊道:“这就奇了,咱们进来之时,那看门龙钟老汉,被竺姑娘点了穴道,他怎会不见了呢?”
恽慧君又看了竺秋兰一眼,问道:“岳相公还发现了什么没有?”
岳少俊摇摇头道:“没有,这里的人,好像全已撤走,和昨晚全然不同,但也留下了许多破绽,在下正在查看,宋兄和霍总管就进来了。”
霍万清道:“对了,老朽听小翠说,岳相公昨晚曾被胡婆子送来此地,究竟如何?”
恽慧君披披嘴道:“霍总管原来没问清楚,就和岳相公起了冲突。”
霍万清老脸一红,拱手说道:“表小姐原谅,老朽粗人,确实大鲁莽。”岳少俊就把昨晚经过,仔细说了一遍。
霍万清听得一呆道:“如此说来,这里本是一处贼巢了,大概因胡婆子泄漏了行藏,他们才勿匆撤走的。”
挥慧君沉吟道:“岳相公,你说和胡婆子一起的那人,就是伪装负伤,托你捎信的那个姓涂的么?”
“不错。”岳少俊道:“在下虽没看清他的面貌,但听他口音,确是那个姓涂的了。”
“嗯。”恽慧君轻嗯一声,点点头道:“这有可能,他和胡婆子隐迹胡埭,就是为了就近探听天华山庄的动静,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巢穴,岳相公看到的仲姑娘,该是贼党重要人物了。”她目光一转,说道:“岳相公,你说你被蒙了眼睛,由人带你到一处院落,看到仲姑娘,就是在这里么?”
岳少俊道:“是的,在下记得根清楚,这里本来有一张小圆桌,和两排椅几,如今全搬走了,连地上也洒了不少泥土,但绝不会错。”
宋文俊道:“霍总管,你再带人去各处仔细搜索一遍看看,贼党是否藏匿在什么地方,也说不定。”
霍万清点点头道:“老朽这就去。”说着,带着六名庄丁,匆匆退出院子而去。
#--iCMS.PageBreak--#宋文俊道:“表妹,咱们是否也要分头去找找?”
恽慧君道:“昨晚岳相公醒来之时,是被关在一处地窖之中,我们如能找到那地窖,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,亦未可知。”
宋文俊敞笑一声道:“表妹果然心细如发,不是你说,愚兄真还想不到呢。”
恽慧君道:“只是岳相公是被人蒙着脸带进来的、不知还能不能找得到地窖呢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从地窖出来之时,头脸虽被蒙着黑布,但在下确实曾用心记忆,似是穿行了两条曲折回廊,跨过五道门槛,一共走了五百七十三步,才到这里。”
竺秋兰回眸笑道:“岳相公倒真是有心人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时常听家师说:一个人愈处危境,愈要冷静,虽是细小之事,都不可大意放过,在下当时双目被蒙,不知身在何处,只有处处留心,才能有脱出困境的希望,故而行走之时,暗暗留神上了出路。”
恽慧君望望竺秋兰,觉得她和岳少俊说话时的神情,两人似乎极熟,但自己又不好问他们是如何认识的,一面道:“岳相公记得就好,我们那就走吧。”
大家出了院子,宋文俊抬抬手道:“岳兄请先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要替大家带路;那就有僭了。”说着当先迈步朝回廊上走去。竺秋兰也没和他们客气,紧随着岳少俊身后就走。恽慧君心里老大不舒畅,但也不好多说,只是默默的跟着竺秋主走去。小翠是恽姑娘的贴身使女,自然要跟着小姐走了。
几人刚过回廊,岳少俊却在转角处停了下来,双目注视着左首墙壁,发出会心的微笑。竺秋兰跟在他身后,问道:“岳相公,你看什么呢?”
岳少俊含笑道:“在下从地窖出来之时,转眼被蒙上黑布,当时由一名玄衣使女牵着在下左手而行。”
竺秋兰道:“这和你察看墙壁,有什么关系?”
岳少俊道:“她牵着在下左手,在下不是还空出一只右手么?”
恽慧君轻哦一声,抢着道:“岳相公可是在墙上做了什么记号么?”
“是的。”岳少俊点头道:“在下行走之时,不时用右手指甲,暗暗在墙上划下了一条横线,这条横线就在左首墙上,这就证明昨晚在下就是从这条走廊进来的了。”大家凝目看去,左首壁上,果然有一条极细的划痕,时断时续,如非先有人说明了,还得细看,否则绝难看得出来。
恽慧君由衷的道:“岳相公真是机智过人。”
岳少俊道:“恽小姐夸奖了,在下当时也只是无心之举,虽然划下了记号,也想不到今天会用上它。”
竺秋兰不愿他和恽慧君再谈下去,这就催道:“岳相公,如今既有暗记指引,就可省去咱们摸索的时间,那就快些走了。”
岳少俊没有再说,循着时断时续的墙上横线,一路寻去,出了东首腰门,那是一条较为狭窄的长巷,一直通向后进。左首墙上,同样划有极细的横线,因为这里是一条直巷,就无须再看,脚下加快;长巷尽头,紧闭着一扇木门,上面还锁了一把铁锁。
竺秋兰道,“你说一共经过五道门槛,这里已是第五道门了。”岳少俊微微点头,伸手扭断铁锁,推门走出。
竺秋兰口中不觉咦了一声道:“这里已是后园。”
岳少俊道:“不错,这座地窖,就是建在花园之中。”
竺秋兰攒攒眉道:“这就难了,方才是在屋内、走廊较狭,你可以伸手就够到墙壁,留下记号,如今偌大一片花圃,地方空旷,你指痕怎么划呢?”
岳少俊笑道:“这里不是划的指痕。”
竺秋兰问道,“那是用什么留得记号呢?”
岳少俊道:“昨晚在下走出地窖,觉得脚下踩到的地上,是一片软泥……”
竺秋兰道:“那是昨晚初更时分,下了一阵雨咯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就因踩到了一片软泥,忽然心中叩动,暗想:在下一定有几步脚印,留在泥土上,后来踩到了青砖地,在下故意脚尖用力,一路时断时续的划下了一些痕迹,应该可以找寻得到。”
宋文俊道:“岳兄果然是有心人。”
大家进入花园,走不多远,果然在青砖地上,发现了一条时断时续的痕迹,因为此时红日已高三丈,故而看来十分清晰。这座花园,占地极广,颇具亭台楼阁之胜。一行五人,穿花拂柳,因有岳少俊留下的记号可循。不大工夫,就行近一条石栏曲折的小桥。
通过水树,迎面是一座叠石玲球的假山,山上还种植了十几棵苍松,虬枝吟风,发出细细的涛声,益发增加了假山的雄伟。假山前面,是一片柔软的草地,只是经霜之后,草色略见枯黄。宋文俊首先踏上草地,回头道:“岳兄踩到的软上,大概就是这片草坪了。”
岳少俊走上几步,凝视着草地。点头道:“不错,就在这里,兄弟跨出地窖之时、确曾听到松风细吟之声。”
竺秋兰道:“这么说,地窖可能就在假山下面了。”
宋文俊道:“走,咱们进去瞧瞧。”当先举步朝假山洞中行去。
假山洞窖,入口处还须俯身而入,但到了里面,却是一条两人可以并行的走廊,中间有一道门户。推开两扇木门,里面是一座暖阁,放两排椅几,和一张八仙桌,后面还有一间,地方较为逼仄,通向假山后面,是一个小厨房。
大家看看并无可疑之处,依然退了出来。走廊上,有一扇圆形的石窗,可以看到水树,窗外挂着不少藤蔓,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,设计颇具巧思。再由走廊另一头出去,则是一条盘曲的小石瞪,可以拾级而上,通到假山顶上,山顶有几棵老松,和一个六角小亭,亭中放着一张石桌,四个石凳,可以在这里下棋。也可以俯视全园景色,但就是找不至,地客入口,更没有丝毫可疑之处。
宋文俊回头道:“岳兄再想想看,是否记忆错误了,这里怎会连一点迹象都找不到呢?”
岳少俊道:“兄弟绝不会记错,从兄弟留的记号看来,地窖可能就在这里。”
宋文俊道:“咱们一路循岳兄的记号找来,但及桥而止,石桥和草地上,都不见记号,会不会地窖并不在此?”
岳少俊道:“兄弟昨晚虽被蒙了眼睛,踩到的软泥,正是那片草坪。至于石桥上并无记号,那是兄弟功力太浅,仅凭脚尖划过,不可能在石上留下痕迹,但兄弟觉得地答应该就在这里,只是咱们不得其门而入罢了。”说到这里,轻哦了一声,续道:“兄弟记得昨晚从地窖中走出,不过数步,就可呼吸到清新空气,因此兄弟觉得地窖门户,可能在假山入口附近。”
竺秋兰道:“我们快些下去。”大家依然循着石蹬,回到下面,在一条不过十步来远的走廊上,仔细察看了一遍,依然找不出丝毫迹象来。
竺秋兰低低的道:“依我看,这里可能安着机关。”
恽慧君好奇的道:“你说会是什么机关呢?”
竺秋兰道:“我也只是听娘说过,江湖上有些秘密组合,为了怕被外人发现,泄漏机密,都有密室。有的就在地室之中,出入门户,都安装了机关消息,不知道内情之中,就不得其门而入,开启门户,全凭枢纽,就可打开门户了。”
恽慧君道:“这枢纽会在那里呢,唉,这里天光照射不进,我们又没有火种,连看都看不清楚,又到那里去找?表哥,我看还是把霍总管找来,他见多识广,也许会找得到地窖出入的门户。”
竺秋兰道:“火种我有。”伸手入怀,摸出一个精致的千里火种,擦的一声,亮起了一道火光,她手举火把,照着石壁,仔细打量起来。
这座假山是用整方大石叠起来的,四周石壁又凹凸不平,故而壁上有许多缝隙,竺秋兰看的很仔细,几乎连一个小孔都不肯放过。她从左壁照到右壁,再从右壁照到石窟入口,这向里的一面,是入口最黑暗的地方,她在一方大石缝中,发现了拳头大的一个石孔。细看石孔下首,似乎较为光泽,显然是经常有人抚摸,心中不觉一动,叫道:“可能就在这里了。”说着,左手就朝石孔中伸了进去。果然就在石孔中给她摸到了一个小铁环,轻轻拉了几下。
这下,大家都听到石孔中发出一阵极轻的铃铃之声。岳少俊翟然道:“这铃声好像从地底发出来的。”话声未落,但听右首石壁间,紧接着响起一阵轻震,两方巨石缓缓的向内缩入,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窟,一道石级,延伸而下。
恽慧君喜道:“竺姑娘真能干,要不是你,我们一辈子也找不着呢。”
竺秋兰道:“恽小姐夸奖了。”她一手擎着千里火把,回头道:“我先下去,给你们照路。”
岳少俊道:“竺姑娘,还是在下先下去。”
竺秋兰嫣然一笑道:“不要紫,我先下去也是一样。”举步往下走去。
岳少俊怕她有失,也急忙跟了下去。恽慧君回头吩咐道:“小翠,你留在这里,别让人家把我们关到里面去,有什么风吹草动,赶紧出声知会我们,知道么?”
小翠道:“小婢知道。”恽慧君说完,也就举步朝地窖中走下。宋文俊等表妹下去之后,才跟着她身后走去。
石级尽头,是一条不太长的通道,左首有两道铁门。都未上锁,推门进去,一间堆置的是空酒罐。另一间堆放的破旧家具和木柴。通道尽头处,也有一道铁门,里面空无所有。岳少俊道:“这一间。就是囚禁在下的所在了。”
大家进入铁门,竺秋兰举着千里火把,到处察看了一遍,才直起腰,脱道,“这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,由此看来,贼党真的已经撤走了。”
岳少俊失望的道:“看来这里不像是贼党的巢穴,可能他们只是临时占用的罢了。”
恽慧君道,“这里不是贼巢,怎么会有机关?”
宋文俊道:“这算不了什么,不少大户人家,为了防盗,都有地窖,这不能证明这里就是贼党巢穴。”
恽慧君道,“那就回上去吧。”
四人依然拾级而上,走出地窖,但见小翠一手握着短剑,站在假山洞窟门口,显然并未发现什么事故,这就可以证明那仲姑娘一伙人,果然全已撤走了。退出假山,老远就看到霍万清一个高大的身形,急匆勿的奔了过来。
宋文俊咦道:“霍总管莫非有什么急事?”随着话声,立即当先迎上去。恽慧君、岳少俊、竺秋兰等人,也随着跟了下去。
刚穿过水榭,霍万清已到了桥边,站定下来,拱手道:“公子,表小姐原来在这里,老朽到处都找遍了……”
宋文俊问道:“霍总管可是发现了什么吗?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搜索全宅,并无任何发现,只是老庄主打发宋兴,急急赶来,要公子和表小姐尽快回去。”
宋文俊问道:“宋兴是否知道,爹有什么事么?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听宋兴说,好像扬州有人来了。”
恽慧君问道:“我家来的是什么人?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不清楚,宋兴只是说。老庄主要公子和表小姐火速回去,好像有十分急要之事,等公子和表小妹回去商量。”
宋文俊道:“既然如此,表妹,咱们快些回去吧。”
恽慧君点点头,回过身去,朝岳少俊幽幽的道:“岳相公,你莫要忘了扬州之约才好。”这句说得极轻,大概只有岳少俊左耳才能听到。岳少俊还未答话,宋文俊、恽慧君、小翠三人,已经随着霍万清离去,但自己耳边,依然索绕着那充满了希望、幽幽的娇柔的声音。
“第五章”
强将手下无弱兵竺秋兰叫道:“岳相公,人家已走啦,你还出什么神?”
岳少俊轻哦一声,说道:“你说什么?”
竺秋兰披披嘴,问道:“我看恽小姐走的时候,好像和你说了一句什么话?”
岳少俊脸上一红嗫嚅的道:“没……,没有什么,她只是和我说了句再见……”
竺秋兰道:“不用再说啦,她和你说了什么,我是不该问的,嗯,我们也该走了。”离开大宅院,岳少俊四顾无人,低低的道:“竺姑娘,我总觉得那座大庄院,不无令人可疑……”
竺秋兰扭头笑道:“所以我们要离开咯。”
岳少俊愕然道:“姑娘这是什么意思?”
竺秋兰道:“我们离开了,表示我们并不怀疑那座庄院。”
岳少俊道:“那么我们要不要再去?”
竺秋兰嫣然笑道:“自然要去,只是不是现在。”
岳少俊道:“那要什么时候再去?”
竺秋兰目光一抬,低声道:“有人来了。”迎面果然有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人,走了过来。
岳少俊也就不再说话,两人循着石板路,走到镇上,差不多已是午牌时光。竺秋兰道:“我们找个地方打尖,午后就赶着进城里去。”
岳尘俊点点头,还未开口,听有人叫道:“来,二位请过来坐下谈谈。”岳少俊回头看去只见大街转角上,摆了一个算命看相的测字摊,墙上张挂着一方白布,上书“赛管辂金铁口测字论相”几个大字。
一张小方案后面站青一个头戴爪皮帽的瘦小老头,不过五十来岁,斗鸡眼,酒糟鼻,嘴上留了两撇黄苍苍的八字胡。脸色焦黄,瘦得只剩了一把皮包骨。身上穿一件已经洗得发了白的青竹布长衫,手里一把又阔又长的竹骨摺扇,指点着招呼自己二人。
这老头一面陪着一脸谄笑,口中念念有词的道:“人生难得的是一个缘字,区区和二位异地相遇,这就是机缘,咳、咳、二位行色匆匆,八成有什么疑难不决的事儿?来,来、来,请坐下来谈谈,区区金铁口,金口断吉凶,铁嘴论相福,说得不准,二位可以站起就走,分文不取……”岳少俊没有理他。
竺秋兰听他说出:“二位行色匆匆,八成有什么难疑不决的事儿?”心中不觉暗暗一动,站停下来,低低的道:“岳相公,我们就听他去说说看。”
岳少俊道:“这种人,完全是耍江湖辙儿,有什么好听的?”
竺秋兰道:“听他说说有什么要紧?”
只听那金铁口陪笑着道:“这位姑娘说得极是,君子问祸不问福,区区不才,善观气色,凭卦论断,多少可以指点迷津,趋吉避凶……”
竺秋兰盈盈走了过去,问道:“你怎么看出我们有疑难不决的事呢?”
金铁口笑了笑道:“这是姑娘和这位相公脸上告诉了区区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你看会是什么疑难不决的事儿?”
金铁口道:“姑娘这是存心考考区区了,区区测字凭字论断,卜卦凭爻占象,可不是神仙,能赐猜测得到二位心里吧,姑娘取个字卷,区区替你测个字如何?”
竺秋兰道:“我不要你字匣里的纸卷,写一个行不行?”
金铁口连连点头道:“行、行,测字全凭一个机字,姑娘随手写来,即是灵机。”
竺秋兰回头道:“岳相公,你说写什么字好?”
岳少俊举目看去,正好有一个牧童牵着一只水牛,从街上经过,随口说道:“就是“牛”字好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你就测“牛”字吧?”
金铁口瞪着双颗斗鸡眼,朝岳少俊咧嘴一笑道:“这“牛”字是这位相公说的,区区就替这位相公先测上一测,“牛”字不出头是“午”,“牛”字下边加上一捺,是“失”字、“午”字本来是日正当中,但从“牛”字不出头变化而来的“午”字。因为它不出头,表示并非日正当中,那是午夜的“午”了,莫非昨晚午夜,有人走失?但方才那头牛,有人牵着而过,以此论断,这走失的人,是被牵着鼻子走失的了,再就“午”字抹去上面一撇,如果加一个“女”字,则为“奸”字,分明是有阴人暗中作祟,但“牛”字下面加一横,则为“生”字,此人虽然走失,却可生还。”
岳少俊听得心中暗暗佩服,他凭一个“牛”字,竟然把自己昨晚的遭遇,说得如同亲眼目睹一般;但继而一想,暗道:“此人莫非是贼人一党,这明明是故意戏耍自己,把自己比作了牛。”
竺秋兰道:“喂,金铁口,是我要你测字咯,你该说我才对呀。”
金铁口呵呵一笑,连连拱手道,“是,是,方才只是奉送的几句,不收半文钱的,哦,论到姑娘测这个“牛”字,晤“牛”字加一捺是“失”字,“牛”字不出头是“午”字……”
竺秋兰截住他话头,不耐的道:“怎么你老是说这两个字呢?”
金铁口馅笑道:“姑娘测的是“牛”字咯,“牛”字只有这样拆法。”
竺秋兰道:“好,那你就照字说吧。”
金铁口道:“区区先说“失”字吧,这叫做人有失手,马有失蹄,姑娘方才这个“牛”字,不是你自己写的,而是这位相公备你说的。”
竺秋兰道:“这不是一样是“牛”字么?”
“哦,哦,哦。”金铁口摇着说道:“那可不一样,区区方才说过,人有失手,但这“牛”字,不是姑娘写的,姑娘既没有动过手,也不是这位相公写的,因为这位相公只是用口说的,这叫做君子动口,小人动手,区区说过,人有失手,这失手的既非姑娘,也非相公,那么失手的该是小人了。再说“午”字,姑娘这“午”字,也是从“牛”字不出头变化而来,区区方才已经解释过。午时是日正当中,但不出头的“午”时,既非此刻日直午时,那该是午夜了,这位相公测字承先,应在昨晚午夜,姑娘测字在后,算来该在今晚午夜了……”竺秋兰被他说中心事,心中方自一动。
金铁口接下去道:“再说牛字下面加一横为“生”……”
竺秋兰道:“怎么又是“生”字?”
金铁口耸耸肩膀,缩着头道:“没有下面这一横,变为“生”字,那还得了?姑娘面有晦纹,全靠这一线生机,今天是壬癸水日,遇金生,遇土克,趋吉避凶之道,可向西行,区区这意思,是说遇上危难,如果朝西走,可保平安无事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你还没说出我心里的疑难事儿呢。”
金铁口连连拱着手,陪笑道:“区区说的,完全凭字论断,已经全在里面了。”
竺秋兰摸出几文制钱,往他小几上一放,披披嘴道:“你姑妄言之,我姑妄听之罢了。”回头叫道:“岳相公,我们走。”
金铁口连忙叫道:“这位姑娘请留步。”
竺秋兰口身道:“我拆字的钱,不是已经给你了么?”
金铁口耸耸肩,馅笑道:“姑娘,区区金口论相,铁嘴测字,普通客人,测个字,只要三文钱就够了,但姑娘……嘻嘻……”
竺秋兰道:“我给了你八文钱还不够么?”
金铁口馅笑道:“姑娘这字,非比等闲,姑娘就是赏个十两不多,五两不少……”
竺秋兰气道:“你这是敲竹杠了。”测个字要这许多银子,岂非敲竹杠?
金铁口道:“姑娘这就说得太重了,区区这测字摊,十天不开张,开张也总得吃十天,出门在外,住店要钱,算区区不吃饭吧,但酒可不能不喝,一天喝上三五斤,这是最起码的了,再加上下酒菜,最起码弄一包花生米吧,这一加起来,一天没有五钱银子,区区就过不了门,姑娘赏个五两银子,区区还要十天不吃饭才行。”
竺秋兰鼓着双腮,气愤的道:“你这不是敲竹杠?拆一个字,就要五两银子、我才不吃这一套呢?”
岳少俊看那金铁口一付猥琐落魄的模样,不愿竺秋兰当街和他争执,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,朝他几上一放,说道:“先生落魄江湖,这就算是送你的五天酒资吧。”他这轻轻一按,五两重一锭银子,立刻被硬生生的嵌入了小几桌面之中。
金铁口朝他嘻嘻一笑,取起惊堂木“啪”的一声,朝几上拍落,五两银子竟然自动跳了起来,他伸手一抄,接到手中,掂了掂,陪笑道:“多谢相公,一共有五两四钱三。”
岳少俊看他手法俐落,暗暗点头,忖道:“只要看他这一手,果然不是寻常卖卦的人。”
竺秋兰扭头道:“换了我,才不给他呢?”
两人正待举步,只听金铁口又叫道:“这位相公请留步。”方才叫姑娘留步,这回却叫相公留步了。
岳少俊转脸道:“怎么,五两银子还不够么?”
“够,够,五两银子足够区区买醉了。”
金铁口摸摸洒糟鼻,连连躬腰,陪笑道:“只是区区还有一句话奉告,五行金克木,东方甲乙木,其色青,只有金才能克木。”
竺秋兰不耐道:“岳相公,别听他胡诌,咱们走。”
两人在镇上一家面馆打了个尖,赶到常州,还只是申牌时光,就在西门口的兴隆客栈落店,要了两间上房。店伙送上香茗,又替两人打来了脸水,才行退去。竺秋兰回到自己房中,梳洗了一番,又朝岳少俊房中走来。
岳少俊已经洗过脸,倒了一盅茶,悠闲的坐在窗下,慢慢喝着,看到竺秋兰走入立即站了起来,说道:“竺姑娘,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过夜么?”
竺秋兰随手掩上房门,朝他轻俏一笑,说道:“谁说在这里过夜了?我们今晚要赶回戚野堰去,再去探一探那所大宅院。”
岳少俊放下茶盅,说道:“那么我们干么要巴巴的赶到常州来?”
竺秋兰轻笑道:“我的大少爷,咱们这一着,叫做欲擒故纵,那所大宅院,如果真是他们的巢穴,他们看我们离开,只当我们并不再怀疑那所大宅院了,这样就会疏于防范,我们也不用和他们正面发生冲突,只要证实那里是他们的巢穴就好。”
岳少俊点点头道:“竺姑娘,你真是心智过人,江湖经验,扰在下多得多。”
竺秋兰婿然一笑道,“我从小就跟娘跑江湖,那像你,是书香门第的读书相公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为了完成家师的心愿,我现在也成了江湖人,以后还要跟你多学习呢。”
竺秋兰一双俏目之中,渐渐有了光彩,凝注着他,幽幽的道:“只要你不嫌弃我,哦会尽我所能,从旁帮助你的。”说到这里,忽然轻哦一声,问道:“岳相公,你说你要完成令师的心愿,到底是什么呢?”岳少俊也不隐瞒,就把师傅两件心愿,告诉了她。
竺秋兰秀眉微攒,说道:“听你说,令师第一件心愿。是要找寻他十六年前,无故失踪的孩子,那年他只有十二岁,再加上十六年,如今算来,该已是二十八岁的人了。你只知道他左眉梢有一颗红痞,乳名叫做龙官,别的就一无所知了,唉,茫茫天涯,这确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,但令师的第二件心愿,可就更难了。听你口气,好像只要宋老爷子一言可解,但宋老爷子却要你接得下他一招剑法,才肯答应,武林大老宋老爷子,素有武林第一剑之称,要接下他一招剑法,比武林高手一百招、一千招还要艰难得多……”
“哦。”她忽然轻哦一声,望着岳少俊道:“对了,岳相公,依我看,宋老爷子一定和你师傅认识,你为什么当时不问问宋老爷子,你师傅的第二件心愿,究竟是什么呢?”
岳少俊微微摇头道:“不用问,在下接不下宋老爷子一招剑法,问也是徒然,有一天,等在下接下宋老爷子一剑,在下不问,宋老爷子也会告诉我的。”
“你说的也是。”竺秋兰沉思道:“只是……唉,我娘认识的高人异士。虽然不少,但没有一个人的剑法,能胜得过宋老爷子的,不然,倒可央求我娘给你引介一位……”
岳少俊坚毅的道:“不,在下自信,总有一天,会接得下宋老爷子一剑的,只是目前宋老爷子中了散功奇毒,在下答应宋老爷子,非得先设法取到解药不可。”
竺秋兰眨动眼波,笑道:“这倒不难,我们今晚先去踩个虚实,只要那大宅院,确是贼人的巢穴,我去找娘跟他们要解药去,我想他们冲着我娘,还不敢不交出解药来。”
岳少俊好似想到了什么,说道:“今天我们遇上的金铁白,形迹甚是可疑,他可能已经料到我们今晚会有行动。”
竺秋兰披披嘴道:“此人只是一个江湖术士,信口胡诌而已。”
岳少俊道:“方才不是你要听听他怎么说么?”
竺秋兰笑了笑道:“我又不是愚夫愚妇,谁会相信这些跑江湖的信口开河?我只是听他说我们有疑难不决之事,想听听他的口风罢了,据我看这人似乎不是贼人一党。”
岳少俊肃然拱手道:“竺姑娘说得极是,你真是在下生平知己。”
竺秋兰脸上一红,幽幽的道:“我真的是你的知己?你干嘛还一直叫着姑娘,在下的?”
岳少俊听得一愕,说道:“在下那叫姑娘什么?”
竺秋兰幽怨的看了他一眼,说道:“我们行走江湖,你口中一直叫着姑娘,在下,让人家听了多别扭?孤男寡女,你……不会说我们是……兄妹……”
岳少俊道:“我应该叫你姊姊。”
竺秋兰脸上更红,低低的道:“不,我比你小……”
岳少俊望着她,心中暗道:“你看去已经有二十三四了,足足大我三四岁,怎么说比我小了?”一面迟疑的道:“你……”
他底下的话,还没说出口,竺秋兰抿抿嘴,低笑道:“告诉你,我脸上易了容,这是我娘说的,行走江湖,年纪要大一些,人家才不会欺侮你,我今年十九岁,不是小你一岁么?
岳少俊哦了一声,问道:“原来这不是你的本来面目,那你的本来面目呢?”
竺秋兰嗔道:“谁说不是我本来面目,易容药物,就和女人擦粉一样,只是在脸上涂了一层药物而已,又不是戴的面具,才会掩去本来面目,变成另一个样子。”
岳少俊好奇的道:“那么涂了易容药物,会如何呢?”
竺秋兰道:“易容药丸是用药物炼制的腊丸,有不同的颜色,藉以加深脸上的色泽,可以使人年轻,也可以使人显得苍老,普通洗脸,不易把它洗去罢了。”
岳少俊望着她脸上,问道:“但在下怎会一点也看不出来?”
竺秋兰腼腆的道:“不来啦,我本来就生得很丑。”接着又道:“好了,我都告诉你了,你到底要不要我这个妹子?”
岳少俊道:“我没有兄弟姊妹,有你竺姑娘这么一个妹子,在下求之不得,怎会不要?”
竺秋兰目中闪过一丝喜色,娇声道:“那我就叫你大哥,你叫我秋兰好了。”
岳少俊伸手抓住她的纤手,低声道:“我叫你兰妹好不?”
竺秋兰任由他握着手,两片红云从脸颊一直飞上了耳朵,轻嗯道:“随便你。”
岳少俊突然一把抱住了她,竺秋兰一惊:“岳大哥,你……”下面的话说不下去了,因为岳少俊火热的嘴已经吻上了她的樱唇。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象电流一样震撼着岳少俊,全身的血液似乎全涌在了脑子里,不知身在何处。
“嗯……”竺秋兰发出了迷茫的呢喃,双臂紧紧地抱着岳少俊,长长的睫毛在岳少俊脸上轻轻的颤动,久久才分开。竺秋兰的脸红似火,羞得把脸藏到岳少俊的怀里。
“你好坏啊,岳大哥……”她低低地说,声如蚊蚋,几不可闻。没过多久,两人的嘴重又粘合在一起,奇异的、从未经历的新鲜感觉,让这两个年轻人对此乐此不疲。亲嘴这种东西无师自通,两条舌头纠缠在一起,很快他便学会了互相吸吮对方的舌头。
竺秋兰的丁香小舌柔软灵巧,让岳少俊恨不能把它吞下肚去。俩人的舌头纠缠到了一起,天旋地转中他们一起倒在了床上。竺秋兰的胸脯急剧地起伏,雪白的脸上染了一层红晕,美目微闭,长而黑的睫毛不停的颤动,看着如此美丽的竺秋兰,岳少俊只觉得小腹好像有一团火在烧,胯下的宝贝已经是高高地挺起来了。
岳少俊猛然拉开竺秋兰的腰带,右手迅速地从她肚兜下面伸上去,一把握住了她滑腻的玉乳。竺秋兰一惊,但是岳少俊的嘴已经封住了她的小嘴。她的手逐渐无力,趁热打铁,岳少俊借此机会把她的胸围子给解开了。
竺秋兰雪白的上半身整个暴露在岳少俊的眼下,一双玉乳丰满、滑嫩,乳晕嫣红,上面两棵小樱桃还在颤动不已。岳少俊脑子轰地一响,几乎是发自本能的一口含住了竺秋兰小乳头,拚命的吸吮起来,竺秋兰也是浑身颤抖,双臂死死地抱住岳少俊的头,双乳也是急剧的膨胀变大。
竺秋兰两条玉臂死死箍住岳少俊,一阵强烈的身心刺激,震撼着她整个肌肤,她全身颤抖了,春潮泛滥了,似江河的狂澜,似湖海的巨浪,撞击着她曲芳心,拍打着她的神经,冲斥着她的血管,撩拨她成熟至极的性感部位,使得自已的下身,一片湿潮。
她挥动着玉臂,两支小手颤颤微微地在摸索着什么,从他的头部向下滑落,触到他的胸部、腹部,接着又向他的双腿之间伸去,但是,太遗憾了,她的胳膊太短了,伸不到他那神秘的禁区。一种急燥的情绪,占有的欲望和淫荡的渴求,促使着她,强迫着她那一双小手,迅速地伸向自己的腹部,哆哆嗦嗦地去解开那大红的丝绸腰带。
岳少俊还在贪婪地吸吮着,竺秋兰终于解开了自己的腰带,一把抓住了岳少俊的右手,伸入了她的内裤,死死按住那没有经过市面的小丘上,然后微闭杏眼,等待着那即渴望又可怕的一瞬。然而岳少俊并没有立即行事,而是起身跨入了她的双腿之间,将青缎面裤,从腰际一抹到底。她急切地的曲腿退出了裤筒,又一蹬腿将裤子踢到了一边。
岳少俊,伏身一看,只见那光闪闪、亮晶晶的淫液,已经将整个的三角地带模糊一片,黄色而弯曲的穴毛,闪烁着点点的露珠,高耸而凸起的小丘上,好像下了一场春雨,温暖而潮湿,两片肥大而外翻的穴唇,鲜嫩透亮,阴蒂饱满圆实整个地显露在穴唇的外边。还有那粉白的玉腿,丰腴的殿部,无一不在挑逗着他,勾引着他,使他神魂颠倒,身不由已了。
竺秋兰静静地等待,岳少俊仔细地观察。一股少女的体香,丝丝缕缕地扑进了他的鼻孔。他双手张开十指,按住两片穴唇缓缓地向两侧推开,掰开了阴唇,鲜红鲜红的嫩肉。里面浸透了汪汪的淫水,他几乎流下了口水,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,指挥着他的大脑,支配着他的全身,他不顾一切地向禁区发起了攻势。猛一扎头,那尖舌便开始了无情的扫荡。先用舌尖,轻轻地刮弄着又凸又涨的小阴蒂,每刮一次竺秋兰的全身便抖动一下,随着缓慢的动作,她的娇躯不停地抽搐着。
“啊……我……的……直打……顿……浑……身……痒……的……钻心……”他的尖舌开始向下移动着,在她那大小阴唇的鸿沟里来回上下的舐动着,从下至上,一下一下地滑弄着。他的舌尖,那样的稳、准、狠,是那样的有力,有节。
只上下十九个回合,竺秋兰就开始了纤腰轻摆,手舞足蹈了。她只觉得,小穴的鸿沟里,好像发起了强烈的地震,以穴洞为中心,翻天地覆,排山倒海,一排一排的热浪在翻滚,奔腾,一阵阵的震颤在波及漫延,霎那间,她全身整个地陷入了颠狂的状态。
而就在这凶猛的热浪中,她突然感到小穴里面,开始了骚痒,痒得发酸,痒得发麻,痒的透顶,痒的舒服,痒得豪爽,痒的醉人,痒的钻心透骨,这是一种特殊的痒,神秘的痒,用人类的言语无法表达的痒,痒得她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叫:
“好……大哥……你……把我小穴……舐得好痒……又麻……又酸……哎呀……痒死了……快……快……插进去,……止痒……痒……啊……
岳少俊这时抬起头,看着这张小浪穴,只见淫水一股一股地涌出,顺着穴沟,向大腿不住地流淌。他微微一笑,一咬牙,一扎头,将舌尖一直伸入穴洞深处,他用力使舌尖挺直,要穴洞里来回的转动起来,他转得是那样的有力,有节,只觉得穴壁,由微微的颤动,变成了不停的蠕动,又由蠕动变成了紧张的收缩,细长舌尖被它挟得生疼。随着长舌的深入,她感觉无限的充实,涨满,穴壁的骚痒似乎减弱,不是减弱,而是下沉逐步地向深处发展,而且,越来越凶,越来越猛
“里……里……边……痒……死……我了……使劲……不……在最……里边……我受……了……”她扭动着肥白的屁股,她的小穴里充满了淫水,不住顺着他嘴边溢了出来。
岳少俊抬头,看见竺秋兰,红霞满面,娇喘嘘嘘。浪声四起,腰臀舞动,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,于是伸手抓住了红里发紫的大宝贝,对准了穴沟,上下滑动了几下,使宝贝醮满了淫水,才上下移动着,寻找洞口,对准了洞口,全身往下一压。
“啊……”她拚命地一声嘶叫。
这时,岳少俊柔声地说道:“兰妹妹,不要紧张,不痛,一会就会好的。”
“嗯,嗯,我不紧张,不紧张,不……啊……”竺秋兰浑身一抖,发出一声惊人的喊叫。原来,岳少俊在和她说话时,目的就是让她精神放松,肌肉松驰,在分散她注意力的时候,猛地一压,只听“滋”地一声,大宝贝一下插入了三分之二。这一突然袭击,才使得竺秋兰,疼痛难忍。
岳少俊,感觉宝贝插入后,小穴挟得很紧很紧,而且穴壁急剧收缩,好像一下子要把宝贝挤压出去,岳少俊只得崩紧臀部,压足劲头,他深知这是剧烈的疼痛而引起的肌肉收缩,只得缓息一下,使竺秋兰的疼痛减轻,方能开始抽插。
“好些了吗?”
“嗯,减轻了许多。”
“别紧张,一会就过去。”岳少俊边说边轻轻地让宝贝蠕动:“兰妹妹,小穴感觉出宝贝在动吗?”
“现在有感觉了,啊,是在蠕动着。”岳少俊感觉活动自如了,这才开始了缓缓的抽送,边抽插边用左手摸揉着乳房,用右手搂住她的脖子,不断地亲吻她的脸蛋,这一套时抽时插进行的动作,虽然缓慢,但必竟是从上中下三个突破的夹击。
竺秋兰的疼痛感觉消失了,平息了,取而代之的是酸楚和酥麻,而岳少俊这一全身的运动,又驱赶酸楚和酥麻,一种燥热和酥痒又重新攫住了她的身心。岳少俊从竺秋兰的表情上来看,知道她已疼痛消失了,便开始了猛烈的袭击。
他的左手捏住涨满的乳头,不停地捻动着,下边的大宝贝更是精神百倍,直抽直插,速度猛增。肉体的并击,再加淫液的粘糊,发出了啪,啪,啪的水音。竺秋兰禁不住地大声喊叫:“哦……好美……好舒服……啊……喔……”
一条香舌伸出嘴外:“喔……喔……喔……”摇晃着头脑,寻找着另一张嘴,两张嘴终于会合了,香舌也顺势伸了进去,贪婪地吸吮着,直吮得舌根生疼。强烈的刺激,折磨着她,嘴对嘴吸吮,使她感到窒息,涨得满脸通红,才使劲扭头拨出了香舌,便开始了更加猖狂的呐喊:
“啊……好哥哥……你……你……的……那个……东西……好人……好长……好长……好硬……插得……我舒服……极了……真……美……美极了……插呀……插吧……哎……唷……”
她又是兴奋,又是心爱,又是连连不断的浪叫:“哼……哼……舒服……太舒服……哎呀……那东西……插得……好深……”
岳少俊越插越猛,越插越深,越插越快。竺秋兰边扭着屁股,两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身体,牙齿在他的肩上乱咬乱啃。突然,她用力一咬,直咬得岳少俊痛叫起来:“哎呀……痛……好妹妹……不要咬我……”
竺秋兰咯咯地笑起来:“大哥……你真劲大……插得我……美死了……太好了……唔……”她拚命用手压他的屁股,自己也用力向上迎合,让阴穴紧紧地和宝贝相结合,不让它们之间有一丝丝的空隙。
岳少俊觉得竺秋兰的小穴里,一阵阵收缩,只爽得龟头酥痒起来,他不由自主地说:“好……好紧的小穴……太过瘾了……”
竺秋兰已经美爽得欲仙欲死:“好哥哥……我爽快死了……嗯……嗯……我……真爱死……你啦……喔……顶得好深……啊……”竺秋兰那淫声浪语的叫床,使岳少俊感到无比的兴奋,无比的自豪,这一个少女难得的第一次。
竺秋兰已经香汗淋淋,娇喘嘘嘘,但仍不断地嚷叫:“哎呀……大……哥……往里插点……里边又……痒开了……好……真准哪……我爽死了……”
“啊……好……就是那里……好极了……哎哟……妈呀……爽死我了……”她那狂呼滥喊声,在一望无际的沙滩上震荡,在微波荡漾的江水中飘舞,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中迂回。
竺秋兰已经四肢无力,周身瘫软,只有中枢神经在颠狂中震颤,只有兴奋至极的宝贝在欲海中挣扎,只有全身的血管在惊涛骇浪中奔涌,理智早已不复存在,大脑完全失去作用,向她袭来的只有一浪高过一浪的奇痒。颠狂的顶峰,使她浪水四溢,淫语不断,挣扎在浪淫的肉搏之中。
“啊……我不行……了……这下……插得真……深……啊……快顶到……了……啊……真硬……喔……撑破……肚……皮了……的……大哥……手下……留情吧……我……”在惊人的吼叫之中,淫水如喷泉似地,由宝贝边隙,迸溅而去。
岳少俊只觉得宝贝,一阵阵的发涨,龟头一阵阵的发痒,这种痒,顺着精管,不断地向里深入。完全集中在小腹下端,一种无法忍耐的爽快,立刻漫延了全身。又返回宝贝,它猛劲地作着最后的冲刺,终于象火山爆发一样,喷犀而出乳白的精液,与透明的浪水,在不断收缩的穴洞里相会合。
风云过后,一切归于平静。岳少俊感觉好像是虚脱了一样,恍惚间好像飘在云里,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,压在竺秋兰身上一动不动。过了好一会,竺秋兰偷偷睁开眼,推了推岳少俊:“岳大哥,你怎么了?”
“我好舒服啊,想不到是那么美妙,兰妹妹,你呢,感觉怎么样?”
“虽然刚开始有点痛,但是后来感觉非常美妙……”竺秋兰停顿了一下,羞涩地问道:“岳大哥,你是第一次吗?我看你好像经验很丰富的样子……”
“我当然是第一次啦,但是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,我听人说过。”岳少俊答道,蓦地又想起什么似的道:“倒是兰妹你的叫声……”
竺秋兰满脸通红道:“那是我有几次无意听见普通人家夫妻办事……岳大哥,你该不会以为我……”
岳少俊笑道:“我当然明白。”说着一指床上的点点落红。
竺秋兰羞涩地道:“看不出你平常老老实实样子,没想到那么坏。”说着又问道:“你和那位恽小姐是怎么认识的?我看她对你不一般。”岳少俊自然不会瞒她,当下将来由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。竺秋兰撇撇嘴道:“原来也是你的知己啊。”
岳少俊笑着道:“可是我们连手都没摸过呀。”他突然压低声音道:“何况兰妹已经拔了头筹,还吃这干醋做甚?”
竺秋兰满脸通红,娇嗔道:“你这坏东西,竟敢笑我。”把岳少俊一顿好捶。
岳少俊笑道:“我说的是事实啊。”
竺秋兰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道:“人家是名门闺秀,哪像我……”
岳少俊一怔道:“兰妹,你这是说哪里话?难道我会看不起你?”
竺秋兰蓦地又转颜笑道:“大哥,既然人家姑娘有意,你可不能让人家伤心哦。”
岳少俊莫名其妙,愣愣地道:“兰妹,你到底是怎么啦?”
竺秋兰突然正色道:“大哥,妹妹不是醋坛子。妹妹也知道,像大哥这种人,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,只要大哥喜欢,娶多少都没关系,只要妹妹能在哥哥心中有一席之地就足够了,这是妹妹的真心话。”
岳少俊感动地将她拥入怀中道:“兰妹,你真好……”
竺秋兰笑道:“大哥,小妹有自知之明,不敢独占。大哥也要随遇而安,切莫矫情伤了别人的心。”
岳少俊笑道:“谨遵娘子教诲。”
“死相。”竺秋兰娇嗔道:“时间也不早了,我们也该起来了……”
岳少俊有些担心地道:“你不要紧吧?”
竺秋兰脸一红,低声道:“不太碍事,不要紧。”
岳少俊叮嘱道:“等会如果有事,由我来应付,你尽量不要出手。”
竺秋兰娇嗔道:“知道啦,大老爷。”
两人做好准备,启开窗户,溜到院中,趁着夜色,一路急行,赶到城墙脚下,竺秋兰引着他到了无人之处,才悄声道:“我们上去。”双足一点,两手朝上一划,使了一式。“青鹄穿云”,一道娇小人影,直拔而上一下跃登城垣。
岳少俊同样双足一点,长身掠起,跟在她身后,轻飘飘落在城墙之上。竺秋兰案声道:“岳大哥,你的轻功真好。”
岳少俊道:“兰妹身手,也不凡呀。”
竺秋兰回眸一笑道:“我比起大哥来,就差多了。”随着话声,一扭头,翩然朝城外落去,岳少俊跟着飞身落地。
竺秋兰道:“从这里赶到戚墅堰,大概只要半个更次就够了,一般夜行人,大概都要二更以后才出动,我们早些赶去,反而不会引人注意,尤其那所大宅院,前面是一片草坪,无处可以掩蔽身形,围墙左右,虽然有树,但距离又太远了些,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从后面花园进去,就较为妥当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说过,一切都听兰妹安排。”
竺秋兰一对秋水般的眼睛,望着他,闪着发亮的光彩,轻嗔道:“人家还没说完呢,我们今晚行动只是踩盘去的,最好不让他们发现,因此行迹就要十分隐秘,非到万不得已,不可和他们动手。”
岳少俊含笑道:“你看在下是好勇斗狠的人么?”
竺秋兰道:“我只是提醒你罢了,我们不是跟他们动手去的。”
岳少俊点点头,催道:“在下记住了,我们走吧。”竺秋兰朝他妩媚一笑,转身奔行而去。
岳少俊随在她身后,施展陆地飞腾术,两条人影一先一后,不到半个更次,已经赶到戚墅堰。竺秋兰放缓奔行之势,避开镇上大街,折入一条小径,走了里许来路,朝前一指,悄声道:“到了。”
岳少俊凝目看去,夜色之下,前面黑压压一片庄院,正是那座大宅,此时相距尚有半里光景,远远望去;大宅中竟然没有一点灯火。心中不禁暗暗生疑,说道:“莫要贼党真的走了,怎会一点灯光都没有呢?”
竺秋兰轻轻攒了下眉道,“没有灯光,那就表示他们已经有了戒备。”
多少俊道:“难道他们算准我们晚上会来?”
竺秋兰嗤的一声轻笑道:“他们防备的不会是我们,此地不宜久留,快些走吧。”说完,当先往前掠起。
她避开大宅正面,老远绕弯过去,不大工夫,已经抄到庄院后面,只是相距还远,这一带正好是二片疏朗朗的果林。但在黑夜之中,却也树影迷离,不易为人发现,竺秋兰朝他打了一个手式,一下闪入林去、岳少俊跟着掠入林中,只见竺秋兰似是十分谨慎,步步为营,藉着树木隐蔽身形,缓缓移动,岳少俊紧随她身后穿林而行。
走了一段路,竺秋兰停住了身子,悄声道:“这里离他们后园围墙,已经不远了,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再去。”
岳少俊看她如临大敌,倒也不敢大意,悄悄走近一齐隐蔽住身形,凝目看去,林外荒草没径,距离黑压压围墙,大概不过五丈来远,望去有如城堡一般,除了卿卿秋虫,听不到一点气息。就在此时,心灵突然似有警觉,再侧耳细听,果然数丈外依稀传来一丝极轻的声音,好像有人落到果林之中。
要知他自幼练的是正宗内功,只要数丈之内一有异动,心灵立时就会引起警兆,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内功修为已有如此境界而已。心头一动,急忙回头细声说道:“我们快蹲下,有人来了。”竺秋兰根本连什么都没有听到,心中觉得很奇怪,但还是依言蹲了下去。
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调两人堪堪伏下,只听“嘶”的一声,一道人影,泻落林前,和两人伏身之处,不过三丈来远。黑夜之中,只见此人身材矮小,头戴黑色道帽,身穿黑色道袍,背负长剑,手中却持一柄雪白的拂尘,看他飞落时的身法,宛如天外飞来,快如电光,一身武功自然极为高强,但予人直党的感到此人极非正派人物。
黑袍道人刚刚飞落,果林右侧忽然“刷”的一声,射出一团瘦小人影,落到黑袍人身边;口中叫道:“师傅。”原来方才岳少俊心灵发生的警兆,就是这瘦小人影,他这一开口,岳少俊、竺秋兰都已听出来了,他正是在瓜州小酒馆中那个面目寞黑的黑小子。
黑袍道人哈了一声,问道:“徒儿,你说的就是这座宅院?”
黑小子道:“是的,就是这里。”
黑袍道人道:“你说连黑虎神赵光斗,见了那个姓仲的女娃儿,都十分恭敬?”
黑小子又应了声:“是。”
黑袍道人滇:“这就奇了,此女又是什么来历?”
黑小子道:“师傅也不知道么?”
黑袍道人嘿然沉笑道:“为师没有看到她,如何会知道她是谁?哈,不过恽钦尧在她手下,没走出三招,就为她所擒,此女来头,走然不小……”
石少俊听得暗暗一怔,付道:“浑钦尧,不是恽姑娘的父亲么?他被江湖上称为淮扬大侠,一身武功,在大江以北,是首屈一指的人物,他居然会在仲姑娘手下,没走出三招,就被擒去了,这奉说,那姓涂的要自己捎给宋老爷子信上说的,倒非恐吓之词了。”
黑小子道:“师傅。咱们要不要进去。”
黑袍道人道:“咱们既然来了,自然要进去。”说到这里,抬目望望矗立在夜色之中的黑漆围墙,略为踌蹭了下“终于沉喝一声道:“徒儿,咱们进去。”话声出口,不见他有任何动作,就像凭虚御风,凌空而起,越过三丈高的围墙,往里落去。黑小子也不待慢,双脚一顿,头先身后,一个人像钻天鹞子一般,一下子窜上墙头,跟着纵身往下跃去。
竺秋兰蹲着的人,轻轻舒了口气,低声道:“岳大哥,你知道这黑袍人是谁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从未在江湖上走动,怎会知道他是谁?听你口气,这黑袍遣人,好像是名气很大的人了?”
竺秋兰道:“他叫黑衣纯阳公孙权,对了,那黑小子,我们不是在瓜州见过么,当时还不知他的来历,原来会是黑衣纯阳的徒弟,那就是黑孩儿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我们是不是也该进去了?”
竺秋兰浅浅一笑道:“我看你急着想要进去,是不是?其实有黑衣纯阳这样一位高手,替我们进去觑探虚实了,我们守在这里,那是最好不过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咱们隐身在这里,有高墙挡住视线,看不到墙内情形,左首那座六角亭子,高出围墙甚多,四周还有几棵老松,不就是假山么?我们不如到假山上去,就可俯视全园了。”
竺秋兰掠掠鬓发,说道:“你既要进去,那就进去也好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开路。”长身掠起,穿林而出,再一点足,便已飞身上墙,正待回头看去。
竺秋兰已紧随他身后上来,急道:“墙上不可停留,快过去。”岳少俊也及时发现站在墙上,目标较为显著,急忙双臂一划,一条人影矫若神龙,横空掠过,一下飞落假山之上。
竺秋兰没有他的轻功造诣,接连三个起落,扑上假山,脚下才一落地,立即隐入一排矮树之中,低声叫道:“岳大哥,快过来。”岳少俊跟着过去,竺秋兰悄声道:“这座假山高过围墙,可觑全园景物,也是最为人所注意的地方,我们得找一处隐蔽之处先藏起来才好。”
岳少俊点点头,两人终于找到了一方剔透玲球的巨石后面,正好容得两人蹲下,左右又有矮树掩护,可以从石孔中看到外面的景物。别说在黑夜里,就是大白天,也极不易被人发觉,只是稍嫌逼仄了些。两人蹲下不久,突听“刷”的一声,一道人影,不知从何处飞射而来,落到头顶不远,停身在假山顶上。
竺秋兰闻声警觉,立时轻轻扯了岳少俊一下,急忙埋下头去。石少俊也跟着低下头,心中暗晴佩服,付道:“看来这座假山果然目标很大,自己两人如不及时躲藏起来,就会被此人发现了。”
这石后地方本来极为狭仄,两人这一低头来,两颗头就已凑在一起,岳少俊但觉竺秋兰秀发的幽香,一缕缕的钻进鼻孔,使人有浑淘淘的感觉,几乎忘了假山顶上还有一个不明敌友的夜行人。
那夜行人敢情因夜色幽黑;也未曾发觉两人的行藏,只在山顶上略一注足,又是“刷”的一声,往山下纵去。竺秋兰侧脸望去,只见来人身材颀长,背负长剑,一下掠过荷塘,忽然举手向空,打了一个手势,就藉着树影掩护,轻快无比的一闪而没、消失不见。
就在那人一闪不见之际,右首又有两条人影,疾如鹰隼,从围墙上飞落,隐入一片树林之中。因相距较远,看不清两人身形,但从他们身法看去,分明身怀绝佳轻功,自然也是夜探巨宅来的了。竺秋兰悄声道:“这三人身手极高,看来今晚来查这座大院的人,真还不少。”说话之时,回过脸去,才发觉她和岳少俊几乎耳环厮磨,脸儿相偎,他更是如痴如醉。一时心头小鹿,不禁怦然跳动,口中轻啐一声,急忙又别过脸去。
岳少俊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,但给她这一啐,立时警觉过来,说道:“兰妹,你说什么?”
竺秋兰嗔道:“人家在和你说话,你在想什么心事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……是是在想……咱们要不要进去瞧瞧?”
竺秋兰披披嘴道:“你看园中一片安静,没有一点动静?如果我料得不错,恐怕暗中早已有人监视着呢。”说话之间,瞥见远处忽然透出两点灯光。
要知练武之人,都练过夜行眼,目光自然十分敏锐,方才园中一片漆黑,较远之处,不易瞧得清楚。但如今有了灯光,相距虽远,已可看到那是两盏纱灯,从一道圆洞门中,转了出来。既是纱灯,自然有人提着而行,纱灯既有两盏,提灯的自然是两个人了。
岳少俊凝目望去,只觉那提着纱灯的两人,款步行来,极似两个女子,不觉低声道:“兰妹,提灯的是两个女子。”
竺秋兰内功较逊,只能看到两盏纱灯,还看不清人影,一面说道:“看情形好像是朝这里来的,嗯,她们可能是那仲姑娘的使女了,我们今晚总算没有白来。”
两盏纱灯循着树林间一条小径,油折而行,有时被楼阁遮住,有时穿着豆棚花架,故而时隐时现,但也渐渐的愈走愈近。不多一会,两人已走到荷塘对岸,这回连竺秋兰也看清楚了,提灯的果然是两个女子。一身青色衣裙,并肩款步而行,她们左手提灯,右手各自提着一只盒篮,不知篮中放着何物?这时已经举步跨上九曲石桥。
竺秋兰轻咦道:“她们不会是到假山里来的。”
岳少俊道:“奇怪,方才最先进来的是黑衣纯阳师徒二人呢,不知到那里去了?”
竺秋兰道:“他们至今没有露面,大概也藏起来了。”
两个青衣使女走入水榭,放下手中盒篮,挂好纱灯,取出抹布,在水榭中间一张方桌上,仔细抹试干净,然后杯开篮盖,一个取出四只高脚瓷盘,装好四盘精美茶食,一把细瓷茶壶,和一个细瓷茗碗,在上首放好。另一个从篮中取出一个紫铜小香炉,放好沉擅未,点燃起香来。
竺秋兰冷笑道:“这位仲姑娘,气派倒是不小。”
这时那圆洞门中,又出现了两盏纱灯冉冉而来,只是这回走的较快,不过转眼工夫,已经到了桥边。提灯的依然是两个青色衣裙的使女,并肩徐行而来,一个手捧剑囊,一个手捧琴囊。两个使女后面,则是一个一身玄衣的女子,款步走来。
岳少俊低声道:“她就是仲姑娘。”仲姑娘身后,还紧随着一名黑衣老婆子,正是胡大娘。
两名使女当先进入水榭,也把两盏纱灯,挂到了抱柱之上。水榭经四盏纱灯照射,登时灯火通明,如同白昼,再经四周水光一映,就像点起十几盏灯一般。玄衣女子仲姑娘已然款步走进水榭,在中间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。手捧琴囊的使女立即褪去琴衣,把一张七弦琴放到仲姑娘前面。
竺秋兰细看仲姑娘,不过二十出头,蛾眉淡扫,凤目如星,体态妖饶,只是别有一股冷峻之气,就像个冰雪美人一般。心中暗暗冷笑道:“明明是江湖儿女,偏要故作名门闺秀姿态,煞有介事的要月下弹琴,哼,今晚偏偏给你来个月黑星稀。”
仲姑娘坐下之后,伸手取过茶盏,轻轻喝了一口,螓首微抬,望望槛外天色,天公硬是不作美,无星无月,昏暗如晦。但尽管月黑星稀,仲姑娘可依然雅兴极佳,放下茶盏、就正襟坐定,皓腕轻舒,纤纤玉指,在琴弦上轻轻拨弄了两下。
“铮,铮,叮,咚。”每一个弹琴的人,在未弹之前,必须先拨弄几下琴弦,谓之“调弦”,也就是先试试声音对不对的意思。这原是极为普通之事,但这弦发出来的声音,骤然钻入竺秋兰的耳中,就如闻焦雷。不,简直如遭雷击。心头狂跳,身躯好似遭受到巨大的震动,几乎一头撞到巨石之上。
岳少俊吃了一惊,急忙伸手把她扶住,低声问道:“兰妹,你怎么了?”
竺秋兰一手掩胸,目现惊色,说道:“岳大哥,这琴声大有古怪。”
岳少俊奇道:“琴声如何古怪?”
竺秋兰偏脸问道:“你有没有感觉”
岳少俊道:“没有呀,你到底如何了?”
竺秋兰道:“我听她拨弄琴弦,就像给巨石撞在心上一样……”话声未落,水榭中又传出“叮叮咚咚”的琴声。竺秋兰身躯突然一震,脸色倏变,急忙双手掩耳,说道:“不……不好……这……琴声……邪门得很……”这几句话,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,一个人几乎瘫痪下去。
岳少俊一时惊得手足无措,急忙伸手抱住她娇躯,低声道:“你快静一静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
琴声叮叮咯咯的,连续响起,悠扬顿挫,听来十分美妙悦耳;但竺秋兰呼吸急促,娇躯不住颤抖,四肢牵动,几乎像服下穿肠毒药。岳少俊抱着她更是惊惶失措,无计可使,突然灵机一动,急忙抄过手去,按在她后心“灵台穴”上,催动真气,缓缓输入竺秋兰体内。
这一着,真还奏效,竺秋兰宛如大病初痊,绵软的身子,挺动了一下,缓缓吁了口气,说道:“谢谢你,要不是你输入真气,我真会被她琴声震动心脉。”
岳少俊道:“会有这么严重?那么在下怎会一无所觉呢?”
竺秋兰道:“也许你内力比我深……”
正说之际,突听“嘶”的一声,一道人影,划空泻落水榭前面,暴喝道:“贱婢还不住手?”这飞落的人影,正是方才见过的那个矮小道人黑衣纯阳公孙权,只见他右手执着雪白的拂尘,左手腋下,挟着一个人。那是他徒弟黑孩儿,此刻双目紧闭,人已昏了过去。
琴声总算戛然而止,仲姑娘慢条斯理的目光一抬,问道:“胡嬷嬷,你出去看看,外面什么人在呛喝着?”
胡大娘答应一声,趋步走出,她明明看到黑衣纯阳,但却故作不见,大声叱道:“仲姑娘在这里弹琴,什么人在大声呛喝?”
黑衣纯阳公孙权放下徒弟,在他后心轻轻击了一掌,等黑孩儿站住,才沉笑一声道:“是老夫。”他身穿道袍,口称“老夫”,显得有些不类。
胡大娘看了他一眼,沉喝道:“你是干什么的?”
黑衣纯阳目光如电,沉喝道:“你就是玄狐胡大娘,嘿嘿,连老夫都会认不出来?”
胡大娘似笑非笑的道:“江湖上三脚毛的人,老婆子看的多了,那里会记得这许多?”
竺秋兰娇躯偎在岳少俊的怀里,轻声道:“胡大娘敢对黑衣纯阳这般说话,那是仗着有妖女替她撑胰了,不然她有天大胆子,也不敢招惹他的。”
果然,胡大娘这句话堪堪出口,黑衣纯阳公孙权双目精光暴射,厉笑一声道:“胡婆子,你胆敢对老夫如此说话,老夫就先毙了你。”大袖一挥,一股劲风,挟着一声轻嘶,朝胡大娘立身之处卷去。
胡大娘自然不敢和他硬接,急忙往后跃退。就在此时,但见仲姑娘屈指轻弹,放在她面前案上的小香炉,本来炉烟袅袅,使人深感静趣。但经她这屈指一弹,一点烟头,竟然凝而不散,随着她纤指所指,宛如箭射一般,向站在槛外的黑衣纯阳迎面飞去。
岳少俊轻哦一声道:“她点着这炉香,原来还是她的暗器。”黑衣纯阳自然识得厉害,他一身修为,已臻上乘,拂出去的内劲,能收能发。此时眼看一点烟头,飞射而来,顾不得再去追击胡大娘,大袖一抖,收回内力,右手拂尘栩前拂起,左手拉起徒儿,身子离地飞起,退出去八尺来远。
胡大娘退入水榭,仲姑娘问道:“胡嬷嬷,此人是谁?”
胡大娘欠身遁:“回仲姑娘,此人是人称黑衣纯阳的公孙权。”
仲姑娘问道:“是何来历?”
胡大娘道:“据说他出身北海,后来……后来好像投到……”
仲姑娘一摆手道:“不用说了,他外号黑衣纯阳,倒颇合本门条件……”
胡大娘馅笑道:“仲姑娘认为他可供差遣,那就把他留下好了。”听她口气,简直大得吓人,黑衣纯阳公孙权,在江湖上,也是名列一流的高手,居然可供差遣,要把他留下。
仲姑娘口中轻嗯一声,果然右腕抬处,接连弹出三指,三点烟头,带着三缕极细青烟,品字形,闪电般朝黑衣纯阳飞投过去,她当真有留下黑衣纯阳之意。黑衣纯阳仰首狂笑一声,右腕抬处,雪白拂尘朝前连拂几拂。
说也奇怪,他那柄拂尘,白玉为柄,银丝为拂,本来白得晶莹,但他这连拂几拂,从他雪白的拂尘中,飞起凡缕黑丝,劲直如矢,向水榭激射过去。仲姑娘一见黑衣纯阳拂出的黑丝,几乎有十几缕之多,急忙接连的扣指轻弹,发出十几点烟头。
每一点烟头,也都带着一缕极细的青烟,参差不齐,朝前飞射过去。两人相距,足有三四丈远,但此刻却默默的交上了手。十几缕黑丝,和十几缕青烟,都在向前推进、自然很快就在空中交接上了,双方互争前进,谁都不肯后退,因此一经接触,就僵持不下。
岳少俊不知黑衣纯阳从拂尘中拂出来的黑丝,究是什么?但他亲眼看到仲姑娘弹出来的十几缕青烟,只是小香炉的香烟。香烟应该遇风即散,但她弹出来的几缕青烟,看去虽然极细,但却十分凝固,一直和小香炉升起来的青烟,连续不断,源源输将。
黑衣纯阳十几缕黑丝,起自拂尘,也一直和白玉拂尘保持不断,全力支持,毫不退缩。你别看双方这十几缕青烟。黑丝,它们完全是凭藉着两人的内家真气发出来的,自然各不相让。仲姑娘人虽依然坐着,但她双手十根纤纤玉指,向空箕张,频频作势,不住的在催动真气。
黑衣纯阳一柄自玉拂尘上,千百缕软柔银丝,也根根直竖,同样倾尽全力,朝前抢攻。这是一场静态的拚斗,听不到一点声息,也没有一点惊险可言,但双方都显得神情肃穆,全神凝注,足见这一场比拚,非同小可了。
炉中青烟,依然袅袅升空,去势劲急,拂上黑丝,也依然劲直如矢,谁也没有半点退缩,谁也没有半点进展,这样足足持续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。竺秋兰悄声说道:“这仲姑娘能和黑衣纯阳功力悉敌,不分胜负,一身武功、果然十分高强,无怪她敢口出狂言了。”
岳少俊看得暗暗惊奇不止,忍不住问道:“你知不知道他们比拚的是什么东西?”
竺秋兰微微摇头道:“不知道,找想仲姑娘炉中的青烟,和黑衣纯阳拂上的黑丝,一定有什么名堂……”
就在两人喁喁细语之际,突听黑衣纯阳口中狂笑一声道:“小丫头,“毒龙涎”原来也不过如此。”振腕之间,手中白玉拂尘突然朝上拂起。
他这一拂,但见千百缕银丝突然散开,飞射出一蓬黑丝,如烟似雾,朝槛内仲姑娘当头罩去。就在他拂尘一振,银丝散开之际,仲姑娘的十几缕青烟,早已悉数被他暴长的真气震散。因此这一蓬黑丝,毫无阻挡,长驱直人,射入水榭之中。
竺秋兰悄声道:“原来她香炉里燃的是“毒龙涎”,我听我娘说过,这种毒烟,凝而不散,十分厉害……”
仲姑娘似是有恃无恐,也冷冷一笑道:“本姑娘也未必把你“黑青丝”放在眼里?”说话声中,突然双手一按,十根尖尖的玉指,快得如珠落玉盘,在七根琴弦上一阵拨动。
但听一阵急骤的琴音,如高山流水,万丈飞瀑,漫山遍谷,俱是洪洪雷声。像金戈铁马,万骑奔腾,惊天动地,俱是群山相应之声。黑衣纯阳一看势头不对,双脚一顿,一道人影,化作一溜黑烟,转眼消失,他匆忙逃走,竟连徒弟都顾不得了。原来黑孩儿在琴音初起之时,早已咕咚栽倒地上,功力尽失,黑衣纯阳自然无暇再把他带走了。
这一阵琴音,岳少俊也听得出来,含有极大杀伐之音,使人耳鼓受到极强的震扰,别无所觉;但偎在他怀里的竺秋兰可不同了,琴音乍起,她如响斯应,口中只说了句:“不好……”娇躯立即起了一阵剧烈的颤动,一个人几乎完全软瘫下来。
岳少俊眼看连江湖大大有名的黑衣纯阳公孙权,都抵挡不住对方的琴音,连徒儿都顾不得,跺跺脚就走。可见仲姑娘这手琴,弹得厉害无比,自己敢情自幼练的是“逆天玄功”,血逆经络而行,故而不受他的影响。心念这一动、立即抱住竺秋兰的身子,全神贯注,运起玄功,一手按在她“灵台穴”上,缓缓把真气度了过去,藉以帮助她抵抗琴音。
差幸这一阵琴音,为时不久,黑衣纯阳遁走之后,仲姑娘纤纤玉指,也随着停了下来。只见她一脸俱是困倦之容,双时支着桌子,不住的喘息,好像方才那一阵拨动琴弦,是一件十分吃力之事,才会累成如此模样。竺秋兰在他怀里,长长吁了口气,说道:“好厉害的琴音。”
岳少俊道:“你感觉怎样了?”
竺秋兰嫣然一笑道:“她琴声停止,我就恢复过来了,你不用再给我度真气啦。唉,她这张琴,好古怪,我从没听人说过,弹琴会使人失去功力的。”
岳少俊缓缓收回右手,还没开口,忽听竺秋兰口中轻咦了一声,悄声问道:“你快瞧,那本是宋文俊和恽慧君么,他们怎么也来了?”岳少俊急忙凑着石孔,朝外看去,只见水榭对面一条花径上,正有一行四人朝九曲石桥走来。
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穿蓝衫的少年公子,腰悬长剑,正是宋文俊,他身后两个苗条人影,则是恽慧君和使女小翠。最后一人,一望而知,是押着三人来的,这人身穿青布大褂,中等身材,一张瘦狭脸,看去年约四旬以上。
岳少俊骤睹此人,心头不觉大怒,重哼一声道:“果然是他。”
竺秋兰回过头道:“你说谁呢?”
岳少俊道:“押着三人来的那个青衣汉子,就是假装负伤,托我捎信给宋老爷子的姓涂的贼人,成们出去,我要当面问问他……”说着,要待站起身来。
竺秋兰急忙拉丁他一把,说道:“你慢点咯,我门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,看清了双方形势,再出去也不迟呀。”岳少俊经她一说,只得重又蹲下身子。
这一瞬工夫,宋文俊等四人已经走上九曲石桥,那姓涂的汉子忽然越过三人,抢先走在前面,朝水榭中躬身一年随:“启禀仲姑娘,属下在南轩附近。逮住三人,特来禀报。”
仲姑娘抬自道:“胡嬷嬷,要他带进来。”
胡大娘应了声“是”,提高声音道:“仲姑娘要你把三人押进来。”
竺秋兰道:“难怪他们三人都像被人点了穴道呢。”
岳少俊攒攒眉道:“以宋兄三人的武功,纵然不敌、也不至于被他擒住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你忘了那妖女琴声,有多古怪,连黑衣纯阳都要抛下他的徒弟逃走,他们三人一定是听了琴声、失去抵抗,才被姓涂的擒住的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我们要设法救他门才好。”
竺秋兰道:“快别说话了,那妖女好像要问话呢。”岳少俊、竺秋兰凑着头,从石孔中朝外看去,这时宋文俊,恽慧君,小翠三人,已由姓涂汉子引着走入水榭。
仲姑娘侧身而坐,目光一掠三人,问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?谁要你们来的?”
姓涂的汉子躬身道:“回仲姑娘,这男的叫宋文俊,是武林大老宋镇山的独生子,女的叫恽慧君,是淮扬大侠恽钦尧的掌上明珠。”
仲姑娘目光冷峻,重又打量了两人一眼,点点头,冷声道:“听来倒是有些来历。”
宋少俊朗声道:“你们仗着江湖下五门伎俩,算得什么?有本领放开本公子,咱们各凭武功,放手一搏,本公子若是败了,杀剐,悉听尊便,死而无憾。”
仲姑娘冷冷的道:“你不服气?”
宋文俊道:“本公子自然不服。”
仲姑娘道:“我本待放你们回去,你既然心有不服,那就让你们开开眼界也好。”说到这里,朝那姓涂的汉子吩咐道:“涂金标,你解开他们三人的穴道。”
竺秋兰低啊一声道:“他就是青煞手涂金标。”
岳少俊问道:“他很有名么?”
竺秋兰道:“在江南一带很有名,据说他精擅“青煞掌”,那是一种旁门异派的功夫,击中人身,不出十二个时辰,会全身发青,不治而死。”他们说话之时,涂金标已经走到宋文俊三人身边,替他们拍开了穴道。
宋文俊傲然道:“你要如何让在下开开眼界?”
仲姑娘冷冷说道:“令尊远在二十年前,就有武林第一剑之称,天华山庄少庄主,自然是剑术之家,长于使剑了?”
宋文俊道:“武林第一剑,这几个字,家父一再向自林同道声明,愧不敢当,在下也从未以剑术世家盲居,但在下自幼练剑,姑娘如果不吝赐教,在下颇愿在剑上叨教。”岳少俊听得暗暗点头,宋文俊这几句话;说得不卑不亢,毫无骄矜之气。
仲姑娘冷然道:“很好。”回过头去,朝身后伺立的四名青衣使女叫道:“春风。”
左首一名使女应声道:“小婢在。”
仲姑娘吩咐道:“你去接他几剑试试。”
#--iCMS.PageBreak--#春风答应一声道:“小婢遵命。”转身撤出短剑,朝外走来。
宋文俊听得大怒,冷嘿一声道:“姑娘要一个丫头和本公子动手,那是瞧不起本公子了?”
仲姑娘冷冷的道:“只要你胜得了她,我自会出手。”
春风俏生车走出水榭,她本来生成一张宜喜宜嗔的瓜子脸,看去不过十六八岁,十分动人;但因宋文俊嫌她丫头,不由得脸儿一绷,冷声道:“丫头难道不是人?咱们比的是剑。可不是和你比身世,武功一道,胜者为强,你能胜得了我,再说也不迟呀。”这丫头口齿犀利,绝不饶人。
宋文俊被她说得一时竟然答不上活去。小翠适时挺身而出,娇声道:“表少爷,还是让小婢接她两招试试。”
宋文俊点点头道:“好。”
小翠从腰间抽出短剑,迎上一步道:“咱们比划比划吧?”
春风手捧短剑,冷然道,“你要和我动手?”
小翠道:“我不能和你动手么?”
春风冷冷一笑道:“当然可以。”
小翠道,“那好,咱们到对岸空地上去。”
春风道:“那倒用不着,比试几招剑法,一流高手,只要有一步遇转之地,就可以施展了,我自然算不得高手,但这九曲桥上,已经够宽敞了,咱们就在这桥上比划不好么?”
小翠岂肯输她,哼道:“桥上就桥上,谁还怕你不成?”
春风也哼了一声道:“比剑要凭真实功夫,可不是光耍嘴皮子,就会胜得了人家。”
小翠气愤的道:“好,你可以发招了。”
春风捧着短剑一竖,说道:“你们来者是客,我让你先发招,你只管先发剑好了。”
小翠气她骄气凌人,恨不得一剑刺她一个窟窿,闻言很快说道:“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话声出口,短剑一振,疾快刺出。她这一剑蓄势已久,剑光乍发,挟着上片尖风,出手奇快。
这时宋文俊、恽慧君已经退出七八尺远,凭栏观战。恽慧君看她出手一剑,使的十分凌厉,也不觉暗暗点头。春风是奉命出来和宋文俊动手的,如今换了一个对方的使女,自然不在她眼里,冷哼一声:“来得好。”短剑骤然一分,原来她手上是一对双股剑,右剑当胸划起一圈银虹,硬接来招。
但听“当”的一声金铁大震,双方各自震得后退半步。春风身躯一个急旋,左手短剑闪电般斜刺出去。小翠同样纤腰一扭,避开对方刺来的剑势,短剑挥处,接连攻出三招,“倒卷珠帘”,“星月交辉”、“追云拿月”,相三比出手。
这是淮扬恽家的连环九式中的三式绝招,一招连接一招,快同电闪。这三招,可以说是小翠的看家本领,她还刚学会不久,但居然使得有声有色。春风只觉满天剑光流动,直逼过来,一时不敢还击,身形一晃,倏然疾退五尺,脱出满天流罩而来的剑光。
宋文俊看得微微一笑,忖道:“就凭这个丫头这点微未之技,居然还敢向我叫阵。”
小翠得理不让人,口中冷笑一声道:“你这样退法,只怕九曲桥就不够宽敞了。”喝声中,人己欺身疾进,振腕一剑,使了一招“穿云摘星”,一点剑光,当胸点击过去。
春风粉脸通红,哼了声道:“好。”突然双剑一一合,交到左手,身如抡螺,一个急旋,她并不向外旋出,而是贴着刺来的剑身,朝小翠身前旋了进去。
左手手肘撞向小翠胸脯,右手一抡,小翠手中短剑,忽然到了她的手里,人也翩然斜退出去。她这一招神速无比,手法变化巧妙,使人无法看得清楚。小翠连手中短剑如何被人家夺去的,都有点稀里糊涂,不由得怔立当场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春风斜退出去五六尺远,右手一抖,把夺来的短剑,往地上一掷,冷冷说道。“你不是我的对手,还是叫你家公子出来吧。”
小翠气得几乎要哭,俯身拾起短剑,切齿道:“我和你拼了。”正待纵身扑去。
恽慧君急忙叫道:“小翠,回来。”
小翠道:“小姐,我没有输给她。”
春风冷冷的道:“你剑都到了人家手里,还不认输?”
小翠还想再说,恽慧君道:“不用说了,你回来吧。”小翠朝春风重重的哼了一声,只得回到小姐身边。
恽慧君目光一抬,朝宋文俊道:“表哥,我去会会她。”
宋文俊道:“表妹可得小心,这丫头剑法平平,但手法却古怪得很。”
恽慧君展齿一笑道:“所以我要去试试咯。”举步走了上去。
仲姑娘叫道:“春风,你也回来。”
春风一怔道:“回仲姑娘,小婢……”
仲姑娘没待她说下去,截着道:“你已经胜了一场,她们换人,咱们也该换一个人出场才是。”春风不敢违拗,躬身应“是”,很快往水榭中退去。
仲姑娘道:“夏雨,你去接恽大小姐几招。”
站在她身侧的夏雨躬身应道,“小婢遵命。”翩然往外行来。
恽慧君轻纱蒙面,悠闲的站在九曲桥上,直到夏雨走近,才莺声历历,轻柔的道:“我们还是比剑吧?”
夏雨道:“小婢奉命跟恽大小姐讨教来的,自然是剑法了。”
恽慧君道:“那好,咱们也不用客气,你撤出剑来吧。”
夏雨插在腰间的也是双股短剑,她和春风一样,捧在右手,站立不动。恽慧君今晚随身携带的可不是那柄江湖上人人垂涎的贞姑剑,她皓腕轻抬,“锵”的一声,撤出一柄百练精钢的青萍剑。一汛秋水,映着灯光,青莹照人,配着浅绿剑穗,一望而知是一柄好剑。
恽慧君手提长剑,抬目缓缓说道:“你可以发剑了。”她不愧是淮扬大侠的掌上明珠,名门闺秀,果然举止端庄,气度嫡雅。
夏雨道:“不,小婢奉命向恽大小姐讨教,乃是代表仲姑娘出手,主客有别,自该由恽大小姐先赐招了。”她因恽慧君口气温和,是以也说得相当客气。
恽慧君含笑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一提青萍剑,随腕向上翻起,青光闪处,“樵夫问路”,刷的一声,剑尖直指夏雨“华盖穴”。
夏雨肩头一晃,双剑左右一分,左剑圈动,一下架开青锋,右剑随着刺向恽慧君肋下。双剑一守一攻,出手之间,就反守为攻,招术十分老到。恽慧君这一剑,原只是试探对方虚实,一见夏雨出手,就有这般凌厉,心头也不禁暗暗吃惊,忖道:“强将手下无弱兵,一个使女,就有这等身子,她主人武功之高,就可想而知了。”
心念转动之际,手中长剑一抽,顺着对方剑势,向上一拖,把夏雨左手短剑引开,倏地横身,左手剑诀向外推出,剑向下沉,再往外一展,上刺小腹,下斩双腿。倏忽之间,连使三招,从“引杯看剑”,化为“金雕展翅”,招到中途,再一变而为“秋水横舟”,剑势连绵不绝。
夏雨双剑悉被引出,只好仗着小巧功夫,连使三式身法,闪避锋镐,左剑斜飞,右剑横封,虽是封架,却一步也不肯退让。恽慧君身形一侧,剑走偏锋,抬手刺向夏雨左肩。夏雨扭腰向右窜出,使出一招“龙门鼓浪”,左剑先发,右剑紧随而上。
恽慧君斜跨半步,右腕倏翻,“金鹰展翅”,反手一剑,一道青光,、迎着对方双剑封出。三剑乍交,响起锵锵剑鸣,银光激射。夏雨终是火候稍欠,被震得后退了两步,但她一退即进,双剑飞舞,扑身而上,一刹那间,连攻三剑,这三剑,剑剑都划着半个弧形,有进无退,攻势极为狠辣。
恽慧君心中暗暗哼道:“难道我会怕你?”剑招一变,立还颜色。
两短一长三口宝剑,远望过去,宛如飞云掣电,但见剑花错落,冷电精芒,随着吞吐进退的剑卖冲击,剑剑击撞,不时发出“锵”、“锵”轻响。两人这一轮以快打快,转眼工夫,就斗了二十来个回合。夏雨究竟不是恽慧君的对手,先前还有守有攻,和对方抢着发招,但打到此时,已然图穷匕见,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。
激战中,恽慧君长剑一抖,寒光连闪,劈面刺出。夏雨这一阵工夫,打得粉脸通红,此时嘴角间忽然漾起一丝冷笑,左手短剑疾快的交到右手。上身随着使了一式“回头望月”,疾快的转了过来。但听“嗒”的一声,双剑一合,竟然把恽慧君刺出去的一柄长剑,夹在她双剑之中。
她随着转身之际,左手舒展如兰,悄无声息朝恽慧君肩头拂来。恽慧君怎么也没有想到夏雨会在招架不迭之际,突使怪招,一下合住自己长剑。不,她左手使出来的竟是截经拂脉“兰花拂穴手”。等到发觉,夏雨纤纤五指,已经快沾到衣裳,心头猛然一惊,一时再也顾不得挣脱被合长剑。
左手衣袖迅快朝前拂出,夏雨双剑合住长剑,死命不放,左手使出“兰花拂穴手”,正是为了逼使恽慧君弃剑。如今恽慧君已经松开五指,放弃了长敛,她目的已达,自然不愿和恽慧君“铁袖功”硬拚,双肩一晃,也随着往后跃退。双剑一收,手捧恽慧君长剑,送到恽慧君的面前,欠身道:“恽大小姐,承让了。”
恽慧君心头甚是震惊,但脸上却十分平静,缓缓说道:“谢谢你了,强将手下真无弱兵,我输得很高兴,果然给我开了眼界。”伸手接过青萍剑,回入鞘中。
夏雨欠身一礼道:“恽大小姐过奖了。”话声一落,转身往水榭中退去。
躲在假山大石后面的竺秋兰悄声道:“岳大哥,你看出来了没有?”
岳少俊道:“你说看出什么来了?”
竺秋兰道:“那仲姑娘手下四个使女,每人都有一记极为巧妙的绝招,唉,不知她们究竟是何来历,我怎从没听娘说起过。”
岳少俊道:“一个夺剑,一个合剑,不知还有两个,又有些什么花样?”
宋文俊眼看表妹败在对方丫头手下,自然感到无比震惊,朗笑一声道:“表妹,胜负乃兵家常事,现在该轮到我出场了。”大步走了上去,说道:“仲姑娘,你自己下场,还是再派一个人下场?”
仲姑娘右手一挥,冷冷的道:“秋霜,你去。”秋霜就是手捧剑囊,站在她右首的一名少女,闻言口中娇声应是,但她脚下忽然趑趄,似在倾听什么。然后急忙把手中捧着的剑囊,交给了下首一名使女,举步走出水榭。显然,在她欲行未行之前,仲姑娘以“传音入密”交代了她什么话。
宋文俊打量了她一眼,傲然道:“就是姑娘和本公子动手么?”
秋霜柳眉凤目,樱桃小口,长得极为动人,但人如其名,一脸秋霜,冷冷的道:“这还用问?”翻腕撤出双股剑来。
“很好。”宋文俊流洒的抬腕之间,掣出长剑,抬目道:“姑娘请发招。”
秋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,说道:“咱们姑娘吩咐过,主让客先,自该由你先发招了,不过……”
宋文俊看她没有往下说下去,忍不住问道:“不过什么?”
秋霜道:“天华山庄,以剑术名世,瞩自们这场比的是剑,是否该有个限制?”纵是江湖一流使剑名家,若论变化精微,也未必会胜过他多少。此刻对面仅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,居然向他问出几招才能胜得了她的话来?这岂非大小觑了天华山庄?
“第六章”
怪招惊老豹宋文俊脸色微微一变,傲然道:“随便姑娘划道就好。”
秋霜道:“不,你要多少招,才有把握胜我,我如何知道?说少了,你不能发挥威力,说多了,你又觉得我瞧不起天华山庄,对付一个丫头,何须如此费事?事关天华山庄少庄主英名,自该由你自己决定。”
宋文俊心头暗暗恼怒,但因方才有两场前车之鉴,他想说十招,转念之间,又觉得不妥,只要自己说出了口,如果十招之内,不能胜她,岂非就算自己输了?但和自己动手的。只是人家一名丫头,要是说多了,确也是一件丢脸之事,心念转动,不觉剑眉微攒,一时答不上口去。
秋霜可不肯放松,冷声道:“怎么?你可是没有把握么?”
这句话,听得宋文俊剑眉一挑,仰首朗声笑道;“好个利嘴丫头,本公子是在考虑,若是取你性命、三招已经足够,但若要胜你,而又要使你不受到伤害,大概就要二十招了。”二十招,正是武林大老宋镇山得自天山逸叟最精微的剑法,天下无人能破。他说二十招,那是已把面前这个十六岁的丫头,看作了最棘手、最难斗的劲敌了。
秋霜冷冷的道:“一个丫头的性命,并不值钱,既已动手,刀剑无眼,伤亡之事,在所难免,你要取我性命,自然悉听尊便。但我想请问的,是宋大公子究竟以三招为限呢?还是以二十招为限,你最好说说清楚。”
这若是换在平时,宋文俊那还忍受得了,但他今晚却居然十分冷静,缓缓吸了口气,强压着胸头愤怒,缓缓说道:“本公子剑下,除了十恶不赦之人,从不妄杀无辜,咱们就以二十招为限吧。”
恽慧君心中暗道:“表哥久经舅舅熏陶,今晚他表现得十分沉着,和平日好像换了一个人了。”不觉迥眼朝他望去。
竺秋兰也悄声朝岳少俊道,“秋霜一定要宋文俊说出几招为限,只怕大有文章呢。”
岳少俊道:“这有什么不对了?”
竺秋兰道:“什么不对,我也说不出来,反正一定另有作用。”
只听秋霜道:“二十招就二十招,现在你可以发招了。”
宋文俊道:“好吧,姑娘小心,本公子要出招了。”在这一瞬间,他表情变得十分严肃,手中长剑缓缓举起,一双俊目之中,射出两道湛湛神光,直注在长剑剑身上。
这一瞬间,他凝神卓立,有如渊停伤峙,也显示出他在剑技上具有精湛的造诣。站在他对面的秋霜,手捧双股剑,眼看宋文俊本来谦洒倨傲的人,一下变得十分沉稳,气势磅磷。她秋霜似的脸上,不禁也流露出虔敬之色。不,她内心似有一份不安的感觉。
就在此时,宋文俊的长剑,霹光闪动,缓缓刺出,他出手虽缓,但缓的只是“出手”而已。剑到中途,突然间,快得如同电光一掣,剑尖斜刺秋霜左肩。秋霜目不转瞬注视着宋文俊的长剑,直等到剑尖快要刺到,她没举剑封架,上半身忽然轻轻一侧,好险,寒锋就擦着她衣衫而过,一下就轻易的避过了宋文俊的一剑。
宋文俊因有小翠的短剑被夺,和表妹的长剑被合,他选择的出手这一招,看去简单,实则蕴藏了几个精微变化,又岂是仅凭人家上身一侧,就能轻易躲闪得开的?但宋文俊一剑出手,刺了个空,忽然感到自己这一式,招式竟然用老,随后几个变化,竟然全都再也使不出来。这无他,分明对方这一式简单的侧身避剑之中,同样隐藏着几个变化。
宋文俊不觉一呆,倏地抽回剑去,口中沉喝一声:“好。”他招式用老,自然只好重新发剑,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,但随他“好”字出口,剑势突发。这回他长剑疾发,剑光连闪,出手如电,一招紧似一招,连绵刺出。
但见剑尖颤动,寒芒飞洒,万点银光,漫天如雨,点点都指向秋霜要害大穴,变化之奇,可说瞬息万变,使人目不暇接。秋霜手中双剑,根本没有施展,在这一剑光如同风雨飘洒的情况之下,她只要一出手,就会稳落下风。
不,根本无从招架,而且只要沾上一点,就非死即伤,因此她右手依然捧着双股剑,干脆不和他动剑。只是双脚在三步之内,腾挪移动,上身随着左右摇摆,闪避急如星火刺来的剑势。石少俊隐身石后,目光凝注,看着她闪展腾挪的身法,在方寸之地,遇旋自如。
宋文俊闪电剑法,竟自伤她不着,她这轻灵奇诡的身法,竟和师傅传给自己的避剑步法,不谋而合。不,有许多地方,比自己所学的更简单而精微,一时看得心领神悟,十分出神。
这时只见秋霜娇躯一晃,翩然闪了出去。她本来秋霜般的脸上,此刻红馥馥的,似怒似怨,鬓边已经隐现汗珠,酥胸也在起伏不停。一双水淋淋的眼睛望着宋文俊,说道:“已经二十招啦,你还不住手么?”看她模样,这二十招,够她惊心动魄,直到此刻、掠魂甫定,习流露出她少女本来的娇美笑容。
宋文俊长剑一收,神情木然,点头道:“果然已经二十招了,本公子输……”秋霜迅快的收起双剑,转身朝水榭中走去。
宋文俊双手略一抱拳,说道:“咱们今晚认输,告辞。”说完,转过身道:“表妹,咱们走。”正待举步。
仲姑娘道:“宋公子留步。”
宋文俊回身道:“仲姑娘之意,是要把咱们留下了?”
仲姑娘从椅上站了起来,蛛淡一笑道:“我方才说过并无留下你们的意思,只是有一件事,想请二位进来一谈。”
假山石后,岳少俊目睹宋文俊、恽慧君三人,连输了班,低声道:“兰妹,走,咱们出去,我要找那姓涂的要解药去。”说着,就待站起身。
竺秋兰正在沉思之中,忽然惊觉过来,吃惊的道:“你要去做什么?”
岳少俊道:“宋兄他们还不知道那姓涂的就是托我捎信的贼人,我要去当面揭穿他,要他交出解药来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你慢点,我想到了一件事。”
岳少俊道:“你想到了什么?”
竺秋兰道:“我在想,这仲姑娘率领了四个使女,住在这里,完全是为了天华山庄而来,因为宋老爷子昔年就号称武林第一剑,她们所学的武功,完全是对付使剑的招术……”
岳少俊口中低晤一声,矍然道:“你说的不错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但她们怵于宋老爷子的威名,不敢贸然下手,后来正好遇上你,才利用你捎去那封毒函……”
岳少俊道:“不错。”
竺秋兰道:“因此,解药未必会在涂金标身上。”
岳少俊道:“那在什么人身上?”
竺秋兰道:“因为涂金标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。”
岳少俊恍然道:“你说解药在仲姑娘身人了?”
竺秋兰嫣然一笑道:“你总算想通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咱们那就找仲姑娘去要解药。”
竺秋兰道:“要取解药,必须先制住仲姑娘,但她四个丫头,却不易对付……哦,有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你想到了什么计较?”
竺秋兰道:“这是冒险的举动,但也不妨一试,你附耳过来。”岳少俊依言侧过脸去,竺秋兰附着他耳朵,低低的说了一阵。
岳少俊连连点头道:“就这么办。”
宋文俊听仲姑娘说有事请他们到水榭中一谈,不觉回头望望恽慧君,说道:“表妹,你看如何?”
恽慧君低低的道:“我们既然来了,而且我们连输了三声,人家要我们进去,不进去成么,听听她要和我们谈些什么也好。”
宋文俊道:“表妹说得极是,好,咱们那就进去……”话声甫落,突听一个清朗声音叫道:“宋兄且慢。”宋文俊但觉口音极熟,举目看去,只见假山半山腰间,忽然站起两个人来,奴双长身飞掠而下,那是岳少俊和竺秋兰。
他们没走九曲桥,而是掠过东首小河,才跨上九曲石桥走来。恽慧君看到岳少俊和竺秋兰同来,心头不期升起一丝说不出的怅触。宋文俊道:“岳兄有何见教?”
岳少俊滞洒一笑道:“在下也想向仲姑娘讨教,缺少二位人证,因此想请宋兄和恽小姐给在下作个人证。”说话之时,暗暗向宋文俊递了一个眼色。
宋文俊虽然不知他用意何在,但猜想必有缘故,这就颔首道:“好吧,不知岳兄要咱们如何作证?”
岳少俊含笑道:“宋兄二位,且请稍候,容在下和仲姑娘谈谈条件。”接着目光一抬,朝仲姑娘拱拱手道:“仲姑娘请了,昨晚承蒙姑娘把在下送了回去,在下感激得很。”
仲姑娘冷冷说道:“岳少俊,本姑娘看在封前辈份上,才派人送你回去,没想到你白天引人前来搜索,晚上又来自投罗网了。”
岳少俊朗笑一声道:“仲姑娘,在下要向你郑重声明,岳某和你说的什么封前辈,毫无关系,你说在下自投罗网,这话也未免太难听了,在下今晚冒昧越墙进来,乃是找一个人来的。”
仲姑娘冷然道:“你找什么人?”
岳少俊伸手一指站在水树门口的涂金标,说道:“就是这位涂兄,他在吕城托在下捎一封信给宋老爷子,结果让在下背了一个黑锅……”
宋文俊听说让岳少俊捎信的就是涂金标,不觉剑眉一剔,锵的一声掣剑在手,大喝道:“原来毒害家父的就是你……”正待朝涂金标欺去。
岳少俊慌忙伸手一拦,说道:“宋兄,你是在下的证人,且听在下把话说完了。”说着又连使眼色,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。
恽慧君也及时劝道:“表哥,你听岳相公说完了,再说不迟。”宋文俊一手按剑,没有说话。
岳少俊接着朝仲姑娘道:“因此今晚在下本是找涂兄要解药来的,但继而一想,涂兄也许只是奉命行事,他身上未必会有解药,因此……”他故意拖长语气,没往下说。
仲姑娘冷哼一声道:“因此你找上了我,对不对?”
岳少俊潇洒一笑道:“仲姑娘说对了,在下正是这个意思。”
仲姑娘冷然一笑道:“你认为不是自投罗网?”
岳少俊轻松的笑了笑道:“也许是,但那要试后方知。”
仲姑娘道:“你要如何试法?”
岳少俊道:“这等于是一场赌博,输赢各占半数,因此在下希望和仲姑娘公平一博。”
“输赢各占半数?”仲姑娘冷峻一笑,接着续道:“你要和我动手?”
岳少俊道:“莫非仲姑娘不敢和在下赌么?”
仲姑娘冷声道:“你要和我动手,先得胜过我手下使女,才有资格。”
岳少俊道:“这个在下已经知道,仲姑娘要那一位姑娘出场,在下在此恭候了。”
仲姑娘回头吩咐道:“冬雪,你去接他几招。”冬雪躬身应“是”,举步走出水榭。
岳少俊含笑道,“冬雪姑娘请亮剑。”
冬雪抬手抽出双股剑,问道:“你剑呢?”
岳少俊手掌一摊,“锵”的一声,弹出一柄软剑,立时挣得笔直,口中喝道:“姑娘小心了。”疾然欺身直进,剑光一闪,左手已经扣住了冬雪的执剑脉腕,一抖手把她摔了一个斤斗,掼出去七八尺远,一跤摔倒地上。
她摔出之处,正好离竺秋兰不远,竺秋兰手中早已扣好了一颗小石子,在她摔倒之时,就已暗中弹了出去。要知她乃是卖花婆婆竺三姑的掌珠,竺三姑一手“天女散花”,同时可以打出十八种暗器。竺秋兰家学渊源,上手也可同时使九种暗器,自然认穴奇准,石子虽小,正好击中冬雪穴道,这下跌了下去,就没有再爬起来。
岳少俊这一记出手奇快,旁人只看到他的剑光一闪,冬雪就跌了出去,因此谁也没发觉冬雪是被竺秋兰制住的。这一下,直看得宋文俊,恽慧君眼睛一亮,心中暗暗惊奇不止。尤其是宋文俊,他和岳少俊动过手,知道岳少俊的剑上造诣,应该比自己还略逊一筹,今晚如何居然一招克敌,制住了冬雪?
岳少俊摔出冬雪之后,软剑也同时返入鞘中,回身朝仲姑娘一抱拳道:“在下侥幸获胜,仲姑娘如果还不相信,可以再派一位姑娘下场试试。”
仲姑娘脸上确有不信之色,冷声道:“你把冬雪如何了?”
岳少俊含笑道:“仲姑娘只管放心,在下只不过用剑尖点了她穴道,并不碍事。”
仲姑娘冷哼一声道:“春风,你出去试他一招。”
春风擅长的是夺剑,试他一招者?就是暗示她不必和他多动手,在第一招上,就施展夺剑手法可也。春风欠身道,“小婢遵命。”她走出水榭,就先抽出了双股剑,捧在手腕里,俏生生行近岳少俊面前,才开口道:“你可以发剑了。”这自然是故作姿态。
岳少俊早已知道她的心意,漾洒一笑道:“看来在下不发招,姑娘是不肯还手的了,在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。”“锵”!抬手抽剑,软剑朝前一指,喝道:“姑娘小心。”一招“笑指天南”,缓缓推出,这是他故意诱敌之剑。
春风果然上当了,就在岳少俊软剑直竖,堪堪点出,她身形一晃,侧身欺进,左手闪电般朝岳少俊执剑右腕抓来。岳少俊就在等她来夺剑,右手未及一半,就已缩了回来,左手一探,已经搭上她手腕,低笑道:“可惜姑娘慢了半步。”一抖手指,暗劲透过五指,把春风也像冬雪一般,一个斤斗摔了出去。
竺秋兰跟着如法炮制,弹出一颗小石子,打中了她的穴道、春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出手夺剑,反为人家所乘,一跤跌下,也就没有爬得起来。两人如出一辙,全被岳少俊一记怪异手法制住,一时之间,看得敌我双方的人,全都耸身动容。
宋文俊脸有惊异之色,恽慧君一双明亮的眼波,却在面纱之中,闪出了异采。岳少俊目水一抬,文静而安详的朝仲姑娘微微一笑道:“仲姑娘,在下是否有资格向你讨教了么?”
他愈安详,仲姑娘的脸色却愈冷,她缓缓从椅上站了起来,两道冷酷锐利的眼神,直射到三数丈外,紧盯着岳少俊,冷声道,“够了。”这两个字,口气说得十分冷峻。
站在她身后的夏雨、秋霜二人,同时屈膝道:“仲姑娘,小婢……”
仲姑娘没待她们说下去,右手微微一摆,制住她们再说,然后朝秋霜一招手道:“取我剑来。”秋霜不敢多说,双手捧上一柄鹅黄剑穗的长剑。
仲姑娘伸手接过,举步走出水榭,一直走到岳少俊面前,冷冷的道,“你现在可以放开她门了。”她说话,简直就像命令。
岳少俊昨晚和她见过面,而且只隔着一张小圆桌,她两次致歉,虽然冷峭,但总是带着笑容,说话也十分委婉,因此并不觉得如何?这回,和她面对面站着,同样在灯光之下,发觉她脸色却和昨晚大大的不同,看去冷得近乎苍白。两道眼神几乎就像两把森冷的利剑,瞧着你会使人产生寒冷的感觉,但也使她特别显得有凛然不可侵犯的美。
岳少俊软剑未收,抱抱拳,含笑道:“仲姑娘,这可抱歉得很,你手下这两位姑娘,在咱们未分胜负之前,在下不能放她们,因为……”他抬头望望她,还没往下说。
仲姑娘不待他说下去,截着道:“因为什么?”
岳少俊笑了笑道:“因为姑娘手下,都善于夺剑,在下和这几位朋友,使的都是剑,为了慎重起见,只好暂时委屈她们了。”
仲姑娘哼了一声,才道:“好,那你就发招吧。”
“不。”岳少俊道:“在下方才说过,咱们这是一场赌博,输赢各占一半,总该有个赌注吧?”
仲姑娘显然已是不耐,冷冷的道,“你要赌什么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今晚,是跟仲姑娘要解药来的,散功奇毒的解药。”
仲姑娘脸上闪过怒色,冷然道:“你自认能胜我么?”
岳少俊滞洒的笑道:“这是赌注,在下如果侥幸获胜,希望仲姑娘能赐解药……”
仲姑娘看了他一眼,冷冷的道:“要是你落败了呢?”她这句话的口气,寒冷之中,已有解冻之意。那是她看了他一眼之后,才解冻的,她总究是姑娘家。
岳少俊不假思索的道:“在下如果败在姑娘剑下,愿意听凭仲姑娘发落。”
“好。”仲姑娘很爽快他说了一声“好”,望望他,接着道:“你要以几招为限?”
岳少俊含笑道:“这个么?悉听仲姑娘吩咐。”
仲姑娘想了想道:“五十招,够了吧?”她居然冷气全消,出之以商量的口吻说话了。
岳少俊抱拳遵:“在下说过,悉凭仲姑娘吩咐。”
仲姑娘冷然一笑,说道:“你很会说话。”她笑了,笑得虽冷,却也笑得很美。
岳少俊道:“仲姑娘夸奖。”回身朝宋文俊、恽慧君二人拱拱手道:“在下和仲姑娘约定胜负以五十招为限,就烦宋兄、恽小姐二位,替在下作个公证人了。”
仲姑娘玉腕轻抬,抽出一柄秋水般的长剑,左手握着剑鞘、抬目道:“你请吧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向仲姑娘讨教,自然你先请了。”
仲姑娘居然不再讨厌他噜嗦,长剑嗡然一振,说道:“那我就占先了。”
长剑斜指,振腕就是一剑,刺了过来;但她这一剑,只是刺向岳少俊左肩上空,并未真的刺人。竺秋兰在江湖上行走多年,那会看不出来?心中不由得暗暗冷笑。岳少俊斜跨半步,避让来势,手中软剑直竖,使了一招“闭户诵经”,向外推出。
这一招当然不是攻敌的招法,他是投桃报李,仲姑娘在第一招上,并未使出狠辣剑招,他也不便一上手就攻人要害。竺秋兰眼看两人眉来眼去,心头本已有气,此时再看两人出手剑招,也是像做戏一般,装着样儿,更觉酸溜溜起来,大声叫道:“岳相公,一共只有五十招,你要胜了她,才能取到解药,一招也虚耗不得呀。”
“虚耗”这两个字,听到仲姑娘耳朵里,就像针一般尖。为什么虚耗,岂不是樊梨花遇到了薛丁山,在战场上虚应故事,且战且走么?任何一个姑娘家的耳朵里,都听不得人家带刺的话,何况这说话的,又是和岳少俊同来的姑娘。
仲姑娘脸色微变,口中冷笑一声,剑光一闪。长剑倏然折了回来,剑尖直指岳少俊左“太阳穴”,剑势急如电火。岳少俊软剑直竖,堪堪推出,一见仲姑娘剑如星火,直射过来,一时之间,连变招都来不及。软剑直竖不动,身形突然向左旋了过去,这一式,他随机应变,使出来钓是昆仑剑法中的一招“青龙绕柱”。
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,剑光和剑光一撞,响起一声金铁交鸣,两支剑同时直荡开去。岳少俊只觉虎口发热,向右闪出,仲姑娘也是手腕一阵酸麻,后退出去了一步。两人这一剑交击,发现双方功力,正是旗鼓相当。岳少俊方自闪出,仲姑娘已经一退即上,转腕之间,刷刷刷,一连三剑,疾攻而上,剑风直逼面前。
岳少俊最近连番和人动手过招,有了经验,脚下站住了桩,软剑一挥,在间不容发之际,挡开了仲姑娘的连环攻势,趁势也还击了两剑。仲姑娘冷冷的道:“看来你果然不是无量派的人。”
岳少俊好奇的道:“姑娘怎么会把在下当作无量剑派的人呢?”
仲姑娘道:“因为你这柄软剑,是无量剑派之物。”
岳少俊低哦一声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两人口中虽在说话,但两柄长剑依然各展奇招,但见银光缭绕,紫电飞空,两条人影,在错落剑花中,进退如风,是以大家只注意两人交手的情形,没听到两人的说话。
不过转眼工夫,已经打了二十几个照面,岳少俊剑招愈来愈见纯熟,每招每式,都是武林各大门派的招术,从他手中使出,竟如一整套完整的剑法,攻守兼顾,变化奇奥,兼有推陈出新之妙。仲姑娘一柄长剑,使得如凤展翼,翩然飞舞,飘忽如风,悠然着来,寂然而去,真是攻如雷霆疾发,守如江海凝光,但任你剑法如何精妙,却是分毫也占不了岳少俊的上风。
仲姑娘眼看五十招,已经过了半数,依然半斤八两,难分轩轻,她自幼生成冷做的个性,如何忍耐得住。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清叱,剑法突变。刹那之间,身形连旋,手中那柄宝剑,寒光电射,射出一天剑花,缤纷如雨,好像黑夜里的繁星,忽然全数掉了下来,千点万点,当头发落。
岳少俊一个人登时被剑光裹着,连家学渊源,一向被推为剑术世家的天华山庄少庄主宋文俊,也看得不大清楚,不知道如何才能应付。恽慧君轻纱罩面,看不出她脸上惊容,但她握着剑柄的右手,早已沁出冷汗,不自觉的有些颤抖。
竺秋兰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口,跳得连呼吸都快要窒住了。就在此时,猛听一声暴喝,紧接着又是几声“铮”“铮”琴弦绷裂之音,和几个人的叱喝,以及锵锵拔剑之声,夹杂着响声,水榭中似乎有了变化。大家急忙回头看去,这一瞬间,灯火倏没,但见一道人影,在一声洪亮的长笑声中,冲出水榭,宛如大鹏凌空,朝北首飞起。
激战中的仲姑娘顾不得再和岳少俊恋战,冷叱一声道:“公孙权,你敢毁我宝琴……”舍了岳少俊,双脚一顿,连人带剑,化作一道长虹,衔尾追去,人在半空,大声道:“你们给我截着他们,今晚来人,一个也不能放过。”话声清晰的传来,一道人影早已越过围墙,追了出去。
听她口气,是黑衣纯阳乘她和岳少俊交手之际,出其不意,毁了她的七弦琴,还救走了徒儿黑孩儿,难怪她盛怒之下,非追上黑衣纯阳不可。正因她平日是个生性冷做而又偏激的人,才会因黑衣纯阳毁了宝琴,迁怒到今晚的来人头上,一个也不能放过了。
岳少俊和仲姑娘激战之际,外人看去,他好像被仲姑娘困在绦绕飞舞的剑光之中。实则他施展师傅所传的避剑身法,在剑光中穿行游走,不用封解,自然闪开对方的攻势,并无惊险可言。此时突见仲姑娘舍了自己,去追黑衣纯阳,缭绕的剑光,霎时尽敛,他不觉长长吁了口气,正待收剑。
竺秋兰早已一下掠了过来,关切的道:“岳相公,你没事吧?”恽慧君也在此时,悄然走近,她因竺秋兰抢先问了,故而就默默无语的站停下来。
岳少俊含笑道:“仲姑娘剑术精湛,但在下还能应付。”就在两句话工夫,但见人影闪动,胡大娘手持一对短拐,率领夏雨、秋霜,品字形围了上来。
涂金标则一下掠过春风、冬雪身边,抢着挥手拍开二人穴道。春风、冬雪随即一跃而起,涂金标朝她们打了个手势,配合胡大娘,截住岳少俊等人的退路。宋文俊一手按剑,冷然道:“你们要待怎的?”
胡大娘哂嘴一笑道:“你们难道没听仲姑娘临行时的吩咐么?诸位最好稍安毋躁,等仲姑娘回来再说。”
宋文俊怒声道:“咱们凭什么非等她口来不可?”
春风气鼓鼓的道:“诸位愿等也得等,不想等也得等。”
岳少俊剑眉一扬,朗笑道:“在下和仲姑娘约定五十招,尚未分出胜负,本来是要等她回来,作一了断,但你们说得如此逼人,在下就不想等了,等仲姑娘回来,你们告诉她一声,岳某明日再来。”
涂金标道:“岳少侠,岂不是叫在下等人为难了么?”
竺秋兰目光一掠,冷然道:“你们大概认为一定拦得住我们的了?”
恽慧君回头道:“岳相公、表哥,咱们走。”
突听一个苍老声音接口道:“诸位走不了的。”暗影中,随着话声,走出一个人来。
大家举目望去,但见说话的是个老态龙钟的黑衣老汉,头顶盘一条白发结成的小辫子,一脸俱是皱纹,连鬓络腮胡子,都已花白,弯着腰,连走路也有蹒跚之状。他,不就是昨日中午,岳少俊,竺秋兰找到这所巨宅,出来开门的老管家么?
这人双目昏晦,行动迟缓,给竺秋兰点了他穴道,后来宋文俊等人相继进入巨宅之时,那老管家已经不见了。此时只见他随着话声,侗楼着身子,一手提一根竹制旱烟管,一步一步向九曲桥走来,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的模样。尤其他那双昏晦无光的眼睛,灰胧胧的,连眼珠都分不清,看去极不似会武之人。
胡大娘看到老态龙钟的黑衣老汉的出现,不觉喜道:“膝老来得正好,这里……”
龙钟老汉没待她说完,截着道,“老汉早就来了。”
胡大娘道:“膝老早就来了,那就更好,仲姑娘交代……”
龙钟老汉似是不喜她絮聒,又截着道:“老汉不是说过么,他们走不了的,一个也走不了。”
岳少俊看得心头暗暗奇怪,这老管家明明是个不会武功的人,昨天竺秋兰一指就点了他穴道。如果他会武功,岂会让竺姑娘轻易就把他制住?但看胡大娘的神色,和她口气听来,好像对这位老态龙钟的老管家十分推崇。
春风道:“膝老只要把这姓岳的制住,其余的人,咱们姐妹就可以应付了。”她是仲姑娘手下四婢之首,方才又吃过岳少俊的亏,是以希望龙钟老汉出手,先制住岳少俊,好替她出气。
龙钟老汉翻动,双老而灰黯的眼珠,望望岳少俊,说道:“你说的就是这小伙子?”
春风道:“就是他。”
龙钟老汉吸了口烟,旱烟管朝岳少俊一指,抬目问道:“小伙子,你是什么人门下?”
岳少俊现在已经证实,这龙钟老汉是个不露相的高手,冷冷一笑道:“在下是什么人门下,和老丈似乎并无关系。”
龙钟老汉道:“自然有关,如果你是老汉故人门下。老汉出手时,好有个分寸,虽然同样把你拿下,但可不致使你带上伤残。”
岳少俊道:“如果在下不是你故人门下呢?”
龙钟老汉道:“那老汉就不用客气了。”不待岳少俊开口,接着道:“老汉一旦出手,不死即残,故而先要问问清楚。”
岳少俊笑了笑道:“这个老丈大可放心,在下师傅绝不会是老丈的故人?”
龙钟老汉道:“你如何知道你师傅不会是老汉的故人?”
岳少俊道:“因为连在下也不知家师的姓名。”
龙钟老汉翻着灰黯珠眼,奇道:“这是怎么一回事,你连师傅是谁都不知道?”
春风看他和岳少俊说个没完,心里大是不耐,冷冷的道:“膝老,他既然连自己师傅都不知道,你还和他叙什么故旧交情……”
龙钟老汉脸有不豫之色,但却忍了下来,陪笑道:“老汉是因他方才使的几式手法,和我一位老友,颇有相似之处,才问上一问。”
春风道:“现在已经问过了,你可以出手了吧?”
岳少俊听春风催着龙钟老汉出手,从她口气之中,自可听得出来,好像只要龙钟老汉一出手,就可制住自己!一时不由的激起了好强之心,说道:“老丈,春风姑娘已经在催你出手了,在下也颇想领教领教你非死即残的手法,那就不用客气,只管施展你的毒手好了。”
龙钟老汉狂吸两口旱烟,突然腰背一挺,口中喷着青烟,沉应一声道:“好,小伙子,你接着了。”喝声中,一个“盘龙绕步”,便已抢到了岳少俊身边,右手一探,五根又黑又瘦的手指,勾屈如爪,直抓胁下。
他这一伸手,手指还未抓到,但本来卷着的指甲,突然弹了出来,足有三寸来长,锐得如同五支短剑,五缕尖风,笼罩了岳少俊身上五处大穴。岳少俊朝前跨出一步,躲开他一抓之势。他这跨出一步,使的正是无名老人传给他的“避剑身法”,虽然进退之间,不出数步,但不论对方攻势如何凌厉,都能从容躲闪开去。
岳少俊经过几次体验,发现这身法不仅躲闪剑招,似是对任何手法的攻击,都能应用。龙钟老汉一抓落空,不觉微微一怔,哼道:“好身法。”欺身逼上,左手提着旱烟管狂吸,右手伸屈之间,接连抓出。但见指影错落,纵横交击,迅疾如风,绵密如雨,顷刻之间,连抓带点,攻出了一二十招之多。
岳少俊索性连软剑都收了起来,只是仗着“避剑身法”,进退不出数步,在对方重重爪影之下,从容举步,就奇妙得避过了身前身后,划过的无数爪指,连衣衫都没有被尖锐指甲划上一点。
龙钟老汉连攻了十二招,但觉岳少俊一个人,并没有离开左右。但自己爪风,每每擦着他身边而过,就是抓不到他。心头也不禁暗暗吃惊,忖道:“这小子使的是什么身法?”
但他成名多年,岂肯认输,口中虎吼一声,足踏中宫,欺身直进,这回他忽然舍爪为掌,挥手一掌,横扫过来。此老果然内力惊人,这一掌,也可以说是含愤出手。但听“呼”的=声,一道强劲掌风,如风扫落叶,横卷而至。
岳少俊一直没有出手,只是以身法躲闪,那是他想试试师傅的身法,除躲闪剑招之外,是否对他的擒拿手法,也能完全适用?是以一直没有还手。如今他已经完全证实了,师傅的“避身剑法”,在对敌之时,就算对手攻势最厉,也可确保无虞。
这对他来说,真是欣喜若狂,因为这一证实,他已可立于不败地位,一时不由得朗笑一声道:“老丈出手非死即残的手法,在下已经领教了。”身形迎着斜进午步,左手一记“白鹤展翅”,斜劈龙钟老汉右肩。这一招避敌进招,使得十分漾洒。
龙钟老汉冷笑中,左手一抬,旱烟管向岳少俊左臂点来。岳少俊身向右旋,反手一掌,挂面劈出。他这一招乃是昔年少林奇僧反手如来的绝招,反手拒敌,暗劲波荡成风。龙钟老汉看他第一招使的是白鹤门掌法,第二招却使出少林功夫,心头方自一奇。
尤其这招反手挂面掌,躲闪不易,此情势之下,他不得不先求自保,当下一提真气,分身横向一侧跃去。要知他原是心狠手辣之人,人虽横向一侧跃退,左脚却趁势一脚,猛向岳少俊踢去。岳少俊究竟对敌经验,还是未够。看他是为了闪避自己反手一掌,才横跃出去的人,自然没有防到对方竟会在跃退之时,还给你来上一腿。
一时几乎被他踢中,匆忙之间,一个急旋,向旁旋出,才算避开了龙钟老汉踢来的一脚。两人一个跃开,一个旋出,登时拉开了数尺距离。龙钟老汉瞪着一双灰黯眼珠,望着岳少俊,狂吸了几口旱烟,洪笑道:“好。”旱烟管向腰间一插,一个虎扑,抢了过来。
双手同时发动,左掌斜劈胸前,暗藏“小天星掌”力,右手五指箕张如钩,直抓胁下。岳少俊眼看龙钟老汉这两招威势奇强,自己未必能招架得住,只好双掌一合,往外一分,脚下往右跨进,从他身侧闪出。龙钟老汉虽然识不得岳少俊的身法,但他成名多年,对敌经验何等丰硕。岳少俊的人影堪堪闪到他右后方,他也很快的随着转了过来,口中沉哼了一声,一口浓烟,劈面喷了过来。
对敌之时,居然口喷浓烟,这自然是任何人都意想不到之事。何况他这口浓烟,由内力送出,宛如一团黑雾,岳少俊骤不及防,眼、鼻、喉都被一股辛辣的浓烟所迷,不由得呛出声来。竺秋兰看得吃了一惊,急忙叫道:“他是喷雾豹,岳大哥小心……”
涂金标冷哼道:“你嚷什么?”挥手一掌,拍了过去。竺秋兰知道他外号青煞手,掌力甚强,不敢硬接,飘身后退,刷的一声撤出一柄短剑。
宋文俊长剑一摆。喝道:“竺姑娘,你且后退,此人毒害家父,由我来收拾他。”他话声甫出,正待欺身而上,突觉一阵香风,扑面而来。
春风一下抢到他面前,冷声道:“咱们早已分好,你该和我动手才对。”
宋文俊知她善使“空手夺剑”,心中大怒,沉笑道:“丫头找死。”没待她欺近,一掌迎面拍了过去。
春风冷笑一声,身形一低;疾欺而进,左手轻扬,忽拍忽拿,直到欺近宋文俊数尺距离,接着发出右掌,电闪般向胸口刺到。这一式身法奇快,而且双手前后呼应,招式奇诡无比。宋文俊只当她学的只是一记夺剑手法;没有想到她掌法也有这等轻快,他右手握着长剑,倒成了累赘,身子晃动,后退三步,迅快的纳剑入鞘。春风可得理不饶人,身形一晃,跟着欺了过去。
这回宋文俊没待她欺到,双眉陡竖,大喝一声,双掌接连劈出。春风欺过去的人,看他手法威猛,迫得向旁闪出。两人这边刚一交手,夏雨,秋霜二人,也同时掠出,分别朝恽慧君,小翠欺了过来。恽慧君清叱一声,抖手就是一记“流云飞袖”朝夏雨拂去,逼得夏雨赶忙向旁闪出。
小翠早就跃跃欲试,一见秋霜欺来,更不打话,玉掌一分,抢先出手,两人四掌翻飞,劈劈拍拍互相攻拆起来。再说龙钟老汉喷出一口浓烟,岳少俊骤不及防,口中吸入不少辛辣味,一时不由呛出声来。但龙钟老汉外号喷雾豹,他岂会光是喷一口浓烟,让对方咳嗽而已。喷出一口浓烟,让对方咳嗽,只是手段,当然还有目的。
就在岳少俊咳嗽出声之际,他右手一支三尺长的竹根旱烟管,已经侠如星火,敲上岳少俊左肩“肩井穴”,左胸“将台穴”,和左肋“期门穴”三处。手法之快,世罕其匹。岳少俊只是对敌经验不足。才为所乘,心头不禁大怒,喝道:“老丈果然毒辣得很。”
身形不退反进,突然右手一探,一把抓住了龙钟老汉的右腕,再一抖手,把他凌空摔了出去。龙钟老汉好像着了障眼法一般,糊里糊涂被人扣住脉腕,糊里糊涂被人摔了出去,但他究是久经大敌之人,摔出去的人在空中翻了二个斤斗,腰骨一挺,依然回到了原来站立之处,蹬着一双灰黯眼珠,几乎有些不敢相信。
第一点:他手中旱烟管,虽是抽烟之用,他烟瘾极大,不可须臾无此君,但这支旱烟管也是他随身兵刃,和点穴利器。方才继一口浓烟之后,旱烟管及时递出,明明点中了对方“肩井”、“将台”、“期门”三处大穴,他数十年来,旱烟管点出,从未落过空。这一次也当然不会落空,何况这三处穴道,全是大穴,就算点空一穴。被点的人,尚有两处穴道被点,也绝不可能还能动弹。
第二点,他喷雾豹一生精擅两种绝技,一是烟管点穴,一是双爪擒拿,对擒拿一道,江湖上有他这般造诣的人,可以屈指数得出来,但他自己眼睁睁的让人家扣住脉腕,莫名其妙的被人摔出去了,还不知道人家使的是什么手法。这简直不可能,太不可能了。
龙钟老汉突然间好似想到什么,失声道:“莫非会是“逆脉玄功”?”他不愧是多年老江湖,熟诸各门各派奇特功夫的特性,终于给他想到普天之下,只有练“逆脉玄功”的人,才会不惧别人点他穴道。
但他还是想不出岳少俊一下扣住他脉腕,究竟会是什么手法,是以还怔怔的立在当场。岳少俊把龙钟老汉摔出去的同时,耳中听到一声娇呼,似是有人摔倒桥上,急忙回头看去,那摔倒的正是竺秋兰,她好像被涂金标击中一掌,跌坐地上,涂金标霍地跨上一步,正待拿人。
岳少俊看得大吃一惊,双足一点,身如箭射,一下掠到竺秋兰身边,他心头十分愤怒,更不答话,右手一探,一把抓住涂金标手腕,抖手朝荷花池中摔去。涂金标也称得上是一等高手,看到岳少俊凌空激射而来,一个照面,就稀里糊涂的被人家扣着手腕,往池里扔,竟然连一点还手的余地也没有,“扑通”一声,水花四溅,一个人随着往下一沉。
还好荷花池里,水并不太深,他冒了两下,总算站住了足,但荷花池里,污泥有半人来深,涂金标陷在污泥之中,拚命的挣扎,才算慢慢的移近石岸。岳少俊抖手摔出涂金标,就没去理他,立即俯下身去,问道:“兰妹,你怎么了?”竺秋兰双目紧闭,脸色铁青,一语不发。
岳少俊心头一紧,叫道:“兰妹……”竺秋兰气若游丝,像是闭过气去,依然没有作声。岳少俊急得六神无主,双手抱起竺秋兰的娇躯,还没转身。
只听胡大娘道:“冬雪,快截住他。”眼前人影一闪,胡大娘和冬雪二人一齐欺了过来。
岳少俊大喝一声,侧身欺进,腾出左手,一下扣住了胡大娘手腕,呼的一声,往桥外摔去。冬雪心头一惊,不敢和岳少俊对面,急急往旁闪开。岳少俊行不三步,就碰上秋霜和小翠二人粉掌翻飞,各不相让,岳少俊左手一探,又抓了秋霜的手腕,朝桥下摔去。
转瞬之间,连续被他使用一记怪招,摔出去了四人,他连头也不回顾一下,举步往前行去。小翠急忙叫道:“小姐,表公子,咱们快走啊。”恽慧君、宋文俊听到小翠的喊声,各自跃退,跟着岳少俊身后走去。
春风、夏雨眼看岳少俊等人退出桥去;口中娇叱一声,正待纵身扑起。龙钟老汉朝二人伸手一拦道:“此人手法怪异,连老汉都无法化解,你们追上去也不是他对手,让他们去吧。”
宋文俊,恽慧君,小翠三人,由宋文俊断后,退出九曲桥,举目看去,岳少俊抱着竺秋兰,已经越墙而出。等到三人越过围墙,岳少俊早已走得不知去向。宋文俊才一站停,只见暗中闪出一条人影,趋了过来,低声间道:“公子,情形如何?”那是总管霍万清。
宋文俊道:“咱们走吧。”
岳少俊抱着竺秋兰,越过围墙,低头看去,竺秋兰依然闭着双目,气息微弱,脸色青得怕人。心头又惊又急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?只是茫无目的行去。这样走了一段路,忽然想到今天中午,在镇上遇到赛管辂金铁口之事,他说竺秋兰面有晦纹,遇金生,遇土克,趋吉避凶之道,可向西行。哦,他真有未卜先知之能。
趋吉避凶,可向西行,他抬目四顾,辨明方向,立即向西奔去。这是一条乡村间的黄泥小径,他抱着竺秋兰走了三里来路,路旁有一座小庙,两扇木门还敞开着。岳少俊想到此时夜色已深,乡间也不容易找到大夫,不如在此所破庙先歇歇脚再说。
心念转动之间,脚下已朝着小庙走去,抬头一看,那是土地堂,一共只有一进庙宇,望去黑黝黝的,似是荒无已久。岳少俊抱着竺秋兰,跨入山门,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天井。跨上石阶,进入大殿,其实所谓大殿,也不过是数丈方广而已,中间有一个神龛,塑的是土地公和土地婆,神龛前面,是一张长案,除此之外。就别无一物。
大殿上好像很久没有人打扫,日积月累的灰尘,到处散乱的稻草,走在上面,悉索有声。岳少俊用脚扫开了一些地上的碎石断草,缓缓把竺秋兰放下,让她躺卧地上,然后脱下长衫,替她盖在身上。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叫道:“兰妹,你醒一醒……”
竺秋兰没有醒,但大殿左首角落里,却有人打着呵欠,埋怨道:“你这人也真是的,土地庙里,只有土地奶奶,那来的妹妹?区区奔波了一天,才找到这所破庙。想好好的睡上一觉,偏偏遇上你这么一个人,半夜三更,想老婆赐疯了心,跑到这里来找土地公,土地奶奶,满嘴妹妹、妹妹的,我想你是找错地方,要是心里想那家闺女的话,就该专程到杭州月老祠,去烧香,求求月下老人才是。”这人嘀咕了半天,说话的声音,尖中带沙,听来十分耳熟。
岳少俊凝目望去,只见墙角上,卷伏着一团黑幢幢的人影,敢情他说完话,翻了个身,面向墙壁,往里睡去。岳少俊连忙站起身;拱拱手道:“这位老哥,想必就是附近人氏;在下想问一声,这里附近,不知可有治病的大夫?”
那人两手抱头,卷屈着身子,缩做一团、本待不理,但听到“治病的大夫”,不觉沉哼一声,问道:“你找大夫作甚?”
岳少俊道:“不瞒老哥说,在下妹子,在路上得了急病,想找大夫看看……”
他话声未落,那人忽然骨碌翻身坐起;张目喜道:“这真巧极了,区区就是大夫,专治大小方脉,疑难杂症,你……原来就是专程找区区治病来的,咳,你怎不早说?”他随着话声。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,接着道:“那就快走,你……你家在那里,先去看病要紧。”说着,来拉岳少俊的衣袖。
这下,岳少俊看清楚了,这人一付猥琐落拓模样,那不是看相测字的赛管辂金铁口还有谁来?不觉喜道:“老丈不是金铁口么?”
金铁口揉揉眼睛,凑着岳少俊一阵打量,嘻的笑道:“原来是相公你,区区是怕人吵扰,才远离市镇,睡到破庙里来,相公居然会找了来,这是什么人告诉你的?难为你这么远跑来找我,那就走吧。”他还以为岳少俊是找他来看病的,是以兴头甚好。
岳少俊道:“老丈,在下妹子就在这里。”
金铁口哦了一声道:“那位姑娘也来了,她在那里?”
岳少俊道:“妹子昏迷不醒,就躺在地上,老丈真的会看病么?”测字看相,跑江猢的,靠的是一张嘴皮子,难怪他心中会有怀疑。
金铁口耸肩弓腰,瞪着两颗眼珠,朝地上看了一眼,正待走上前去,听岳少俊的话,不觉站停下来,脸孔一板,正经八百的道:“相公这话就不对了,区区金铁口,虽然时运不济,沦落江湖,但天文地理,医卜星相之学,无一不精,无一不晓,相公可是不相信区区在下么?”
岳少俊连忙拱手谢道:“在下只因妹子患了急病,心头惶急,一时口不择言,还望老丈恕罪。”
金铁口耸耸肩,回过头,咧齿一笑道:“相公是急病乱投医,但区区不露一手给相公瞧瞧,相会岂会心悦诚服?”
他掳掳袖管,又道:“喏,相公,你瞧着,区区和人算命卜课,从不要人开口,就知过去未来的吉凶很福,区区和人看病,也是一样,不用病人先说根由,就可一口道出他的病情,不信,你且莫开口,就看我区区是不是还得出点子来?”
岳少俊看他说得如此认真,连忙点头道:“如此就请老丈救救我妹妹了。”金铁口没有作声,俯下身去,凑着竺秋兰脸上,仔细看了一阵,口中只是轻“唔”一声,就直起腰来。
岳少俊幼读史书,虽然不懂医道,也知道大夫看病,讲究望、闻、切,看他没有切脉,忍不住问道:“老丈,你不切切妹子的脉么?”
金铁口嘿的笑了一声道:“区区善观气色,气色者就是一个人的血气,现之干面上是也,圣人说的见于面,盎于背,就是这个道理,气血不调,也可从面上看出来了,何用再去求那寸关尺细微之脉?”善观气色,是看相,哪是看病?
岳少俊听得不由攒了攒眉,问道:“老丈既然看出来了,不知妹子是什么病症?”这话自然是有意掂掂他斤两的了。
金铁口道:“令妹患的是伤热之症。”
岳少俊越听越不对劲,暗道:“从来医经上只有“伤寒”,那有“伤热”?今晚当真遇上了蒙古大夫。”
金铁口看他没有作声,瞪着两颗斗鸡眼,道:“怎么?相公可是不相信吗?喏,喏,相公你看,令妹双目紧闭,脸色铁青,这不假吧?说到脸色发青,青者,东方甲乙木,其色青。再说木能生火,一个人如果被乙木所伤,脸色就会现出青气,不信你去升个火试试,用木柴升火,不是会冒青烟吗?”老天,他把看病,当作了算命,大谈其甲乙丙丁,五行生克。
岳少俊正听得不耐,金铁口忽然偏着头,用三个指头,摸着他酒糟鼻,自顾自的说道:“一个大闺女,总不至于好勇斗狠,和人家去打架拚命,怎会被乙木所伤?又伤得这么重法……”
这话听到岳少俊耳中,心头不禁一动,急忙问道:“老丈,你说的被乙木所伤,究是指的什么呢?”
金铁口忽然摇摇头道:“区区只是说说罢了,令妹大家闺秀,郴人无怨无仇,不可能被人骤下杀手……”
岳少俊道:“老丈说对了,妹子就是被人打伤的。”
金铁口耸着肩笑道:“这就是了,区区奇怪的是贤兄妹不像江湖中人,怎会和江湖上的凶神恶煞结仇?”
他咽了口唾沫,续道:“区区方才已经从令妹气色上看出了几分,极像被江湖上一种旁门左道的煞手所伤,只是一时不好说出来罢了,乙木者,东方甲乙木,其色青,乃“青煞掌”之谓也。”
这回,岳少俊衷心佩服,不再把他看感蒙古大夫了,连忙作了个长揖道:“老丈真是神仙,如同亲眼看见一般,妹子确实是被贼人“青煞掌”所伤,还望老丈赐救。”
金铁口连连摇头道:“难,难,“青煞掌”击中人身,不出十二个时辰,就会全身发青,不治而死,这是旁门煞手,无药可救……”
岳少俊听得不禁一呆,说道:“我妹子那是没有救了?”
金铁口道:“办法也许有,你先把令妹怎会被“青煞掌”所伤,详细说给区区听听,相公最好说得详细些,好让区区推敲推敲,哦,对了!区区中午不是告诉过你们,令妹面有晦色、趋古避凶,要你们往西去,不就可无事了么?好,你说说今晚的经过吧。”岳少俊到了此时,也不好隐瞒,只得把今晚经过,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。
金铁口听到仲姑娘弹琴之事,只是不住的点头,直待他说完,才呵呵一笑道:“事情倒有些希望……”才说到这里,忽然话声一停,侧耳听了一会,神色紧张,低低的说道:“好像有人来了,莫要是他们追下来了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出去看看。”
“你去不得,令妹伤得这么重,万一……”金铁口一把拉住岳少俊衣袖,低声道:“这样吧,还是区区出去瞧瞧的好,真要有人追来,区区也许可以支吾得过去。”说完,不待岳少俊回答,就耸耸肩,往外走去。
今晚月黑星稀,天空密布着厚厚的云层,是以大地上一片漆黑。金铁口兴冲冲的耸耸肩,一头冲出土地堂门口,两颗斗鸡眼骨碌向四处一转,自言自语的道:“看来区区出来的早了些,人家还没到呢。”人还没到,他老远就听到了,岂不成了顺风耳?
金铁口伸了个懒腰,索性就在土地堂门口骑着石门槛打起盹来。这也不过是转眼的工夫,土地堂前面,有如风吹落叶,飘落两条人影。前面一个是头盘一条小辫子,连鬓花白络腮胡子的老汉,一手提着竹根旱烟管,正是喷雾豹膝仰高。
后面是一个发包青纱,一身玄衣劲装,背负长剑的女子,只要看她脸罩冷霜,目射冷芒,嘴角噙着冷酷的笑容,一身都透着冷气,就可知道她正是冷艳如冰的仲姑娘了。两条人影如星丸泻落,仲姑娘两道锐利如电的目光一转,问道:“膝护法看他从这里来的么?”
喷雾豹膝仰高连连点头道:“是,是,老汉因他武功怪异,故而一路缀了下来,看他抱着那姓竺的丫头,朝土地堂进去的。”
仲姑娘咬着嘴唇,点点头道:“膝护法说得极是,这姓岳的不及早剪除,日后必为本教之敌,走,咱们进去。”原来她是为了追杀岳少俊来的。
喷雾豹提着旱烟管,欠身道:“老汉替姑娘带路。”说罢,抢在前面,举步朝土地堂走来,但就在他一脚跨进土地堂门槛之际,突然脚下一绊,上身静倾,一个人几乎跌了个狗吃屎。
喷雾豹成名三十年,是江湖上出名的凶人,一身武功,十分了得,岂会连走路都有绊跤之理?他反应极快,一个绊跤,立即提气后跃,沉喝道:“什么人?”
“啊哟,你这人怎么来着,走路不带眼睛,这一脚把区区背脊都踢断了。”石门槛上果然卧着一个人,敢情他抱着门槛睡觉,这回哭丧着脸,两手反抱着背脊,直喊“啊哟”。
喷雾豹这一脚,绊得脚尖隐隐生痛,他方才并没看到石门槛上躺着有人,但人家却明明是从石门槛上爬着坐起来,总不会错。他睁大双目,冷冷的道:“你究竟是什么人,怎会睡到门槛上来的?”
金铁口哭丧着脸道:“区区嫌里面闷气,满地都是草屑,跳蚤多,不如睡在门槛上来得干净,再则也好透透风,谁知道半夜三更,还会蹦出一个毛毛躁躁的人来,也不看看清楚,就充军似的往里闯,区区靠测字看相度日,家无隔宿之粮,你这一脚,踢在我背脊上,明天还能去摆测字摊?”
深秋九月,已是下霜的天气,他要睡在石门槛上,透透风,这岂不是鬼话?喷雾豹多年老江湖,所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,就凭自己方才一脚,纵然不是存心踢人。但普通人挨上这一脚,就是不死,那里还说得出话来?何况还绊得自己脚尖隐隐生痛,口中怪笑一声,喝道:“老小子,你到底是谁?真人面前,不必说假,膝某面前,你最好少装腔作势。”
金铁口干咳了两声,陪笑道:“原来是膝大爷,区区叫做赛管辂金铁口,善观气色,凭机测字,金口断吉凶,铁嘴论祸福……”
喷雾豹嘿然道:“这么说,你会算命?”
金铁口连连点点头道:“是,是,区区卜课、算命、排流年,若要不准,分文不取。”
喷雾豹道:“你可曾算过你自己,阳寿几时终了?”
金铁口道:“区区自己的命。算来算去,已经算了几十年,妻财子禄,一概没我的份,至于阳寿么?嗨,今年今月今晚,倒是一个关口,若要逃过这一关,就可活到八十三岁,寿终正寝……”
喷雾豹阴笑道:“可惜你逃不过今晚。”右手抬处,旱烟管一举,去势急如星火,拳头大一个精钢烟斗,“扑”的一声,不偏不倚,击在金铁口的额头上。金铁口“啊唷”还没出口,双脚一软,往后跌坐下去。
仲姑娘要待阻拦,已经来不及,不觉攒攒眉,埋怨道:“你出手太快了,此人行迹可疑,我看绝非普通走江湖的相士,咱们应该盘盘他的底才是。”喷雾豹敢情也觉得出手太快了些,一时不敢接腔。
岳少俊躲在大殿上,先前听金铁口和他们啼叨个没完,自也觉得好笑,此时骤见喷雾豹一记烟斗,击在金铁口额上,出手毒辣,心头不由大怒,正待纵身出去。
只听跌下去的金铁口尖声嚷道:“好家伙,你老哥这一记烟斗也太重了些,差点把区区脑袋都敲碎了,但说来还真谢谢你,蒙你老哥手下留情,区区今晚这一关,总算逃过了。”他居然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,笑嘻嘻的朝喷雾豹连连打拱作揖,道谢这记旱烟管手下留情,助他躲过了一劫。
但你打你的拱,喷雾豹敢情因这记烟斗,没把人家订死,心里十分恼火,双目瞪着他,一言不发。金铁口作了几个拱,忽然“咦”道:“你老哥怎么啦,横眉瞪眼的,可是在生区区的气,区区这脑袋瓜子,确实也硬了一点,别把你老哥的手给震疼了?”
仲姑娘冷眼旁观,早已发觉这个跑江湖的相士,是位不露相的高人,不然,喷雾豹膝仰高这一记烟斗,就是山石都会击成粉碎,他一颗头颅还经得起?但她知道喷雾豹一身功力极高,技不止此,正好藉此看看这自称金铁口的人,究竟是何来历?因此依然站在三丈开外,没有作声。
直到此时,那金铁口朝喷雾豹打拱作揖,口口声声道谢他手下留情,喷雾豹却依然站着一声不作,一动不动,这才发觉不对,身形一晃,欺了过去,冷冷说道:“你把膝仰高怎么了?”
金铁口看到仲姑娘一下飞了过去,口中惊啊一声,脚下连连后退,陪笑道:“姑……姑娘息怒;区区也不知……也不知道,这位老管家莫要是冲犯这里的土地公,土地婆……”
仲姑娘冷冷一笑,问道:“朋友看来很高明,你究竟是谁?应该亮个万儿。”
金铁口陪笑道:“高明不敢,区区真的叫金铁口,金口断吉凶,铁嘴论祸福……”
仲姑娘一双眼睛之中,渐渐射出冷酷的光芒,纤纤玉手一抬,从肩头斜掣长剑;哼道:“你兵刃呢?”
金铁口后退了一步,望着仲姑娘,吃惊道:“你……要和我动剑?”
仲姑娘道:“不错,仲飞琼要在剑上讨教几招。”她叫仲飞琼。
金铁口斗着两颗斗鸡眼,发急道:“我的姑奶奶,你是要我区区的命?区区算命卜卦,有时也替人家祈福消灾,拜拜星斗,所以剑是有一口,但那是桃木削的,只能唬唬鬼……”
仲飞琼寒着一张脸,叱道:“少废话,你再不亮兵刃,是你自己找死,我一样要出手了。”
金铁口连忙摇手道:“慢来,慢来,姑娘一定要和区区动剑,那总得等区区把剑取来。”
仲飞琼道:“你剑在那里?”
金铁口伸手一指道:“就放在庙里。”
仲飞琼道:“好,你赶快去取来。”
金铁口耸耸肩道:“区区这就去,姑娘那就在这里稍候。”说罢,回首就往土地堂中奔了进去。
仲飞琼看着他后形,心中暗暗付道:“这人看去已有五十多岁,如果是成名人物;自己怎会没听人说过?”她举步走到喷雾豹膝仰高身边,纤手在他穴上一拂,打算解开他受制的穴道,那知手指拂过;膝仰高依然木立如故,穴道并未解开,心中不由暗暗一怔,纤手起处,连拂带拍,一连拍了五处经穴,但腾仰高还是一动不动,丝毫未解。
仲飞琼心中十分震惊,暗道:“我这“五灯会元”,连拂五穴,可解天下任何点穴手法,他点的会是什么穴道?”既然无法解开他的穴道,也就只好算了。
再说金铁口三脚两步,奔入土地堂,一脸喜色,迎着岳少俊道:“好了、好了,救星来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老丈是说……”
金铁口匆匆忙忙的走到墙角落上,一阵乱翻,取出一口桃木剑,然后说道:“区区一时也无暇和你多说,反正你妹子得救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她有解药么?”
金铁口道;“青煞手没有解药的。”接着道:“快跟我出去,做个证人。”不由分说,拉着岳少俊的臂膊,往外就跑。
两人跨出土地堂大门,金铁口嘻的笑道:“区区就和姑娘比剑,总得有个证人,你输了才不会赖帐,对不?”
仲飞琼目光一抬,看清金铁口拉出来的正是岳少俊,不由冷峻一笑道:“我早就料到你是岳少俊一路的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仲姑娘猜错了,在下和这位老丈,并非一路。”
金铁口笑了笑道:“就算是一路的,也不要紧啊。来,来区区要和这位姑娘比剑,相公,你给咱们做个中间人。”一面眨眨斗鸡眼,说道:“姑娘,你说咱们该怎么比法?”
仲飞琼目光凝注,不禁微微一怔,心中又气又惊,这不知死活的老丈,从土地堂拿出来的果真是一柄木剑。他竟敢以本剑和自己锋利的室剑交手,这人如果不是疯子,那就是大有来历的高人。她可不敢小觑对方,冷冷的道:“咱们就以十招为限如何?”
#--iCMS.PageBreak--#金铁口耸耸肩,三个手指摸摸酒糟鼻,抬头笑道:“救人如救火,十招大多了,真正克敌制胜,三招两式,都足够了。”
仲飞琼听的奇道:“救人,你要救谁,这和比剑有什么关系?”
金铁口笑道:“有、有,自然有关,姑娘你待会就明白了。”
仲飞琼冷冷的道:“你到底要几招为限?”
金铁口伸了三个手指,比了比,斗着眼珠说道:“这样,就三招吧。”
仲飞琼看他这付尊容,真是猥琐到不能再猥琐了,斗鸡眼和酒糟鼻:滑稽得直像舞台上的小丑,这种人会是高人?他居然狮子大开口,要用木剑和自己动手,而且还嫌十招大多了,这不是嫌命太长么?一时只觉好气,又好笑,冷冷的哼了一声,才道:“好吧,三招就三招,你可以出手了。”
金铁口伸出一只手掌,摇了摇,又道:“且慢,区区的话还没说完哩。”
仲飞琼不耐的道:“你说。”
金铁口认真的道:“咱们可要点到为止,别出手伤人。”
仲飞琼道:“你只管发剑,我不伤你就是了。”
“是,是。”金铁口缩着头,道:“点到为止,咱们有公证人在此。”说到这里,忽然“哦”道,“不,区区出道江湖,从不先发制人,还是姑娘你先发招吧。”
岳少俊被他拖了出来,站在一边,看他说话滑稽突梯的样子,像是存心戏耍仲姑娘一般,心中暗自起疑,他到底是不是真有惊人之技?
“第七章”
金木水火土全在五行中仲飞琼只哼了一声,没有再开口,右手抬处,提着的宝剑,刷的一声,朝右上方挑起,剑身斜指,左足跟着向前跨出半步,左手化掌,同时向外划出,纤纤五指往上微翘,亮开了门户,这一式是“飞凤展翼”。
仲飞琼手下四个使女,都有一身极好的绝技,以她的武功,根本用不着亮什么门户。她亮出门户来,倒不是不敢小觑对方,而是想瞧瞧这其貌狠琐的金铁口是不是也会亮出门户来?从剑式上,也许可以看他究竟是何来历?
站在她对面的金铁口,果然也动了。他手中木剑掂了掂,不慌不忙,缓缓吸气,同样右手一抬,木剑朝右上方划起,但他划的时候,可没有“刷”的那一声。同时左脚也前跨了半步,只是上身摇晃,连脚步都站不稳,等到站稳之后,左手跟着化掌,朝外推出,五指上翘,这一式亮出来的门户,竟和仲飞琼一样,也是“飞凤展翼”。
原来他一双斗鸡眼,紧盯着仲姑娘,你如何使,我也如何使,完全是看人学样,但学的大概只有七分光景,身法,步法,全走了样,只是架势差不多有些像而已。岳少俊看得暗暗攒眉,忖道:“这不是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?”他正想出声阻止。
金铁口忽然回过头来,朝他裂嘴一笑。仲飞琼看他和自己一样。亮出来的是“飞凤剑法”的起手式,一个人还在摇摇幌幌,心头又好气,又好笑,暗暗骂了声:“该死的东西。”一面冷声道:“你准备好了?”
金铁口连连点头陪笑道:“粗浅得很,见笑,见笑,姑娘你请吧。”这话听得仲飞琼心头大怒,他亮的是自己的起手式,还说“粗浅得很”,这不是说自己的“飞凤剑法”粗浅么?哼“飞凤剑法”,天下无敌,你敢小觑了我。
仲飞琼脸色一寒,冷喝道:“你小心了。”喝声甫出,右脚倏然欺进,左足随着跟进,身如飞凤离地,长剑“嘶”的一声,由下而上,转剑挽花,背面过堂,划起一道圆轮般的剑光,直劈过去,这是“飞凤剑法”中的“飞凤追风”。
金铁口两颗斗鸡眼,一霎不霎的盯注着仲姑娘,对方连跨两步,他也慌忙跟着跨进。右手术剑,照着样子由下而上,由后向前,划了一个大圆轮,学着“飞凤追风”。两人同样朝前逼进,同样挥剑直劈,面对面的迎过来,那自然是先发剑的人占了便宜。
何况仲姑娘手上又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锋利宝剑,这一剑足可把金铁口从头到脚,劈成两片。那知剑势劈到金铁口面前之际,不知怎的,剑尖忽然会向左一偏,劈到了金铁口的左首。金铁口只是依样画葫芦,学着仲姑娘的剑招,但他脚步浮动,跨出去就没个准头,人家明明是侧身欺进,他身子这一侧,就走不直,朝仲姑娘右首擦身而过。
这一招,两个人就像操兵一般,你走你的,我走我的,谁也没碰到谁。仲姑娘一剑落空,立即一个飞旋,转过身去。金铁口却一直往前,走出去了三四步之多,才回头看来,一眼看到仲姑娘已经转过身来,也慌忙站住,急急转了过来,朝岳少俊笑嘻嘻的道:“公证人,已经有一招了。”
仲飞琼气得柳眉挑动,冷哼一声道:“好。”突然双足一点,双手一开一展,人影翩然飞起,长剑凌空连劈三剑,化作品字形三道剑光,直射过来。金铁口也学着她双足一点,双手划动,木剑向空连劈了三剑。
剑术讲究火候,发剑纯熟自如,那就要勤辛苦练,像他这样临时学人家的招式,当然不会纯熟。人家双足一点,就会翩然飞起,他双足一点,只不过是足跟离地而已。人家凌空劈剑,就有三道光,排空而来,他向空连劈三剑,只是木剑晃了三晃。
何况他是看了人家发剑的姿势,才学着出手的,自然比人家落后了一步。不,仲飞琼翩然如飞风,来势奇快,金铁口落后了何止一步?这回仲飞琼飞扑过来,三道剑光已到临头,金铁口的木剑,才手忙脚乱的向空连劈。
岳少俊看得心头一急,暗叫一声:“要糟。”
任何一个在场观战的人,到了此时,都会替金铁口担心。但金铁口学她的剑招,出手虽然慢了许多,却也有慢的好处,他木剑向空连点,正好和仲飞琼飞射过来的三道剑光,点个正着,只听“叮、叮、叮”三声轻响,宝剑剑尖和木剑的剑尖交接,居然被他一齐接了下来。
仲飞琼翩然而来,就在“叮”“叮”声中,娇躯一个盘旋,又飞了回去。岳少俊这下看得神采飞扬,已知金铁口果然是一位奇人,剑术之奇,令人不可思诊。别的不说,光是他手中一柄木剑,居然和仲飞琼百炼精钢的宝剑,连接三剑,没被削断,这分功力,就非同小可。
要知一个练剑的人,要把内力贯注在木剑上,还不算太难,但要用木剑和人家锋利的宝剑硬砸,丝毫不损,那就得以贯注在木剑上的内家真气,来保护木剑,这就不是一般内功所能奏功了。岳少俊正在思忖之际,只听金铁口尖沙的声音叫道:“喂,公证人,你看清楚,现在已经是第二招了。”
仲飞琼脸若寒冰,一双凤目射出两道冷酷的光芒,杀机隐现,冷冷的道:“好,你就接我第三招吧。”
金铁口横着木剑,尖声道:“咱们说好点到为止,姑娘剑势可得轻一点,这把木剑,是区区的吃饭家伙,削断了我就不能给人家去做法事了。”仲飞琼突然冷笑一声,身如彩凤,又翩然飞起。
这回可不是离地数寸,平飞过来,而是一飞冲天,掠起三丈多高,身在半空中一个盘旋,振腕发剑。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芒,朝金铁口当头罩落。这一下金铁口看傻了眼,他没有办法再依样葫芦,学她的样了,只是仰起头望着仲飞琼发楞。
仲飞琼凌空扑落,来势何等快速,人还未到,一道剑光突然间分散开来,像缨络下垂,初看时不过四五道剑光,但落到金铁口头上三尺光景,已经参差不齐,变成了七八道剑光。金铁口口中“啊哟”一声,叫道:“乖乖,不得了啦。”赶紧一缩头,身子往下蹲去,手中木剑朝上乱划一通。
这真是说时迟,那时快,仲飞琼电掣雷奔的七八道剑光,参差下落,恰好被金铁口蹲春身子在头上乱挥乱划的木剑,每一道剑光都被他挡了一下,剑剑相接,发出一阵连珠般的“搭”“搭”之声。七八道剑光,全数被他接了下来,仲飞琼一个人也随着落到地上,就在此时,她突然看到一柄剑影,缓缓的递到她面前。
这柄剑影,正是桃木削成的木剑,而且来势极缓,她明明看到了,就是躲闪不开,一下被他剑尖拍在右肩肩头“巨骨穴”上,半边身子突然一麻。右手五指一松,长剑“当”的一声,跌落地上。金铁口已经瞪着两颗眼珠,笑嘻嘻的站在她面前,拱拱手,尖声说道:“承让、承让,区区早就说过,咱们点到为止,区区总算幸不辱命。”
“幸不辱命”,就是说他答应了仲飞琼“点到为止”,如今果然“点”到了也。仲飞琼气得是粉脸通红,但她被金铁口点到了穴道,口不能言,身不能动,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。
岳少俊拱手道:“恭喜老丈,胜得太神奇了。”
金铁口道:“喂,公证人,你快把她抱进去。”
岳少俊道:“这做什么?”
金铁口道:“去救人哪。”
岳少俊道:“她能救我妹子么?”
金铁口挥挥手道:“你不用多问,快把她抱进去就是。”岳少俊只得伸手抱起仲姑娘娇躯,往里走去。
金铁口走到喷雾豹膝仰高身边,伸手拍拍他肩膀,低声道:“你替咱们守在这里,什么人都不准进庙门一步,知道么?你穴道虽解,功力己复,区区却制住了你两处奇经,天亮之前,没有区区替你活开,你就见不了日出。”说完,自顾自往里行去。
岳少俊抱着仲飞琼进入大殿,金铁口也跟着走入,说道:“时光不早,你去点她七处穴道。”
岳少俊问道:“老丈要在下点她那七处穴道?”
金铁口道:“长强、秉风、天门、肩胶,胁门、乳根、日月七处。”岳少俊听他说出七处穴道,不禁踌躇起来。
要知“长强”属督脉,在骨之端,在臀部之中;“秉风”属手太阳经,在背上;“天门”属手阳明经,在颈上;“肩胶”属手少阳经,在肩头;“胁门”属足太阳经,在腰;“乳根”属足阳明经,在乳下;“日月”属足少阳经,在乳旁。这些穴道,怎好对女子出手?江湖上虽然没有明白规定,男人不准点女子某些穴道,但黑白两道中人,都视为忌讳之处。
岳少俊道:“老丈为什么要在下点她这七处穴道呢?”
金铁口道:“你不是要救你妹子么?”
岳少俊道:“这和救我妹子有关?”
“大大有关。”金铁口道:“方才区区不是告诉你救星来了么?她就是你妹子的唯一救星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这就不懂了,老丈已把仲姑娘制住。她身上如有解药,可以逼她交出来……”
金铁口没待他说下去,连连摇手道:“区区说过“青煞掌”没有解药。”
岳少俊道:“那点仲姑娘七处穴道,又有何用?”
金铁口道:“我的相公,这是区区在没办法中想出来的急办法,你听区区的,就没有错,唉,告诉你,天底下,也只有她可以救得了你妹子的伤,要救你妹子,非点她七处穴道不可。”
岳少俊听得半信半疑,沉吟道:“这个……”
金铁口道:“这有什么要紧,人命关天,事贵从权,你不肯点她穴道,令妹一条小命,就保不住,区区心意总算尽到了。”
岳少俊看他说得如此认真,又怕他撤手不管,想到竺秋兰既非仲姑娘不救,那也说不得只好点她穴道了,一面抬目问道:“老丈能否再说得明白些,在下点了仲姑娘这七处穴道,她如何能救妹子性命呢?”
金铁口直是摇头;说道:“区区说过,你点了她穴道,自会知道。”
岳少俊又问道:“那么在下再问一句,不知在下,点了仲姑娘七处穴道之后,仲姑娘又会如何呢?”
金铁口道:“这不是问题,等她救好令妹的伤,那时她受制的穴道,早已逐一解开了矣。”
岳少俊道:“好,在下是否现在就要出手?”
“慢点。”金铁口随着活声,蹩了过来,说道:“你得听我口令行事,区区叫你点,你就快出手,丝毫迟疑不得。”
岳少俊点头道:“在下记住了。”金铁口突然右手一伸,紧紧抓住了岳少俊左肩,左手一探,掳起岳少俊衣袖,一把握住手肘关节。
岳少俊吃惊道:“老丈,你这做什么?”
金铁口道:“你莫要挣动,区区左手要把真气过给你,才能点她穴道,区区抓住你肩膀,是不让过给你的真气,沿臂上行,你急什么?”岳少俊心中暗暗奇怪,不知他要过给自己什么真气,才能去点仲姑娘的穴道?
心念方动,突觉金铁口左掌心传来一股炙势气流,竟然像沸水一般,奇烫无比,几乎使人无法忍受!耳中只听金铁口叫道:“快些握拳,单伸食指,准备点穴。”岳少俊依言握住拳头,单伸食指,但觉势流迅快涌向伸直的食指,低头一看,不由猛然一惊。原来良己伸直的食指,转眼之间,变得赤红如火,不知这是什么功夫?
就在此时,只听金铁口叫道:“快点。”岳少俊只得依言点了仲飞琼骰骨“长强”穴,再转到前面,连着点了她秉风、天门、肩胶,胁门,乳根,日月等六处穴道。
仲姑娘穴遭受制,口不能言,身不能动,但岳少俊手指点落在她什么穴道上,她自然知道。女孩儿家千金之躯,被人家点在这等隐私之处,心头又羞又急,娇躯发颤,紧闭着眼睛,连睁都不敢睁一下。金铁口喝了声:“松开拳头。”左手一松,抓着他肩膀的右手,跟着往下抡落。
说也奇怪,随着他手掌抡过,岳少俊只觉一阵清凉,火红的手指,立时恢复了原状,但就是如此,身上已经热得汗流夹背。不,连他俊脸也通红如火。这当然是半条手臂像被火炙一般,全身自然跟着发热,但另一半,是这回点的穴道,全在仲姑娘娇躯上,男人不该碰的地方,教他如何不心跳耳热,面皮发烧?
岳少俊呼了口气,红着脸问道:“老丈这是什么……”他想问:“老丈这是什么功夫?”
但话可到一半,金铁口伸手一拦,不让他问下去,一面摸着酒糟鼻,说道:“咱们办正经事儿要紧,现在可以和这位姑娘谈谈条件了。”
随着手掌在仲飞琼肩上一拂,解开方才用木剑点住她的穴道,笑嘻嘻的道,“仲姑娘,区区这位小兄弟,有件事儿想求你相助,不知肯不肯帮这个忙?”
仲飞琼满脸通红,俱是怒容,凛然谨,“你嗾使岳少俊以“火灵指”制我经穴,还有何说?”
岳少俊暗道:“原来金铁口注入自己手腕的真气,是“火灵指”。”
金铁口耸着肩,尖笑道:“这就是条件,姑娘只要点个头,救人就是救己,包管你两不吃亏。”
仲飞琼方才穴道受制,任由岳少俊点她穴道,她平日纵然一片冷峻,但女孩儿家总是女孩儿家。羞涩之心,人皆有之,直到此时,她依然不敢回头朝岳少俊看上一眼,只是低着头道:“你要我救谁?”
“嘻嘻,仲姑娘这是答应了。”金铁口三个指头摸摸酒糟鼻,说道:“这也不是别人,就是岳相公的妹子,负了重伤,只有你仲姑娘的“金形掌”可救……”
岳少俊突然想起中午金铁口说过金克木的话,不由暗暗称奇,莫非他真有未卜先知之能?同时心中暗哦了一声,原来他说的金克木,敢情就是要以“金形掌”来治“青煞手”的伤了。仲飞琼脸上飞过惊奇之色,问道:“你怎知我会“金形掌”?”
金铁口耸耸肩,右手五指掐动,低笑道:“区区算了几十年的命,金木水人士,全在五行中,怎么逃得出区区手掌心。”仲飞琼冷笑一声,没有说话。
金铁口道:“姑娘如是同意了,那就可以开始了。”
仲飞琼冷冷问道:“岳少俊妹子受了什么伤?”
岳少俊还没开口,金铁口抢着答道:“是被“青煞手”所伤,东方甲乙木,其色青,必须有西方庚辛金气,才能克制,所以要借重姑娘。”
仲飞琼转脸望了岳少俊一眼,冷声道:“她是你妹子?”她口气说得很冷,但这一眼,看到岳少俊英俊的人品,她心头小鹿,忍不住一阵跳动,脸颊蓦地红了起来。
岳少俊也脸上一红,忙道:“她是在下义妹,若蒙仲姑娘赐救,在下感激不尽。”
仲飞琼没有理他,却朝金铁口道:“你要我如何施救?”她显然已经首肯。
金铁口道:“金形掌终南奇学,乃是玄门剑的初步功夫,也是天下掌功中,最厉害的功夫了,击中人身,有如利刃摧毁内腑,、就得当场气绝而死,姑娘年纪不大,大约最多也只有三成火候,、就是三成火候,已经不得了啦,要克制“青煞手”之伤,消除体内乙木之气,大概只需姑娘使出五分之一的力道,就足够了。”
仲飞琼道:“你说的不错,“金形掌”我只是初学乍练,能发不能收,你要我只使五分之一的功力,我并无把握。”
“对了。”金铁口拍了下手,耸耸肩,笑道:“区区早就算准姑娘你难以控制得准。所以我要岳相公先点了你六处阳脉经穴,治伤之时,只须放开一处阳脉穴道,你再出手,不就是只有五分之一的金气了么?”
岳少俊听到这里,才算明白过来,暗忖:“他要自己点她六处穴道,果然是早就算准了的。”
仲飞琼心中暗道:“这老贼计算如此之精,我如不答应疗伤,只怕不肯放我的了。”心念一动,这就冷声道: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金铁口笑了笑道:“多谢仲姑娘,给了区区这一个面子,区区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。”
仲飞琼沉哼道:“你要如何报答我?”
金铁口一手摸着酒糟鼻,嘻嘻笑道:“这个就难说了……”一面却以“传音入密”朝仲飞琼道:“姑娘不用多问,今晚之事,诸多委屈,区区日后定当一力促成。”仲飞琼寒着脸,没有作声。
金铁口趁机道:“时间勿促,那就请姑娘动手。”
仲飞琼道,“你要我如何动手?”
金铁口朝竺秋兰身边一指,说道:“仲姑娘请在此盘膝坐下,闭目勿动。”仲飞琼眼看事已至此,只得依言在竺秋兰身旁,席地坐下,缓缓闭上双目。
金铁口又朝岳少俊招招手,命他坐到仲飞琼身边,说道:“你也盘膝坐下,闭上双目,区区自会指点于你。”岳少俊依言傍着仲飞琼坐下。
金铁口站在岳少俊背后伸出左手,五指抓紧岳少俊右肩,右手掳起他衣袖,一把握住手肘,又把一股滚热的气流,注入他手腕,口中喝道:“岳相公五指伸直,掌按仲姑娘任脉“关元”穴。”他不待岳少俊开口,接着道:“仲姑娘,区区以少阳之火,助你火生土,土生盆,你现在准备以金克木,点竺姑娘任脉“关元”穴。”
要知任脉“关元”穴在脐下三寸处,要仲姑娘点竺姑娘“关元”穴,同是女儿之身,那倒并不要紧;但要岳少俊以掌去按仲姑娘的“关元穴”上,这可是不大方便之事,但此时金铁口已把“少阳真气”传了过来,岳少俊的掌炙热如火,这叫箭在弦上,已是不得不发,他只好咬着牙把手掌朝仲姑娘小腹上按了过去。
说也奇怪,岳少俊手掌按上仲飞琼“关元穴”,仲飞琼但觉一股热流由任而督,先前被“火灵指”点闭的“长强”穴,立时像水到渠成,迎刃而解,当下不敢怠慢,运起“金形掌”,中指朝竺秋兰任脉“关元穴”上点去。
金铁口立时叫道:“岳相公掌移足厥阴“阴廉”穴,仲姑娘以指点竺姑娘“阴廉”穴。”岳少俊把手掌移到仲姑娘右大腿,“阴廉”穴,仲飞琼也以中指点了竺秋兰“阴廉”穴。
金铁口接着叫道:“岳相公掌移足少阴“肓俞”穴。仲姑娘点竺姑娘“盲俞”穴。”岳少俊又把手掌移到仲姑娘胸口“肓俞”,仲飞琼也点了竺秋兰“肓俞”穴。
金铁口又叫道:“岳相公掌移足太阴“巽门”穴,仲姑娘点竺姑娘“巽门穴”。”岳少俊又把手掌移到“巽门”,仲飞琼也点了竺秋兰“巽门”穴。接着金铁口要岳少俊手掌依次按仲姑娘的手厥阴“天池”,手少阴“极泉”,手太阴“云门”穴。仲飞琼也依次点了竺秋兰“天池、极泉、云门”三穴。
金铁口松开双手,说道:“好了,二位可以起来了。”
岳少俊依言站趁问道:“老丈,这样就好了么?”仲飞琼点完竺秋兰七处穴道,她身上方才被“火灵指”所制的穴道,也已悉数解开。只觉一股羞意,袭上心头,站起身,一语不发,顿顿脚,长身掠起,去势如箭,朝庙外激射而去。
金铁口望着她身形,耸耸肩,咧嘴一笑道:“仲姑娘慢走。”一面回头低笑道:“你别看她面冷,心倒挺热的。”
岳少俊想起方才的情景,也不禁脸颊发热,急忙拿话岔开,说道:“老丈,我妹子她……”
“别急。”金铁口拉着他坐下,说道:“你妹子只是伤在“青煞手”,现在由仲姑娘以庚金真气替她打通手足六条阴脉,已可无虑,是区区点了她睡穴,明天早上一觉醒来,保管她伤痛若失,完全好了。”
岳少俊感激的连连拱手道:“多谢老丈,今晚若非……”
金铁口一摆手,拦着他话头,说道:“咱们不用说感激的话,说了反而俗气,再说,老哥哥我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。”
岳少俊奇道:“老丈奉谁的命?”
金铁口耸耸肩道:“除了师傅,天底下还有谁能命令我?”
岳少俊肃然道:“不知老丈尊师,是那一位前辈高人?”
金铁口嘻的笑道:“小兄弟,你别口口声声的叫我老丈好不?再叫下去,可真把我老哥哥给越叫越老了。”他三个指头,又摸摸酒糟鼻,不知怎的一来,酒糟鼻忽然掉了下来,口中咦了一声道:“糟了,我的鼻子掉了。”
岳少俊先前倒也没去注意,因为庙内天太黑了,但经他一嚷,凝目望去,原来他的瘤糟鼻是伪装的。酒糟鼻掉了下来,里面是一根笔挺的隆鼻,但金铁口很快在地上找到了酒糟鼻,又很快的装了上去。
岳少俊恍然道:“原来老丈易了容,只……”
金铁口“嘘”了一声,低低的道:“外面还有一个人,我先去打发他走了,再谈不迟。”说罢,起身往外行去。
岳少俊心中暗道:“这位金铁口,举止奇特,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?”
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间,金铁口已走了进来,说道:“方才我要喷雾豹替咱们看着庙门,现在已经打发他走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老丈……”金铁口没待他说下去,拦着笑道:“又叫我老丈了,你顶多叫我一声老哥哥,也就够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,在下那就叫你老哥哥……”
金铁口得意的笑了笑道:“这才差不多。”
岳少俊问道:“老哥哥方才曾说奉命行事,就是救我妹子来的了?”
金铁口嘻的笑道:“救你妹子,只算是撞上的事儿,老哥哥是找你来的。”
“找我?”岳少俊奇道:“老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
金铁口道:“小兄弟,你从前认识我么?”
岳少俊道:“不认识。”
金铁口又道:“那么老哥哥从前认识你么?”
岳少俊道:“你自然不认识我了。”
“这不就结了?”金铁口两手一摊说道:“你从前既不认识老哥哥,老哥哥从前也不认识你,那找你干嘛?”
岳少俊道:“不是老哥哥找我,那是什么人在找在下呢?”
金铁口耸耸肩,笑道:“当然是我师傅,老哥哥不是告诉过你,奉命来的。”
岳少俊道:“老哥哥的令师到底是谁?”
“这你不用管,反正我师傅认识你就是了。”金铁口裂嘴一笑,说道:“你知道我师傅要我找你,有什么事么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不知道。”
金铁口凑过头来,低声说道:“师傅要老哥哥我代他老人家传你一招剑法。”这话大出岳少俊意外,他师傅要传自己一招剑法,为什么要传自己一招剑法呢?心中觉得奇怪,正待发问。
金铁口好像早就料到他要问什么,没待他出口,接着低笑道:“小兄弟不是要想给你师傅了却一件心愿么?”
岳少俊愕然道:“老哥哥怎么知道的?”
金铁口笑道:“自然是老哥哥的师傅说的了。”
岳少俊突然想到自己拜别师傅,在云台山麓遇到的一位老人,自己到武进找宋镇山来,也是他指点的,心念一动,忍不住问道:“老哥哥的师傅,可是一位看去约莫七十左右,白发披肩,颜如童子,额下有一把小小白髯,身穿一件古铜长袍,手持竹节的老人家?”
“对,对,对极了。”金铁口耸耸肩,说道:“我说你小兄弟一定熟悉,现在不是想起来了么?”
岳少俊微微摇头道:“在下和这位老人家见过一面,并不熟悉。”
金铁口嘻嘻一笑道:“你和我区区,从前不是也不认识么,这叫做一回生,两回熟。”
岳少俊道:“令师为什么要传我一招剑法呢?”
“嗨。”金铁口道:“要了你师傅的心愿,只要宋镇山一句话,要宋镇山替你说话,就得赢他一招剑法,对不?”岳少俊点点头。
金铁口笑道:“这不就结了么?我师傅要我来代传你一招剑法,你学会了,保管你可以赢得了他。”
岳少俊微微摇头道:“没用,宋老爷子如今中了毒……”
金铁口道:“那是小事情,老哥哥身边就有解毒药丸……”
岳少俊依然摇摇头道:“普通解毒药没用,宋老爷子中的是散功奇毒。”
金铁口霎着两颗斗鸡眼,说道:“老哥哥身边就是专解散功奇毒的解药。”
岳少俊听得心中一喜,说道:“老哥哥,你真的有散功奇毒的解药?”
金铁口肩一耸,笑道:“区区跑了半辈子江湖。给人拆字看相,。那是完全骗人的玩意,但你是区区的小兄弟,你想,做老哥哥的,怎么会骗小兄弟?”说着,伸手从怀宁摸出一个精巧的小瓷瓶,说道:“你看,这不是散功奇毒的解药么?”
岳少俊喜道:“老哥哥真有解药。”
“不是老哥哥的。”金铁口低笑道:“告诉你也不要紧,是老哥哥摸来的。”
岳少俊奇道:“摸来的?”
金铁口嘻嘻一笑道:“这本是仲姑娘的,老哥哥方才从她革囊中偷偷摸来的,你现在明白了吧?”
岳少俊笑道:“这就是了,在下就在想,老哥哥不会使毒,那来的解药?”
金铁口把瓷瓶递到岳少俊手中,说道:“小兄弟,你只要把解药送去,替宋镇山解了身受之毒,再和他比剑,只要赢他一招、你师傅的心愿,不就可以了么?”
岳少俊接过瓷瓶,感激的道:“多谢老哥哥。”一面把瓷瓶收入怀中。
金铁口道:“来,现在老哥哥就把这一招剑法教给你。”随着话声,站起身,一手拿着木剑,朝岳少俊道:“你看清楚了,就是这样了。”他手中木剑直指前方,剑尖忽然一斜,作了个曲折之状,缓缓刺出,就收了剑。
岳少俊道:“就这么简单么?”
金铁口睁大两颗斗鸡眼,说道:“这还简单么?你倒来使使看?”说罢,把手中木剑,握了过来。
岳少俊有些不信,接剑在手,依着金铁口方才比划的模样,作了个曲折之状,朝前点出,一面问道:“是不是这样?”
金铁口耸耸肩嘻嘻直笑道:“差得远,差得太远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不知在下那里不对了?”
金铁口道:“依样画葫芦,就没有一点生气,剑法也是一样,你不明诀要,不知其精微之处,只是依样使剑,没有这一招的精神,也没有这一招的藏锋不露,蕴而有余的变化,那就没奥秘可言了。”
岳少俊听得大为惊异,连忙弃剑拱手道:“老哥哥说得极是,在下肤浅,还望老哥哥指教。”
金铁口朝他咧嘴一笑,点点头道:“孺子可教,来,方才你已经看过剑式了,而且也学得很像,现在咱们可以坐下来说了。”一手拉着岳少俊,席地坐下,然后凑着头,用极低的声音,给他解说这一招如何出手,如何运剑,如何曲折,如何变化,详细讲解了一遍、
岳少俊跟师傅练了十年剑,对各派剑法,都能纯熟应用,自然是绝顶聪明的人,领悟能力极强。但听了金铁口的述说,才发觉这一招动作十分简单的招式,竟然奇奥无比,变化多端。自己学了许多各大门派的招式,已是剑术中的精华,但没有一招有如此神妙无方之处。
自知纵然记下了诀要,也绝非短期内能够练得纯熟,心头革份震惊,自不待言,因此也就专心一志的聆听,把金铁口讲解完毕,道:“小兄弟,你记住了么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记住了。”
金铁口又道:“你都能领悟了么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不敢说领悟,可以说老哥哥讲解的。在下还听得懂。”
“那很好。”金铁口打了个呵欠,说道:“小兄弟既然都记下了,那就自己去练吧,老哥哥有些困了,想先休息了。”他把木剑往地上一放,自顾自抱着头,缩做一团、打起盹来。
岳少俊站起身,俯身取起木剑,走出大殿,一个人在天井中演练起来,他虽然把金铁口讲解的诀要,牢牢记住。而且在出剑之前,心中先默默的想了一遍,再依照口诀施为,但任你心中如何默诵着口诀,出剑之时,不是剑势稍偏,就是变化用老,总觉无法做到恰到好处。
尤其在自己出手剑势,稍有不对,剑尖就会震动,每次都好像有一粒极细的石砂,击在剑尖之上。震动之力,极为微弱,大概只有使剑的人,有些感应罢了。回头看去,金铁口还是依然双手抱头,睡得很好?不像是他出的手,岳少俊心知他故意装睡,让自己练剑,其实这石砂不是他弹出来,还会是谁?
当下也不说破,只是专心一志,默诵口诀,用心揣摩剑势,缓缓出手。果然只要你剑势中式,剑尖就不会震动,但如果稍不留意,略有走样之处,又有石砂飞来,震动剑尖了。岳少俊试出果然是金铁口暗中指点,心头极为感动,更加用心练剑。
这样直练了一个更次,才算稍稍摸出一点头绪,从出手发剑,和中途几个简单的变化,也都能渐渐中式,剑尖也不再震动了;但这只是说仅仅中式而已,至于如何领悟这一剑的精奥之处,如何纯熟变化,那还差得远呢。岳少俊愈练愈觉惊异,他真没想到单是一式剑法,竟会有这么难练,若要把它练到变化纯熟,得心应手,不知要下多少苦功。
就在此时,只听金铁口呵呵一笑道:“小兄弟,够了,够了,时光不早,可以休息啦。”
岳少俊收起木剑,拱手道:“多蒙老哥哥指点,在下惭愧碍很,练了一个多更次,连一招剑法都没练熟。”
拿铁口双手抱着膝盖,嘿的笑道:“小兄弟,老哥哥正要说师傅眼光不错呢,这招剑法,你居然在短短一个更次,就学会了,想当年师傅教老哥哥的时候,老哥哥就是足足练了三天,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。差点不要老哥哥练了,你只花了一个多更次就练会了,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,来,快些坐下,来休息吧。”岳少俊确也感到有些累了,这就依言坐下,调息起来。
一宵易过,翌日清晨,岳少俊耳中听到竺秋兰轻声咦道:“我怎么会睡在这里的呢?”岳少俊睁开双目,天色已经大亮,竺秋兰就站在自己面前。
黑里带俏的一张脸上,红馥馥的,还带着惺忪,睁大里白分明的眼睛,流露出惊异的询问神色道:“岳大哥,这是什么地方?”
岳少俊站起身,问道:“兰妹,你伤势已经好了么?”
竺秋兰奇道:“我负了伤?我很好呀。”
岳少俊道:“你好了就好。”这一回头,不见了金铁口,不觉咦道:“老哥哥呢,他到哪里去了呢?”正待举步朝殿外走去。
竺秋兰手中拿着他的长衫,递了过来,说道:“快穿上了,早晨天气寒冷,时招了凉。”
岳少俊接过长衫,披到身上,匆匆走出大殿,举目四顾,那里还有金铁口的踪影,自言自语的道:“他果然走了……”
竺秋兰跟在他身后,问道,“岳大哥说的是谁?”
岳少俊道:“你还记不记得,昨天中午给我们测字的赛管辂金铁口?”
竺秋兰道:“自然记得,你提他则甚?”
岳少俊道:“昨晚差幸有他在这里,截住了仲姑娘,强迫着她替你疗伤,不然,就糟了。”
“哦。”竺秋兰道:“我想起来了,昨晚我和涂金标动手,中了他的“青煞手”,后来……后来……我就不记得了……”
岳少俊道:“当时你己昏迷不醒,双目紧闭,脸色青得怕人,我抱着你离开那里,心里也没有了主张……后来我想起中午金铁口说过,如果遇上危难,可朝西走,我那时真是束手无策之际,就依着他的话,一路朝西奔来……”
竺秋兰嫣然一笑道:“后来呢?”岳少俊接下去就把昨晚如何遇上金铁口,如何逼着仲飞琼疗伤,详细说了一遍。
竺秋兰偏着头道:“这么说,金铁口的武功高不可测,是一位游戏风尘的异人,真可惜,他这悄悄一走,我们失之交臂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他是奉他师傅之命,找我来的。”
竺秋兰道:“他师傅是谁,找你什么事呢?”
岳少俊道:“不知道。”当下就把自己从云台由下山之时,遇见一位手持竹节的老者,指点自己去找武林大老宋镇山,金铁口就是这位老人家的门下。他是奉乃师之命,传自己一招剑法来的,这一段话,也一字不漏的告诉竺秋兰。
竺秋兰喜得挑了挑眉毛,问道:“你已经把那一招剑法学会了么?”
岳少俊点点头道:“只能说是刚学会,还生疏得很。”
竺秋兰问道:“你可知道那位老人家是谁么?”
岳少俊道:“不知道。”
竺秋兰道:“那么金铁口呢,赛辂金铁口,自然是他随便取的化名罢了,你有没有问他真姓名是谁?”
岳少俊被他问得一呆,说道:“我没有问他。”
竺秋兰娇嗔的白了他一眼,嗤的笑道,“瞧你还叫人家老哥哥呢、竟然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,际说你糊涂不糊涂?”
岳少俊顿顿足,失笑道:“唉,我真糊涂,不是你说,我还一直把金铁口当他的名字哩,真是糊涂透顶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还不快去洗把脸,我们也该走了,你已经得到了解药,及早送去才是。”
岳少俊道:“只是在下那招剑法,还没练熟呢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你要多少时间,才能练熟?”
岳少俊道:“这很难说,也许一天,也许三天。”
竺秋兰道:“半天行不行?那际赶快练吧,我出去看看,这里附近,总有农家,我去跟他们买些吃的东西。”
岳少俊道:“你……”
竺秋兰掠掠鬓发,回头笑道:“不要紧,我去去就来。”
岳少俊道:“你可得小心。”
竺秋兰嫣然一笑道:“我跟娘从小就走南闯北,还怕丢了?”俏生生朝庙外行去。
岳少俊找到殿后,那里有一口上井,打水洗了把脸,取出软剑,就在天井中一心一意练那一招剑法。他人本聪明,昨晚已经学会,今天只是重覆温习而已,但练过几遍之后,渐渐又有了新的发现,再练过几遍,又有新的发现,似乎意有未尽,又有了新的变化。
总之,这一招剑法,竟然含蕴着无尽变化,只要你依照口诀,专心练剑,一个人就像深入其中,剑招变化,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出现。好像这招剑法,使你有永远练不熟的感觉,因为它随时会把你引入新的境界。岳少俊越练越有意思;渐渐进入了忘我之境。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,忽然感到汗流满面,用手试了把汗,停下剑来,才看到竺秋兰一手挽着一只竹篮,站在门口看自己练剑,不觉笑了笑道:“兰妹,你这么快就回来了。”
竺秋兰轻柔一笑,递过一块罗帕,说道:“快把汗擦一擦,也该休息了。”
岳少俊望望天色,敢情午牌已经过了一会,不觉奇道:“日头直过了,我还以为是早晨呢。”
竺秋兰抿抿嘴,笑道:“我到三里外,才找到一家农家,跟他们买了鸡,又借他们的锅子做饭,回到这里,已经快午时了,我看你练剑练得入神,不敢惊动,一直站在门口,足足又等了半个时辰,你说什么时候了?”
岳少俊道:“你怎不叫我一声呢?”
竺秋兰柔顺的道:“我虽然剑术不精,但我看得出来,你方才全神贯注,练得正是得心应手的时候,我怕扰乱了你的剑路,再说,解药已经到手,应该快些送给宋老爷子去,到了天华山庄,你总不能再练了,所以你练剑的时光不多,自然愈熟练愈好了。”口中说着,从竹篮中取出两付碗筷,一只肥鸡,十来个鸡蛋,和一锅白饭,先替岳少俊装好了一碗饭,递了过来。
岳少俊道:“兰妹,真谢谢你了。”
竺秋兰自己也装了一碗,甜笑道:“还跟我客气什么?快些吃吧。”岳少俊肚子早就饿了,当下两人匆匆吃毕,竺秋兰收过碗筷,放入竹篮之中。
岳少俊道:“你还要送还给农家吗?”
竺秋兰道:“不用啦,我给他们五钱银子,买来的,你如果剑法还没熟练,留下来,足够晚上吃了。”
岳少俊道,“你真想得周到,这招剑法,大概再有半天,也就差不多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那也不在一时,宋老爷子剑术之精,八大门派,无出其右,你要接住他一招剑法,谈何容易?这是你师傅数十年来的一桩心愿,你岂可掉已轻心,就是练熟了,也该多揣摩,多体会,才不致辜负了传你剑法的那位老人家一番心意,我看今天就再留一天,明天再走不迟。”
岳少俊点头道:“我都听你的……”说着,搂过竺秋兰,一颗头低了下去,两张嘴合成了一个吕字。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竺秋兰才满脸通红地将他轻轻推开道:“你该去练剑了。”
下午,岳少俊整整练了半天的剑,这一招剑法终于渐渐的熟练起来。两人胡乱吃过晚餐,岳少俊因自己剑法有了进步,更加勤练不懈,竺秋兰一直坐在石阶上,陪着他练剑,她心里一直甜甜的,丝毫不觉得疲倦。直到快近二更,岳少俊已觉得收发由心,十分熟练,才行收剑。
大殿上早已由竺秋兰打扫干净,干草上铺上衣衫,就成了临时的床。岳少俊这才想起自己沉迷练剑,忽视了竺秋兰,不由歉然道:“兰妹……”
竺秋兰已知他要说什么,闻言笑道:“你什么都不要说了……”蓦地红着脸低声问道:“大哥,要不要我陪你?”
岳少俊讶然道:“你不要紧吗?”
竺秋兰赧然道:“我没关系的。”说着羞赧地除去自己的衣服,只见她,皮肤细嫩,白净,酷似玉脂,骨肉匀称,浮凸毕现,曲线优美。肥腴的后背,圆实的肩头,肉感十足,两条胳膊,滑腻光洁,如同两断玉藕。脖颈圆长宛若白雪,圆圆的脸蛋挂着天真的稚气,淡如远山的柳眉下,一对黑漆漆水汪汪的大跟,泛着动人的秋波,红嫩的咀唇,像挂满枝头的鲜桃,谁见了都要咬上一口,她浑身散发着少女的温馨和迷人的芬香,缕缕丝丝地飘进了他的鼻孔,撩拨着他那阳刚盛旺的心弦。
岳少俊也除去了自己的衣服,他伸出了双臂,一下把她揽入了怀中。竺秋兰是那样的温柔,顺良。她斜躺在他的宽阔的胸膛上,头在他的肘弯里,圆嫩的屁股,卧在他的双腿之间,两条玉腿曲向一侧,水灵灵的大眼,放射出淫邪的秋波和挑逗的欲火。
就在这一刹那,竺秋兰灵敏地感觉到,他的宝贝正顶在她那小穴的下方,似乎觉出那宝贝在微微的跳动,又好像那宝贝带着一股强烈的电流,在小穴的附近,发射着无形的电波,通过神经网络,又被少女的身心所接收。一种崭新的感受在全身游荡,漫延,滋长。子宫同时也门户大开,涌出一股股,清澈,透明的潮水,又顺着阴道,大小阴唇,涓涓地流出,缓缓的浸向直挺棒硬的龟头。
岳少俊并不急于行事,他用长长的手指,去触摸她那鼓涨丰满的双乳。竺秋兰把上身挺了起来,他开始是大面积的揉弄,只见那弹性十足的乳房,上下左右的颠颤着,揉到左边,弹回右边,揉到右边又弹回左边,是那样的玩皮淘气,揉完左乳,又揉右乳,直揉得竺秋兰,仰头蹬腿,娇喘吁吁:“哎呀……好痒……好舒服……”
岳少俊边揉弄,边欣赏少女禁区的各个部位。她的双乳,高而挺,似两座对峙的山峰,遥相呼应,山顶两颗浅褐色的乳头,上面有红润透亮,凹凸不平的小小峰窝。两山之间一道深深的峡峪,峡峪的上端,有一颗难以察党的黑痔,下面是一漫平川的、柔软的腹部,由于肥腴、丰满,把肉嘟嘟的肚脐淹埋起来,现出一道浅浅的隙缝。
竺秋兰的阴毛稀松而卷曲,呈淡黄色,有条不紊地排列在馒头似的小丘上,一颗突出的阴蒂,高悬在肉穴的顶端,细腰盈盈,身材羊满,一双玉腿粉妆王琢,柔细光滑,十分迷人。他忘情地在她的双乳上变换着招数,两个细长的手指,轻轻地捏住了乳头,缓缓地捻动着,捻动着。
“呀……真舒服……”竺秋兰淫声浪语,乳波臀浪,撩拨人心。岳少俊很快发现,她的乳头变得那么肿胀,那么坚挺。纤细的腰肢不停的蠕动,丰腴的屁股,紧顶着他那最敏感的,粗大的,挺实的宝贝。
岳少俊的血液,就好像滚开的水,在汹涌、在沸腾,他的双腿之间火辣辣的,粘糊糊的,正在一浪高于一浪地鼓动。这时,竺秋兰的反应更是敏感,她微闭双眼,只觉得在小穴的唇边,好像有一支奔跑的小兔,在草丛中寻找着自己的窝穴。她不顾一切将小手伸到自己的臀下,一把抓住了那又粗又长的宝贝。
岳少俊的全身一震,接着极力地使身体向上挺起,而竺秋兰更敏捷、迅速、轻盈地使她的身体造成了一个非常美妙的角度,她像一个疲劳过度的人,找到了一张软席,急切地,使劲地坐了下去。在这千钩一发之刻,竺秋兰擦着宝贝的小手,灵活而巧妙的一摆动,只听“滋”的一声,又长又大的宝贝,像一张拉满弦的弓飞箭直中靶心。
炽热而紧凑的肉洞,紧紧地挟住了宝贝,白嫩的肥臀拚命的扭动,连接肉棒的小腹也同时狠狠地上顶着。岳少俊紧紧地搂着竺秋兰的细腰,竺秋兰又紧紧地攥住他的双手。一阵紧张而激烈的扭臀,竺秋兰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呻吟:“啊……嗯……好美……好舒服……”伴随着扭动和呻吟,竺秋兰已经大汗淋漓,娇喘吁吁。
岳少俊见竺秋兰实在顶不住,他用力一歪,将竺秋兰一齐搬倒,两人正好侧着身,躺在长长的地上。岳少俊一口气一连猛插猛拉,近五、六十次,直插得竺秋兰一只小手反背过来,不住抓挠着他的屁股,大腿和后背,呻吟连连不断的发出。
“啊……啊……大哥……你顶到……人家的……花……花心……孔了……啊……好痛快……啊……啊……我……我……我的……宝贝……”竺秋兰一阵抽搐,只觉得他那粗大的宝贝,像一根火柱,插在自己的阴穴里,触到花心,进到了子宫,穿透了心脏,她的全身像火一样的燃烧着,她觉得心中一阵阵的燥热,娇脸春潮四溢,香唇娇喘嘘嘘。
“好……好……美……”竺秋兰她眯着眼睛,觉得这种和风细雨的插穴,好似在云中飘荡、美极了。岳少俊一连活动三十多下,每一次顶到花心,她都是一阵抽搐和浪叫,她紧紧咬着咀唇,暴露一种极美极爽的舒畅表情。
“我受……受……不了……不要……丢精……慢……慢……来……嗯……我……唔……唔……我……快了……啊……坚持……不了……我要了……了……要丢……了……”
这时的岳少俊,好像劲头刚刚上来,他哪能就此罢休,他依然不停地抽插着,而且越插越深入幽境,直插得小穴紧紧的收缩。小穴把宝贝包得紧上加紧,纹风不入,她快活得全身都要散架:“哎呀……大哥……我……要……丢……了……丢了……再等一下……”岳少俊越干越起劲,速度越来越快,竺秋兰全身汗水淋淋,挺着屁股,娇躯不住地抖动。
“哎……啊……唔……唔……我完了……不行了……我就要死了……要升天……了……”不到一柱香功夫,竺秋兰流出了几次阴精。从开始到停止,岳少俊不停地狠顶,或慢插慢拉,或猛抽猛拉,而竺秋兰又紧挟宝贝,兴奋的神经,一次又一次地达到高潮,她全身瘫软,四肢散架,抓挠着,浪叫着,美爽之极。这一战,直到四更,两人才偃旗息鼓,心满意足地相拥睡去。
第二天,他们就离开土地堂,朝太湖赶去,赶到天华山庄,已是傍晚时光。今天,天华山庄情形和往昔有些不同。那是两扇黑漆大门敞开着,门口还站了两名青色长衫的庄丁,好像是接待宾客一般。
天华山庄是武林大老宋老爷子隐居之地,平日很少有客人上门,因为大家都知道宋老爷子晚年好静,不见外客,天华山庄当然也很少接待宾客。像今天这样大门敞开,门口还站着两名庄丁,专司接待,实在是少有之事。
岳少俊、竺秋兰刚走到门前,左首一名庄丁立即迎了,上来,躬身说道:“二位是那一门派的人,小的好进去禀报。”
岳少俊听得不由一愕,说道:“在下不是那一门派的人,是晋谒宋老爷子来的,烦请管家通报一声。”
那庄丁看了二人一眼,说道:“二位不是八大门派中人,老庄主不见外客。”
岳少俊笑了笑道:“在下知道,管家只要进去禀报少庄主或霍总管一声,就说岳少俊求见,他们自会知道。”
那庄丁听岳少俊的口气,似乎和少庄主,霍总管都很熟,一时不敢怠慢,连忙拱手道:“既然如此,二位就请稍待、小的这就进去禀报。”说完,急忙往里行去。
不多一回,只见金甲神霍万清跟着迎了出来,看到岳少俊,老远就拱手道:“岳相公久候了,老朽迎迓来迟,多多恕罪。”
岳少俊连忙还礼道:“霍总管好说,迎迓二字,在下如何敢当?”
霍万清连连抬手肃客,口中连说“请”,引着二人进入大门,一面问道:“岳相公今日赶来,不知有何见教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数日前,曾在宋老爷子面前说过,誓必取到解药,庶可表明在下心迹,今日是特地给老爷子送解药来的。”
霍万清惊喜的道:“岳相公得到了散功奇毒的解药么?”
岳少俊道:“不错,在下总算弄到了。”
霍万清喜出望外,说道:“如此就好,谢谢老天爷,老庄主这两天毒性发作,几乎已是卧床不起,体力日虚,岳相公弄到了解药,这真是太好了。”不待岳少俊答话,接着问道:“只不知岳相公这解药是从哪里弄来的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是从仲姑娘那里弄来的。”说话之时,已经进入二门,霍万清引着二人折人长廊,一直进入后进,掀帘肃客。
这是一间布置精雅的客室,此时天色未黑,客室四角,已经点燃起四盏纱灯,愈显得灯光柔和,掩映着四壁书画,古趣盎然。客室中,已经先有三个客人在座,看到霍万清引着岳少俊,竺秋兰二人进入,一齐站了起来。
岳少俊连忙还礼,细看这三人,一个是年在五旬以上的老道,脸颊情瘦,飘着稀疏黑须,身穿一件灰布道袍,肩负长剑。第二个也有五十左右,中等身材,秃顶,狭长脸,笑时满脸俱是皱纹,腰间也佩着一柄长剑。第三个约莫四十出头,白脸无须,身穿蓝布长衫,同样佩着一柄长剑。岳少俊心中暗暗忖道:“这三人都是武林中人,不知是何来历?”
霍万清陪笑拱拱手道:“岳相公二位请坐,公子可就出来了,请恕老朽告退。”
岳少俊忙道:“霍总管请便。”霍万清很炔退了出去。岳少俊、竺秋兰就在三人下首落坐,一名庄丁送上两盏茗茶。
那狭长脸老者回过身,含笑道,“二位大概也是八大门派中人了,还未请教二位贵姓大名,如何称呼?”
岳少俊欠身道:“在下岳少俊,这是义妹竺秋兰,并非八大门派中人,请教老丈是……”
狭长脸老者听说二人不是八大门派门下,似乎微感意外,含笑道:“老朽替二位介绍。”他指着灰袍道人和白脸汉子说道:“这位是八卦门甘玄通甘道长,这位是武当派史傅鼎史大侠,老朽孟达仁是六合门下。”岳少俊听说这三人都是八大门派中人,不觉肃然起敬,连说“久仰”。
他从未在江湖行走,只不过听说他们是八大门派中人而已,但竺秋兰可听得暗暗一怔。因为这三人都是八大门派中的翘楚人物。那甘元通是八卦门掌门人邵玄风的师弟,一手“八卦剑法”,施展开来,颠倒八门,瞬息千变。据说他曾以一柄长剑,困住过淆山八怪,在江湖上盛名久着,黑道中人,遇上他时,纵然人手较多,也不敢和他正面冲突。
孟达仁,外号秃顶神雕,是六合门掌门人庄存敬的师弟,庄存敬早岁慕道,一向不问尘事。名义上虽是六合门掌门人,实际却全由秃顶神雕负责。至于那位史傅鼎,是武当二子的师弟,年纪虽轻,在武当辈份极尊,因为他昔年入门不久,老掌门人仙逝,一身武功,是由大师兄玉真子代师传艺,出道江湖,就博得游龙剑客的雅号。这三人连袂来到天华山庄,岂会是偶然之事?
这时,门帘掀处,霍总管一手掀帘,一手肃客,谦恭的说道:“大师请进。”接着,举步跨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,长眉善目,手待摈铁禅杖的青衲老僧。室中甘玄通、秃顶神雕孟达仁,游龙剑客史傅鼎三人,同时站了起来,岳少俊、竺秋兰也跟着站起。
青衲老僧怀抱禅杖,双手合十,低喧一声佛号,连连躬身道:“阿弥陀佛,诸位道兄倒是先到了,快快请坐。”他目光落到岳少俊,竺秋兰二人身上,合十道:“这二位施主,是……”
岳少俊还没有开口,秃顶神雕含笑道:“这二位是岳相公、竺姑娘。”一面回头道:“岳相公大概不认识吧,这位是少林寺罗汉堂住持无住大师。”
岳少俊听说来的是少林寺罗汉堂住持,连忙拱手道:“在下久闻老师傅佛高僧门,今日得睹法相,真是福缘不浅。”其实他久闻少林寺之名,无住大师他可没听说过。
无住大师连连欠身道:“岳施主好说,贫憎愧不敢当,大家请坐。”秃顶神雕把无住大师让到上首,无住大师再三谦让,才行落坐,早有庄了送上茶来。
甘玄通道:“大师一别五载,不但丝毫不变,反而红光满面,足见修持功深,佛法无边了。”
无住大师笑道:“道兄也是一样,有如闲云野鹤,道气盎然,贫衲从小当和尚起,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,如今撞老了,就成了老和尚,还是在撞钟,怎能和道兄相比呢?”说罢,呵呵大笑起来。
岳少俊心中暗道:“这老和尚倒是风趣得很。”
正说之间,只见宋文俊匆匆走人,朝无住大师、甘玄通,孟达仁,史傅鼎四人,作了长揖,恭敬的道:“晚辈不知大师、道长诸位连袂降临,家父偶染微恙,不克亲迎,诸多失礼之处,还望诸位前辈多多包涵。”
无住大师等人一齐还礼,同声道:“少庄主好说。”
无住大师关切的道:“盟主贵体违和,是否痊好了?”宋老爷子昔年担任过武林盟主,因此大家还是以“盟主”相称,其实现在已经没有武林盟主了。
宋文俊道:“多谢大师垂询,家父只是一时受了些风寒,并不碍事。”岳少俊方才听霍总管说过,宋老爷子近日毒性发作。几乎卧床不起,他本待说出自己取到解药之事;但因宋文俊跟他们说宋老爷子只是受了风寒,一时就不便开口。
甘玄通打了个稽首道:“少庄主可知盟主柬邀贫道等人前来,不知有何指示?”
岳少俊暗道:“原来这些人,是宋老爷子约来的。”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,宋文俊似乎楞得一楞,说道:“甘道长是说诸位前辈,远莅敝庄,乃是家父奉邀而来?”
秃顶神殴孟达仁道:“正是,盟主还在手札上指定兄弟等人,必须事今日日落之前,赶到天华山庄,兄弟认为盟主见召,必有事故,故而连夜赶来。”
宋文俊道:“这就奇了。”要知在座诸人,都是老江湖,宋文俊这句“这就奇了”,自然立时引起他们的注意。“这就奇了”,岂不表示天华山的少庄主,并不知情。
游龙剑客史传鼎道:“不知盟主何时可以召见?”
少床主既然不知函邀他们之事,足见他少不更事,宋老爷子什么事都没告诉他了,那么只有见到盟主,才会知道了。宋文俊迟疑了下,才抬目问道:“不知家父奉邀的手札,诸位前辈可曾带在身上么?”
无住大师已然听出宋文俊的口气有异,颔首道:“盟主大函,是贵庄派人送达敝寺,由敝师兄交下,贫衲奉命前来,就在贫衲身上,还请少施主过目。”
随即从大袖中取了一封信来,递到宋文俊手上。宋文俊双手接过,只见信封上写着“专呈无畏方丈亲启”,这几个字,写的笔势劲健,确然是自己父亲的笔迹。下角印的是“天华山庄宋缄”,也确是父亲专用的信封,心中更觉动疑。
伸手抽出信笺,上面写道,“书奉无畏方丈大师道席:法言久暌,每为神驰不已,兹以有要事奉闻,拟恭请莲驾拨冗莅止,藉叙奖阔,倘抵座无暇,务冀派请无住大师能干月之十八日在临寒庄,毋任企祷之至,宋镇山沐手拜上。”父亲的笔迹,儿子自然最熟悉了。
这封信,一点不假,果然是爹的亲笔;但爹几时去约了少林方丈。同时,武当派史傅鼎、八卦门甘玄通、六合门孟达仁,这几位自然也是爹邀约来的了,这件事,自己怎会一无所闻?宋文俊一张俊脸,流露出迷惑之色,徐徐说道:“果然是家父亲笔。”他手中拿著书信,回头朝室外叫道:“宋兴,快请霍总管。”
帘外伺立的一名庄丁答应一声,过了没多久,金甲神霍万清掀帘而入,躬身道:“公子传唤老朽?”
宋文俊问道:“霍总管,近日爹可曾派人送信刻各大门派去么?”
霍万清道:“没有,老爷子自从隐居太湖,已有多年不曾向各大门派问好了。”
宋文俊道:“也没有送信给少林寺方丈么?”
霍万清陪笑道:“老爷子不问尘事,已有多年,就是有书信,也都由公子代笔,公子不知道,那就没有了。”
宋文俊把手中书信递了过去,说道:“你看看这封信可是咱们这里派人送出去的?”
霍万清接过信笺,只看了一眼,不觉脸色微变,抬起脸来,奇道:“这封信看来好像是庄主的亲笔。”
宋文俊道:“是的。”
霍万清道:“但这封信,据老朽看来,不可能是老庄主写的,也绝不是咱们庄上的人送去的。”
宋文俊凛然道:“你是说有人假冒爹的笔迹了?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担任本庄总管,已有二十年了,这二十年来,老朽很少看到老庄主动过笔,再说咱们庄上,人手不多,大小事情,都得经过老朽。最近大家都在庄上,一个不缺,这封信,自然不是咱们派人送出去的了,既非咱们庄上送出去的,它就不可能会是老庄主的亲笔,于理甚明了。”
甘玄通、孟达仁、史傅鼎三人听说盟主亲笔函是人假冒的,不觉也同时取出一封信柬,说道:“这么说,送到敝派的盟主亲笔,也是假的了。”
无住大师低喧一声佛号道:“阿弥陀佛,此人假冒盟主名义,把贫僧几人骗来贵庄,目的又何在呢?”
霍万清沉吟道:“依老朽之见,今日之事,来得奇突,公子该请大师等诸位,一同入内,禀明庄主为宜。”
宋文俊望望他,迟疑的道:“但他老人家……”
霍万清道:“八大门派,谊若一家,老庄主中毒之事,那也用不着隐瞒大师几位了。”
无住大师听得身躯陡然一震,合十道:“霍老施主,你说什么?盟主中了毒?”秃顶神雕孟达仁、甘玄通,史傅鼎三人,也全都神色愕然,一齐朝霍万清看来。
宋文俊点头道:“霍总管说的极是,你就说吧。”霍万清应了声“是”,就把当日岳少俊代人捎信,一直说到前晚夜探戚墅堰巨宅,方知托岳少俊送信的是青煞手涂金标,主人是行迹神秘的仲姑娘,详细说了一遍。
【第八章】
无住大师合掌道:“阿弥陀佛,山雨欲来风满楼了,但愿我佛慈悲,消灾枚劫,才是武林之福。”
甘玄通听出无住大师似乎已有所闻,不觉问道:“大师莫非已知端倪?”老江湖都是特别敏感。
无庄大师道:“道兄见询,贫衲不得不说了,敝寺千佛堂,塑有五百罗汉,也就是俗称的罗汉堂。乃是敝寺弟子练功之处,归贫衲所主持,每晚僧侣们练功完毕,回房休息,贫僧照例要巡视一遍,那是今年中秋,贫僧刚跨进千佛殿,只听有人说话的声音,那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,“罗汉呀罗汉,你们都是在劫难逃。”贫僧听得大奇,举目看去,但见一个白髯的老人,指着罗汉说话。诸位都知道敝寺千佛殿,谢绝香客随喜,深夜之中,此人何来?
贫衲忍不住问他:“老施主从何处来,怎会在此?”
那老人含笑道:“老夫偶游少林寺,瞻仰佛殿,大师既然见疑,老夫那就告辞了。”说完,转身策杖往殿外行去。
贫衲连忙叫道:“老施主请留步。”
那老人回头道:“大师傅替我转告方丈,记住:漫天大雪空山冷,就是江湖劫运来,慎之、慎之。”
等贫衲追到殿外,那里还有什么人影?贫衲即时禀告大师兄,敝师兄认为这位老施主可能是武林异人,有意作此警告,说不定武林中又将有什么变故了,此事相隔不过一月,盟主就受到歹徒下毒,岂非无因?”
孟达仁猝然问道:“霍总管,涂金标送来那信上,曾提到恽大侠,不知如何了?”
霍总管道:“姑老爷倒是没事,昨日派人送信来,把表小姐接回去了。”
岳少俊心中暗暗忖道:“原来恽姑娘主婢,已经回扬州去了。”
甘玄通道:“贫道一路行来,业觉得近日江湖上,似乎正在酝酿着某种变故,贫道虽然说不出所以然来,但气氛总是有些不对,如今听大家这么一说,看来真有什么事故快要发生了。”
史傅鼎沉吟道:“漫天大雪空山冷,就是江湖劫运来?主要自似在第一句上,漫天大雪空山冷,这是什么意思?”
岳少俊忽然想起自己在云台山麓,遇上一位老人家,当时问他师傅的第一心愿,那老人曾念了四句诗:“五出花开六出飞,漫山景色映寒晖,天台一去登仙籍,从此阮郎不忆归。”这四句诗,岂不和“漫天大雪空山冷,就是江湖劫运来”这两句诗,十分相近似么?”
甘玄通突然哦了一声,神色耸动,缓缓说道:“莫非此女弹的是震天琴不成?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秃顶神雕唔了一声道:“漫天大雪空山冷,真要是他,江湖上果然是大劫将兴了。”
无住大师双手合十,徐徐说道:“雪山那位前辈高人,修真养性,已有数十年不履尘世,纵未练成仙道,也应淡泊无为,与世无争,不可能会重出江湖,逆天行事。”岳少俊不知他们说的是谁,但也不便多问。
史傅鼎问道:“大师说的是雪山玄灵叟么?”无住大师连诵佛号,没有作答。
岳少俊看几人神色,似是有着甚多忌讳,不愿谈论玄灵叟,心中暗暗觉得奇怪,忖道:“不知雪山玄灵叟,是怎样一个人?”
霍万清朝宋文俊低声道:“公子,岳相公特地替老庄主送解药来的,是不是请他先进去看看老庄主?”
宋文俊听了一喜,急忙朝岳少俊拱拱手道:“岳兄果然是信人,为家父送来解药,兄弟先行谢了,只不知岳兄是如何弄来的?”
岳少俊道:“此事说来话长……”当下就把竺秋兰负伤昏迷,自己在一所土地庙中,遇上相士金铁口,如何制住仲飞琼,逼她以“金形掌”替竺秋兰疗伤,又逼着她交出散功奇毒解药,才放她回去,扼要说了。
甘玄通奇道:“金形掌终南绝技,此女怎会精擅终南武功?”
秃顶神雕道:“这个简单,几时遇到陆道友,问问他就可知道了。”
宋文俊抬手肃客道:“诸位前辈,都不是外人,那就请到家父房中再谈吧。”大家略为谦让,就由无住大师为首,由宋文俊陪同,鱼贯进入内宅。
这间卧室,窗户轩敞,陈设朴素,中间一张雕花大床上,躺着宋镇山,身上盖一条薄被,大家进入卧室之时,还隐隐听到宋镇山的哼声,显然并不好受。被推为武林大老的宋老爷子,此刻几乎和普通人生病一样,口中哼声不绝,当真是英雄只怕病来磨。
宋文俊放轻脚步,走近床前,低低的道:“爹,你没睡着么?”
宋镇山哼道:“文儿,有什么事吗?”
宋文俊道:“回爹的话,少林无住大师傅、八卦门甘道长、六合门孟前辈,武当派史大侠等人,来探看你老人家了。”
宋镇山虽然体内剧毒发作,但心头清楚,一面连哼带说的道:“快请,快请。”
宋文俊道:“爹,几位老前辈,已经进房来了。”
宋镇山道:“文儿,你快扶为父坐起来,为父这样躺着,如何见客?”
无住大师合十道:“盟主贵体违和,不可劳动,还是躺着的好。”
甘玄通接口道:“无住大师说得极是,八大门派,谊如一家,盟主不可客气。”
宋镇山微微喘息道:“老朽还不碍事,文儿,你快扶为父坐起来,几位道兄,已有多年不见,那有躺着说话的道理?”
宋镇山喉咙有些嘶哑,目光一抬,朝众人颔首道:“诸位请坐,老朽一时不察,误中贼党好计,有劳诸位道兄远莅存问,老朽至为感激……”他还当无住大师等人,是问疾来的。
宋文俊忙道:“爹,无住大师几位,是接到有人假冒爹的亲笔函,特地赶来的。”
多长镇山疑惑的道:“那是什么人假冒为父笔迹,目的又何在呢?”
宋文俊道:“孩儿也是刚才知道,目前还不知道此人有何阴谋。”一面回头朝霍万清招手道:“霍总管,你把那封信拿给我爹瞧瞧。”霍万清刚应了声是,正待送上书信。
宋镇山微微抬手道:“不用瞧了,文儿,你快请大师他们坐呀,几位道兄难得到咱们庄上来,万清,快去吩咐厨下,准备酒菜,就送到这里来。”霍万清又应了声是,把书信放到桌上,转身就往外行去。
宋文俊道:“爹,岳兄已经取到了解药,特地给爹送来,爹这就服下如何?”宋镇山哦了一声。
岳少俊随着站起,双手把小瓷瓶送上,说道:“宋老爷子,晚生幸不辱命,总算把解药取到了。”
宋镇山目光一注,看到岳少俊手中的瓷瓶,不觉怔得一怔,问道:“你这解药是从何处弄来的?”
宋文俊接过瓷瓶,说道:“爹,岳兄是从那位仲姑娘处得来的,爹服下解药,体内奇毒,立时就可化解了。”
宋镇山伸出颤巍巍的手,取过瓷瓶,仔细看了一眼,点点头道:“岳少侠盛情,老朽感激不尽。”
岳少俊道:“宋老爷子言重,晚生受贼人利用,捎来毒函,老爷子纵无责怪之意,但事因晚生而起,晚生实在难辞其咎,取来解药,只不过稍尽晚生心意而已。”
宋镇山连连点头道:“岳少俊果然是性情中人,实在难得。”宋文俊倒了一盅水,送到爹面前。
宋镇山一手揭开小瓷瓶瓶塞在掌心倾了几粒药丸,抬手纳入口中,然后接过瓷盅,喝了一口水,送下药丸,就把小瓷瓶放到枕下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就在此时,门帘掀处,霍万清在门口叫道:“公子,终南陆道长来了。”一面欠身道:“陆道长请进。”宋文俊还来不及往外迎接,只见一个青袍黑须的羽士,缓缓走了进来,来人正是终南飞虹羽士陆飞鸿。
宋文俊慌忙迎著作了个长揖,歉然说道:“陆道长贲临,在下失迎了。”
飞虹羽士打着稽首,爽朗一笑道:“少庄主不用客气,贫道是听说无住大师,甘道兄。孟道兄、史大侠诸位,早已来了,正在盟主房中,就叮嘱霍总管不可惊动,一脚就赶了进来。”话声甫落,一面又朝房中请人连连打着稽首,才转脸望望坐在床上的宋镇山,朝宋文俊问道:“盟主如何了?”
宋文俊道:“家父身中奇毒,刚才服下解药。”
无住大师道:“少庄主,盟主服下解药,需要休息,贫衲等人还是到外面坐吧。”
霍万清在旁道:“大师只管请坐,老庄主已经服下解药,大凡解毒药物,服下之后,大概有一盏茶的工夫,即可化解了;刚才老庄主吩咐老朽要厨下把酒菜送到这里来,也许在这里谈话比较方便,老朽之意,诸位就不用客气了。”说话之时,一名使女手托银盘,给大家送上了名茗。
秃顶神雕孟达仁和飞虹羽士坐的较近,低声道:“陆道兄来得正好,兄弟正有一件事要向道兄请教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兄弟想请教道兄,贵派不是有一种武学,叫做“金形掌”么?”岳少俊听他提到“金形掌”,也特别注意两人谈话。
飞虹羽士道:“不错,“金形掌”确是敝派的武功,不知孟兄见询……”
秃顶神雕不待他说下去,问道:“道兄可曾练过?”
飞虹羽士道:“贫道不曾练过。”
秃顶神雕又道:“那么太乙道长呢?”太乙道长即是终南派的掌门人。
飞虹羽士道:“二师兄也不曾练过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这就奇了。”他们本派武学,本派的人都不曾练过,自然是奇事。
飞虹羽士道:“那是因为“金形掌”是一种极高内家功夫,练的是西方庚金之气,它和剑气功夫,颇相近似,但极难练成,练习之时,稍有不慎,就会自毁内腑而死。练成之后,只要手掌击中人身,有如利刃摧毁内腑,当场气绝,因此敝派师祖,历代相传,禁止后人练习此功。”
#--iCMS.PageBreak--#秃顶神雕道:“道兄可知已经有人练成此功了么?”
“有人练成“金形掌”?”飞虹羽士身躯微震,接着点点头道:“这么说,果然有人练成功了。”
秃顶神雕奇道:“道兄已经知道了?”
飞虹羽士道:“贫道并不知道,但想来大有可能……”
秃顶神雕道:“道兄此话怎说?”
飞虹羽士轻轻叹了口气道:“在座诸位,不是外人,贫道也毋须隐瞒,敝派存放“金形掌”秘本的铁柜,早在二十年前,就遗失了。”
甘玄通听了不由一怔,终南派虽然僻处西陲,但数百年来,一直声誉极盛,门人弟子,人才辈出。在八大门派中,只有终南一派,不下于中原的少林,武当,他们镇山秘本,怎会遗失?莫非是给人盗走的了。秃顶神雕也是老江湖了,他心中想的和甘玄通相似,自然不便再问,只是摸着胡子,“哦”了一声。
飞虹羽士却不待他发问,接着道:“这册“金形掌”秘本,因敝派师祖禁止后人练习,因此把它锁在一只小铁柜之中,存放在敝派师祖洞中。二十年前,有一天,值山弟子忽然发现师祖洞两扇铁门大开,急忙前来禀报,二师兄和贫道几个师兄弟,闻讯赶去,查遍全座洞府,单单缺少了存放“金形掌”秘本的一只铁柜,不用说那自然是有人盗走的了。”
他口气微顿,朝秃顶神雕道:“金形掌没有二、三十年苦练不能成功,如今犀指算来,已有二十年了,故而孟道兄方才说已有人练成,那也差不多了。”
只听宋镇山长长吁了口气,说道:“好厉害的毒药。”随着话声,倏地睁开眼来。只要听他这句话,就可知道武林大老体内的散功奇毒,已经全化解了。坐在室内的人,本来还在互相低声谈话,听了他这句话,立时全都回头望去。
宋文俊喜形于色,说道:“爹,你老人家已经痊好了么?”
宋镇山含笑点头道:“晤,真该谢谢岳少侠,这解药真灵,文儿你扶为父下来。”看他神情,果然已经复原,只是声音还有些嘶哑,要声音复原当然没有这么快速,宋文俊扶着他爹跨下来。
无住大师合掌道:“阿弥陀佛,我佛保佑,盟主奇毒已解,可喜可贺。”飞虹羽士、甘玄通、孟达仁、史傅鼎几人,也一齐拱手道贺。
宋镇山连说“不敢”,一面朝岳少俊拱手道:“岳少侠大德,老朽永不敢忘。”
岳少俊起身道:“老爷子这么说,晚生愧不敢当,晚生为了家师心愿,只求老爷子一言,就受赐良多了。”
宋镇山愕然道:“你师傅是谁?”
这句话,听得岳少俊不觉一楞,说道:“家师无名老人,上次晚生已经向老爷子禀报过了,老爷子和家师原是极熟之人……”
“唔。”宋镇山一手摸着花白胡子,口中“唔”了一声,点头笑道:“老朽和令师相交数十年,自然极熟,少侠要老朽替令师说什么呢?”
岳少俊心中暗暗奇怪,忖道:“自己明明已都告诉你了,怎么中了一次散功奇毒,就全忘记了。”一面恭敬的道:“家师不肯说,晚生也并不知道家师的心愿,那是一位老人家指点晚生来的,说家师心愿,只要宋老爷子一言可解,上次已蒙老爷子答应了……”
“唔。”宋镇山好像想起来了,点着头道:“老朽确曾答应过你,那好,你只管先回去覆命,老朽答应你就是了。”
岳少俊又是一怔,望着宋镇山说道:“多谢宋老爷子,但晚生代家师了断此事,必须接下你老一招剑法……”
宋镇山脸色微沉,哼道:“这是你师傅说的?”
岳少俊一怔,愕然道:“这是你老说的,要得老爷子一言,必须接下老爷子二十招剑法,这是你老十六年前说过的话,永无更改,但因晚生是代师求情而来,故而只要接下你老一招就好。”
宋镇山目光一直注视着岳少俊,一手拈须,缓缓点头道:“不错,这话老朽说过。”
岳少俊道:“晚生斗胆,想请老爷子再赐一招剑法。”
宋镇山道:“岳少侠代师求情,老朽可以答应你,不过在老朽剑下,你很难全身而退。”
岳少俊躬身道:“晚生为了家师心愿,虽死无憾。”
宋镇山呵呵笑道:“老朽蒙少侠慨赐解药,岂会令你负伤?”
岳少俊道:“那就请老爷子赐招吧。”
宋镇山道:“你要在这里动手么?”
岳少俊道:“你老上次赐招,也在屋中。”
“好。”宋镇山忽然回头吩咐道:“万清,取老朽剑来。”
宋文俊在旁道:“爹,你老人家和岳兄过招,怎好使龙泉剑?”
宋镇山手拂银髯,蔼然笑道:“孩子,你要为父不动剑么?”岳少俊心中暗暗觉得奇怪。
宋文俊道:“爹,上次只用一只牙着,还削断了岳兄一截剑尖呢?”
宋镇山点头笑道:“不错,不错,为父上次确曾以一只牙着,削断了岳少侠一截剑尖,但今晚为父奇毒初解,内力未复,只怕不成……”
竺秋兰一直坐在边上,没有开口,这时忽然插口道。“宋老爷子说得是,别说老爷子奇毒初解,内力未复,就是换了一只使剑的手,功力也会前后判若两人呢。”岳少俊听得一怔,不知她这话是指的什么而言。
宋镇山目中冷芒一闪,问道:“姑娘此话怎说?”
竺秋兰嫣然一笑道:“宋少庄主,霍总管,以及在座的诸位前辈,我想斗胆问一句,中了散功奇毒的人,毒解了之后,是不是会丧失记忆,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?”宋文俊缺少江湖阅历,只觉竺秋兰问的有些奇怪。
总管霍万清追随宋老爷子多年,江湖经验何等丰硕,闻言不觉惕然心动,说道:“老朽不懂得用毒,但以一般常情而言,如非迷乱心神的药物,光是中毒,并不影响记忆,也许毒发之时,人会昏迷不醒,但毒解之后,一切都可恢复正常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谢谢霍总管,说得够明白了,那么依总管看,不知宋老爷子身中之毒,是否已经完全化解了呢?”
霍万清道:“方才老庄主说过,已经痊好,那自然完全化解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那么宋老爷子对岳大哥前几天的事,好像全都记不得了,怎么会前后判若两人的呢?”她两次提到“前后判若两人”,而且把这几个字,说得特别重,自然是志在引人注意。金甲神霍万清脸色微微一变,但他究竟是老于世故,瞬即平复过来。
宋镇山眼中凶芒连闪,沉声道:“老朽几时记不得了?”
竺秋兰笑了笑道:“老爷子都是别人帮你提了头,你老才记起来的,对不?譬如你老第一次问岳大哥的师傅是谁?第二次问岳大哥要你老替他师傅说什么,第三次明明是你老从前说过,要岳大哥接你一招剑法,你老却沉着脸问岳大哥,是你师傅说的,第四,你老上次以牙着代剑,削断了岳大哥的剑尖,居然会问令郎,不要为父动剑么?以上四点,你老好像并不知情,这不是前后判若两人么?”
宋镇山一手持须,故作微笑,晒道:“这些事,老朽岂会忘记,姑娘倒似在数落老朽了。”
竺秋兰嫣然一笑道:“老爷子这么一说,倒怪小女子多嘴,其实小女子也只是提醒大家一声罢了,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和我说的一个故事:有一只老狐狸,蒙了老虎皮,经常在山林间出游,许多野兽,看到了当是真的老虎……”
“住口。”宋镇山怒哼一声道:“姑娘说这些话,用意何在?”
竺秋兰道:“我只是比喻罢了,老爷子如果觉得听来刺耳,小女子不说就是了。”
宋文俊佛然道:“竺姑娘,你太过份了。”
竺秋兰淡淡一笑道:“信不信由你,难道少庄主还想不到,有人假冒宋老爷子的亲笔信在前,如今又有……嗯,我不说啦。”回头朝岳少俊道:“岳大哥,咱们可以走了。”
岳少俊低低的埋怨道:“你也太任性了,我们远来天华山庄,一则是替宋老爷子送解药来的,二则也是为了我师傅一桩心愿,悉请老爷子一言……”
竺秋兰唁的一声,笑了出来,说道:“岳大哥,可惜得很,你送错解药了,就是这位宋老爷子说上十句话,你师傅的心愿,也是了不了的,干么还不走呢?”
岳少俊还没开口,总管霍万清突然脸色一沉,洪声喝道:“竺姑娘,你在老庄主面前信口雌黄,蔑视天华山庄,不把话说说清楚,就想走么?”喝声中,暗暗朝竺秋兰使了一个眼色。
竺秋兰会意的一笑,正待开口,宋镇山抬抬手道:“万清,你们不可难为她,她要走,就让她去吧。”
霍万清道:“老庄主,这位竺姑娘当着各大门派的人,诬蔑老庄主,岂可不要她说说明白?”
“算了,算了。”宋镇山摇手道:“万清,让她走。”
竺秋兰道:“老爷子果真量大福大;但小女子若是不把话说明白了再走,岂不真的是小女子不对,信口雌黄了?”
宋文俊作色道:“竺姑娘,家父已经不与你计较了,你还要怎的?”
岳少俊劝道:“秋兰,你就不要再说了。”
竺秋兰没有理他,却大声道:“少庄主,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,但我如果这样一走了之,可惜的是,天华山庄,眼看就要毁在顷刻了。”
宋文俊大怒道:“就凭你竺秋兰也能毁了天华山庄?”
岳少俊连连打拱道:“老爷子,宋兄,请看在下薄面……”
竺秋兰道:“少庄主这是错怪我了,要毁天华山庄的不是我,应该是这位宋老爷子……”
宋镇山这回真的忍不住了,沉哼一声,低沉喝道:“万清,文儿,你们还不把她撵出去?”
竺秋兰冷笑道:“这是有人作贼心虚,才要快些把我撵出去了。”
宋文俊呛的二声,掣剑在手,嗔目喝道:“竺秋兰,你再放肆,本公子就叫你溅血于此……”
无住大师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贫衲说句公道话,这就是女施主的不对了,盟主念你年幼无知……”
竺秋兰冷笑道:“老师傅,我看你才年老无知呢。”
飞虹羽士朗喝道:“无知女娃,你诬蔑盟主在先,如今又出口顶撞无住大师,当真太放肆了。”
宋文俊拔出长剑之际,霍万清已经伸手拦住,说道:“少庄主不可动剑,老朽之意,她当众诬蔑老庄主;按江湖规矩,她应该交代个明白,如果交代不出来,再动手不迟。”说话之时,暗暗扯了他一下衣袖,宋文俊心中方自一楞。
霍万清喝道:“竺秋兰,这是什么地方,岂容你如此放肆,若不当众交代个明白,只怕岳少侠也未必袒护得了你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霍总管一定要我说么?”
宋镇山怒声道:“万清,你们还不把她轰出去?难道要老夫亲自动手么?”
竺秋兰横了他一眼,冷笑道:“怎么,你可是沉不住气了?”宋文俊满脸怒容,又待发作,却被霍万清暗使眼色,劝他不可鲁莽。宋文俊素知霍总管老谋持重,他一再暗中示意,必有缘故,因此强自捺着性子,隐忍不发。
飞虹羽士霍地站起,大喝道:“小丫头,你……”
秃顶神雕孟达仁拖着他坐下,说道:“道兄歇怒,此事霍总管自会处置。”
竺秋兰嫣然笑道,“宋老爷子,你是昔年武林盟主,威名远播,在武林中更是德隆望重,首屈一指的大人物,如今隐居天华山庄,很少接见外客,对不对?”她忽然改变语气,对宋老爷子推崇备至。
宋镇山一手抨须,口中冷冷的“唔”了一声。竺秋兰依然眉眼盈盈的笑道:“宋老爷子既然息隐林泉,不问世俗之事,尤其在你天华山庄之中,干么还要戴着人皮面具?”这话听得在座之人,全都耸容动容。
在座的人,除了岳少俊,宋文俊,可说都是老江湖了,他们印证方才竺秋兰说过的话,如果宋老爷子脸上,真要戴了人皮面具,那么他不是真的宋老爷子了。宋镇山一手拂着银髯,沉笑一声,问道:“丫头,你说,你如何看出老夫戴了人皮面具?”听他口气,岂非承认他戴了面具么?
竺秋兰道:“在座的几位大师,道长,都是名门正派中人,以你老爷子的身份,自然不会有人对你心起怀疑,我可不同,我跟娘行走江湖,各式各样的人,看得多了,你方才在掌心倾出解药之时只是做了个样子,根本没有把药丸纳入口中,我心中方觉奇怪,就在那时,我看到你仰起脖子装作吞药之时,颈上肤色,和你脸上截然不同,这只有脸上戴了面具,才会如此……”
她略为一顿,接着又道:“后来你一而再,再而三的忘记你说过的话,做过的事,前后判若两人,我才恍然大悟,你不是真的宋老爷子,只是脸上戴着面具而已。”
霍万清暗暗点头,忖道:“心思果然是女孩儿家细,自己虽觉老庄主有异,但没想到这一点。”
宋镇山听到这里,不觉呵呵一笑,点点头,颇似嘉许的道,“女娃儿,你眼力不错,老夫确实戴了人皮面具。”随着话声,缓缓举起手来,从他颔下缓慢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。
面具揭开,呈现大家面前的,并不是武林大老宋老爷子,而是一个断眉,三角眼。狭长脸的老者,看去约莫五十出头,嘴角挂着一丝冷峻的微笑,没有人认识他。盟主变了另一个人,自然看得无住大师等人骇异不止,忍不住都惊得从椅上霍然站了起来。
宋文俊几乎眼中要喷出火来,长剑一抡,倏地跨上一步,厉声喝道:“你……是什么人?”
霍万清赶紧伸手一拦卜说道:“少庄主,冷静一点。”
那狭长脸老者神色冷峻,微微一笑,抱拳道:“老夫索毅夫,和诸位还是初会。”
竺秋兰冷声道:“狼山一狈。”
索毅夫深沉一笑道,“姑娘果然是见多识广,连老夫外号都叫得出来。”在座众人之中,果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索毅夫的来历了。
宋文俊道:“我爹呢?”
索毅夫拈须微笑道:“少庄主但请放心,宋老爷子很好。”
宋文俊道:“家父现在何处?”
索毅夫道:“宋老爷子现在在敝主人处作客、是敝主人的上宾。”
霍万清双目精光暴射,双手提胸,洪声道:“姓索的,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?干脆说出来吧。”
索毅夫深沉一笑道:“敝主人只是仰慕宋老爷子英名,请去盘桓几日,谈不上有什么阴谋。”
霍万清道:“好,你且说说你们主人是谁,现在那里?”
索毅夫道:“这个很抱歉,兄弟来时,敝主人没有交代,兄弟不敢奉告。”
霍万清道:“朋友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?”
索毅夫干笑道:“兄弟来了不止一天,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?”
霍万清道:“你知道就好了,今晚如不说说清楚,你能走得了么?”
索毅夫重又把人皮面具覆到脸上,笑了笑道:“兄弟根本没有走的意思。”他用双掌在面颊上轻轻贴着面具,接道:“兄弟是奉命到贵庄做人质来的,宋老爷子一天没有回来,兄弟就一天不走。”他覆上人皮面具的意思,敢情仍然要假扮宋老爷子了。
宋文俊气得俊脸发青,长剑一指,喝道:“姓索的,你把面具拿下来。”
索毅夫看了他一眼,缓缓说道:“少庄主,兄弟是奉命假扮宋老爷子来的,情非得已。”
宋文俊道:“匹夫,你再不揭下来,本公,子就劈了你。”
索毅夫道:“敝主人没把宋老爷子恭送回来之前,兄弟安全得很,少庄主大概还不至于鲁莽到一剑穿心,杀了兄弟吧?”宋老爷子人在他们手中,投鼠忌器,当然没有人敢杀他了。
霍万清道:“公子且息怒……”
宋文俊气怒的道:“叫他把面具取下来再说。”他当然不愿意看到有人在他面前,假扮他的父亲。
索毅夫道:“兄弟此来,只是不使宋老爷子有损盛名,才奉命假扮宋老爷子的,少庄主既然要兄弟取下来,兄弟取下来就是了。”说着果然又从脸上揭了下来,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。
秃顶神雕孟达仁道:“索朋友假冒盟主,那咱们五派接到假冒盟主的亲笔信,那也是索朋友伪造的了。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不才,还没有那份能耐,仿造宋老爷子的笔迹,但兄弟知道此事。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无住大师低喧佛号,说道:“如此说,这几封信,都是贵主人仿造的了。”
索毅夫深沉的道,“诸位知道就好。”
甘玄通道:“贵主人以盟主名义,把咱们骗到这里来,目的何在?”
索毅夫皮笑肉不笑,说道:“这个兄弟也略有所闻。”
史傅鼎道:“你说出来听听。”
索毅夫道:“敝主人邀约诸位前来,是为了宣布一件事……”说到此处,就住口不往下说。
史傅鼎道:“宣布一件什么事?”
索毅夫道:“这个兄弟也不太清楚,诸位不妨梢等片刻,大概送信的人,也快来了。”
霍万清道:“那好,姓索的,你要老夫动手,还是自愿受缚?”
索毅夫淡淡一笑,泰然道:“兄弟说过,兄弟安全得很。”
霍万清沉哼一声道:“你以为老庄主在你们手里,咱们就不敢动你?方才你自己说的,老庄主是你主人的上宾,而你只不过是你主人的一名属下而已,咱们就是杀了你,你主人未必为了一名属下,会对上宾不利吧?”
索毅夫听得一怔,点头道:“这个兄弟倒是没有想到。”
霍万清洪笑一声道:“现在你该束手就缚了吧?”
索毅夫横了金甲神一眼,冷冷的道:“霍总管可是想和兄弟动手么?”
霍万清沉声道:“老朽要把你拿下。”
索毅夫道:“你知不知道兄弟的外号?”
霍万清道:“狼山一狈。”
“不错。”索毅夫两个指头,拈着他唇角上几茎苍髭,仰首大笑一声,缓缓说道:“你总知道狈是不会参加行动的了。”
霍万清冷笑道:“你是说有人会替你出手?”大步直逼上去,沉喝道:“霍某先把你拿下了,看看有谁会替你出手?”喝声中,突然五指箕张,朝索毅夫肩头抓去。
他这一抓,蓄势已久,出手自然极为快速,那知索毅夫忽然身形一闪,十分滑溜的从右闪出。就在此时,只见门帘掀处,一个青衣汉子急步奔了进来。一下拦在霍万清的前面。此人一身打扮,正是天华山庄的庄丁。霍万清目光一注,只见拦住自己的庄丁,脸色黝黑,不过三十出头,双颧微突,鹞目鹰鼻,脸型瘦削,生成一股阴沉神色。天华山庄的庄丁,他个个认识,但从未见过此人。
霍万清目光朝青衣汉子打量了一眼,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
青衣汉子道:“总管不认识我?”
霍万清道:“你不是天华山庄的人。”
那汉子道:“是。”这个“是”,答得很模糊,不知他说的是天华山庄的人?还是回答霍万清说的不是天华山庄的人?
霍万清凛然道:“你是姓索的一党,几时混进天华山庄来的?”
索毅夫微笑道:“他穿了天华山庄的服装,自然是天华山庄的人了,天华山庄的人,自然是天华山庄总管引进来的了。”
霍万清心头甚怒,沉喝一声道:“很好。”突然挥手一掌,当胸拍去。要知霍万清乃是鹰爪门高手,这一掌更是存心毙敌,出手之间,已用了七成力道,一掌出手,劲风潮涌,直撞而出。因为相距极近,一发即至,故而这一记掌势,看不出如何威猛,实则已是相当凌厉威猛了。
青衣汉子没有作声,但也不避不闪,同样挥掌迎出,硬接金甲神一击。这一掌,一劈一迎,自然很快就接实了,但听“砰”然一声,居然势均力敌,双方各自震得退后了一步。
霍万清不觉微微一呆,忖道:“此人年纪不大,掌力居然会不在自己之下?那以他的功力来说,应该不会是无名小卒了,江湖上怎的不曾听人说过?”心念转动,口中洪喝一声:“你再接霍某一掌。”双肩微晃,高大身躯直欺而上,挥手发掌,一招“直叩天门”,笔直击去。
他这一掌,激怒而发,掌上几乎已提聚了十成功力,掌势才发,一股凌厉强猛的掌力,随手而出,罡风激荡,挟着轻微的呼啸之声,直向青衣汉子迎面涌撞过去。正因这一招双方相距较远,故而看出了他掌势的威力来了。青衣汉子依然一声不作,功运右臂,横臂出掌,一招“横架金梁”,硬封霍万清的掌势。
霍万清看得心中更加怒恼,暗喝一声:“好个不知死活的狂徒。”右掌直劈不变,左脚一抬,踢向对方小腹。
青衣汉子右手堪堪架起,瞥见霍万清左脚跟着踢来,不慌不忙,左手化掌,使了一招“春水拍岸”,手掌往下斜拍出去。双方势道极快,倏然一合,就发出“砰”、“砰”两声震响。
青衣汉子内力,究不若金甲神来的雄厚,他一记“横架金梁”,架是把对方的“直叩天门”的掌势架住了,一个人却身不由己腿弯一屈,往地上跌坐下去;但他左掌一招“春水拍岸,也拍中了金甲神霍万清踢来的左脚,而且正好拍在内踝骨上。
这是一记借力还力的手法,霍万清这一脚踢的力道愈重,反震之力也愈强。霍万清左脚硬是被他一掌拍的往外荡开,一个人自然也随着往左斜冲了出去,只觉骨踝痛如裂,几乎拿不住桩。宋文俊急忙伸手把他扶住,问道:“总管怎么了?”
霍万清撅着脚,说道:“不要紧,老朽只是一些外伤。”
那青衣汉子却也厉害,跌坐下去的人,忽然双手支地,两足就地一点,身形往上腾起,跃开数尺,正待往外退去,他这一向旁跃开数尺,正好跃到了史傅鼎的身边不远。史傅鼎刷的一声,剑光一闪,一点剑影,指向青衣汉子的咽喉,喝道:“你还想走么?”
这时门外微风一飒,门帘飘动,又闪进一条青影来。这人同样一身青衣,也是天华山庄庄丁的打扮,同样只有三十出头,左手提着一柄带鞘长剑,直冲而来。岳少俊、竺秋兰二人,已经退到右首,并肩而立。岳少俊低低的道:“这人大概也是贼党了。”
竺秋兰轻叹一声走,“看来天华山庄,已被贼人渗透下。”就在二人说话之际,狼山一狈脸上挂着一丝干笑,轻轻抬了下手。
那冲进来的青衣汉子突然抬腕发剑,“锵”的一声,剑光一闪,架开了史傅鼎指向前一个青衣汉子咽喉的长剑。前面一个青衣汉子好像他的任务已了,身形一闪,宛如一缕青烟,从帘隙飘飞出去。这一段话,从史傅鼎发剑,到另一个青衣汉子的闪人,狼山一狈的抬手发令,和青衣汉子出剑架开史傅鼎长剑,要把它一一叙述说来,自然要费不少笔墨,但其实双方出手之快,何殊闪电,前后也只是眨眼工夫之事。
史傅鼎眼看青衣汉子出鞘一剑,就从自己剑下,把人换了出去,不由敛眉一轩,冷哼道:“你当我不敢杀你么?”
青衣汉子右手执剑,左手执鞘,剑鞘交叉,只是冷冷的望着他,没有作声。史傅鼎长剑一振,喝道:“史某不杀无名之徒,你报个名来。”
青衣汉子冷冷的道,“武当剑法,还杀不了我,何用报名?”
史傅鼎生性高做,对方这句话,听得他心头极为怒恼,长笑一声道,“那你就试试我的武当剑法。”挺剑直欺到青衣汉子身前三四尺远,手腕一振,嗡然有声,划起一圈剑光。
青衣汉子微晒道:“动手过招,何用花招?”忽的一剑,直向史傅鼎一圈剑光中刺入,这一剑,果然十分强劲。
史傅鼎听他讽刺自己使的是花招更是怒不可遏;但对方举剑直刺,剑锋强劲,直逼而来,倒也不敢轻敌,脚下斜退半步,长剑直竖,又划起一个圆圈,朝前推出。青衣汉子一剑出手,立即如影随形而上,手中长剑刷、刷、刷,接连三剑,都是笔直刺出。
他这手剑法,直来直去,快如星火,似是专门对付武当剑法的一般,史傅鼎长剑划圈,他却从你圆圈中直刺而人。史傅鼎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,对方连刺三剑,他却连退了三步。这三步接连后退,却使史傅鼎在怒恼惊讶之中,冷静了下来,缓缓吸了口气,手腕起处,缓慢的挥出一剑。
这一剑挥出之时,正好青衣汉子第四剑直刺过来,两剑乍接,响起锵然剑鸣。史傅鼎这一剑去势倏然,甚是飘逸,看去如风吹柳丝,轻柔自然,不着半点力道;但就在双剑乍接之际,他长剑轻轻一翻,使出“粘”字诀一下压住了青衣汉子的剑脊。
青衣汉子忽然冷笑一声,左手骄指如戟,直向史傅鼎眉心点去。史傅鼎是武当二子的师弟,一身武功,原也不弱,只是平常行走江湖,替人排难解纷,或是代表大师兄往来各大门派出席庆典。江湖上因他是武当派掌门人的师弟,身份崇高,也都另眼相待,很少有人和他动手,因此练剑多年,对敌经验,总嫌不足。
此时他明明以“粘”字诀压住对方长剑,可说已有转变优势之机,只需施展这一剑的变化,立可化被动力主动,抢先出手,抢得先机;但他一见青衣汉子骄指点来,压住对方的剑势忽然一松,剑尖突然上削。须知青衣汉子这一指原只不过是一记虚招,史傅鼎扬剑上削,青衣汉子大笑一声,左手迅即收回。本来被压住的长剑,手腕一振,跟着往上倒挑而起,剑光一闪,森寒剑锋由下而上,划向史傅鼎小腹、
吏傅鼎一剑落空,心知上当,急急往后跃退,低头看去,自己一件蓝布长衫,前面下摆已被剑锋划破了数尺许长一条,差点就伤着了人。这下直气得史傅鼎一张白皙的脸上,红如喷血,大喝一声:“狂徒,史某教你识得厉害。”长剑连展,一剑跟一剑的连绵劈出,刹那之间,剑光大盛,一圈圈剑影,隐挟风雷之风,着着进攻,凌厉无比。
青衣汉子长剑护身,后退了两步,冷然道:“方才不过给你了点小小教训,真要见个真章,你就回不了武当山去。”喝声中,手腕伸缩之间,剑势一紧,和史傅鼎展开快攻,一柄长剑,剑光流动,暴出一片参差剑花,锐啸盈耳。
史傅鼎立时被那凌厉反击,迫得后退了一步,但他一退之后,再次挥剑逼进,长剑如虹,飞快的还击过去。这时另一边,宋文俊倏地转过身来,双目寒芒迸射,直注在索毅夫的脸上,冷然道:“你带来了多少人,混入咱们庄中?”
索毅夫深沉的笑了笑道:“兄弟深入贵庄,总得安排几个人手,以备紧急之需,这也不能怪兄弟吧?”
宋文俊心头杀机陡生,缓缓走上,冷然道:“你还有多少帮手,叫他们一齐出来吧。”
索毅夫后退一步道:“少庄主要做什么?”
宋文俊脸上笼罩了一层冷肃之色,说道:“方才霍总管提醒了我,即使杀了你,对家父并无多大影响,你如有帮手,就要他们一起出来,今晚我要先肃清混入夫华山庄的贼人,包括你在内,然后再找你们主子……”他一字一字的说来,显得坚强有力。
索毅夫镇定的道:“少庄主杀了兄弟,对你们天华山庄,并无好处。”
宋文俊道:“杀了你,对天华山庄虽然并无好处,但可以告诉天下武林,天华山庄威武不屈,侵入天华山庄者死。”
索毅夫道:“少庄主太冲动了,你应该不会忘记宋老爷子还在敝主人手上吧?”
宋文俊道:“你主人劫持家父,无非想以此示威江湖。作为称霸武林的张本,家父在江猢上薄有声誉,所以你主人要待若上宾,一个心怀大志的人,绝不敢做出触犯众怒,受人指摘之事,你说对不对?”
索毅夫一手拈着他嘴角几茎苍须,点头道:“少庄主那是非杀兄弟不可了?”
宋文俊道:“不错,我给你一个机会。”接着回头道:“霍总管,把你的剑,借给他一用。”他因素毅夫身边并没佩剑,霍万清答应一声,伸手拔出佩剑,正待递去。
索毅夫摇摇手道:“兄弟从不使剑,也从不和人动手。”
宋文俊凛然道:“你不使剑,我要使剑,你不动手,我要动手了。”
索毅夫耸耸肩,干笑道:“少庄主一定要动手,剑在你手上,兄弟有什么法子?”他是在耍赖,还以为宋文俊真的不敢杀他。
宋文俊手中紧握长剑,杀机已盈眉宇,沉喝道:“好,这是你自己说的。”话声落,长剑已如匹练般刺出。他这一剑去势极速,也早已觑准了索毅夫眉心而发。天华山庄的少庄主,自然剑无虚发。虽然房中还有另一对人在厮杀,但大家的目光,还是集中在宋文俊的剑上,因为这两人都是今晚这场变故的主角。
索毅夫果然说的不假,他从不和人动手,故而没有还击,没有招架、更没有躲闪,好像要但然承受一剑。
他脑袋瓜不会是铁的,就是铁铸的吧,宋文俊这一剑,力贯剑身,劲注一点,纵然不能刺穿,大概也刺得进去。
剑势一闪即至,剑尖离开索毅夫眉心五寸光景,他还是没有动。所有目光都流露出诧异的神色,难道这狼山一狈,真会是心甘情愿的到天华山庄找死来的?五寸已经是很近的距离,但一直等到剑尖迫近眉睫不过寸许光景,狼山一狈索毅夫的瘦削脸才向左一偏,森寒剑锋,正好闪电般从他耳边擦过。
从耳边擦过,宋文俊这一剑当然落了空,等宋文俊撤回长剑,索毅夫的头又恢复了原位。这是何等快速之事?在大家看来,索毅夫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过,只是宋文俊点出的长剑收了回去,如此而已。宋文俊心里有数,狼山一狈口中说着从没和人动过手,实则他身手绝高,但此时岂肯甘休,沉哼一声:“好。”手腕一振,剑光闪动,接连刺出五剑。
这五剑,不仅快,简直快到无以复加,就像一气呵成。没有人看清他的剑式,也没有人能分清他发了几招?只觉剑光飘忽靡定,有如灵蛇乱闪。索毅夫还是没有躲闪,他一个人仿佛就在剑花错落之中站着没动,但宋文俊这五剑,就没有伤到他的毫发,连他衣裳都没划破一寸。
宋文俊的剑势,明明可以刺入的肋胁,就偏偏贴着他衣衫擦过,明明可以刺中他咽喉,却偏偏贴着他衣领过去,五剑居然全落了空。在场众人之中,个个都是武功有极深造诣的人;但谁也没有看清楚索毅夫是如何躲过宋文俊五剑的?
只有岳少俊看得最清楚,最出神,最有心得,但也看得脸色微变,朝竺秋兰悄声说道:“果然是他们一党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你说是谁一党的?”
岳少俊道:“此人避剑身法,和仲飞琼四个使女,同一路数……”
话声未落,只听索毅夫叫道:“少庄主且请住手。”
宋文俊停剑喝道:“你有何话可说?”
索毅夫道:“看来少庄主是下定决心要杀兄弟了,就是方才这几剑,已经穷极变化,再硬挺下去,兄弟非伤在你剑下不可了。”
宋文俊冷冷的道:“你可是改变主意,想动用兵刃了么?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从不和人动手。”
宋文俊横剑道:“那你打算如何?”
索毅夫笑了笑道:“兄弟打算找个人帮忙。”
宋文俊冷然道:“本公子早就说过,你还有多少人手,混入咱们庄中,叫他们一起出来。”
索毅夫似笑非笑,干嘿一声道:“兄弟想找八大门派中人帮个忙……”
他两道深沉的目光,缓缓的转到无住大师等四人身上,不住的来回打量。宋文俊怒声喝道:“姓索的,你胡说些什么?”
索毅夫道:“少庄主可是不相信么?”说到这里,目光转到飞虹羽士陆飞鸿的身上、接着道:“陆飞鸿,就是你吧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你可是想和贫道动手么?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是要道兄帮个忙。”宋文俊看他说的极为认真,心中不禁暗暗疑惑。
飞虹羽士道:“你要贫道帮你去对付宋少庄主么?”
索毅夫点着头道:“兄弟正是这个意思。”
飞虹羽士赫然笑道:“姓索的,你没有在做梦吧?”
索毅夫皮笑肉不笑,说道:“兄弟好好的,怎会在做梦?”
飞虹羽士敞笑一声道:“那一定是贫道听错了。”
索毅夫道:“道兄神智清明,自然也不会听错了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好,既然索朋友不是在做梦,贫道也没有听错,那么索朋友再说一遍,让贫道听听,你方才说什么?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方才是说,要请道兄帮个忙,替兄弟去接宋少庄主几招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索朋友这句话,不知怎么想出来的?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不用想,因为这是命令。”
“命令?”飞虹羽士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,望着索毅夫肃然道:“你是命令贫道?”
“不错。”索毅夫肃然道:“兄弟指派的是你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贫道凭什么接受你的命令?”
索毅夫缓缓道:“道兄知道这是谁的命令么?”
飞虹羽士看他神色不假,心中更加疑惑,反问道:“这是谁的命令?”
索毅夫嘴角间露出一丝冷笑,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根金丝络穿着的一方玉牌,在手掌心扬了扬。飞虹羽士骤睹玉牌,不禁脸色陡变。索毅夫似笑非笑的望着他,间道:“道兄一走认识这方玉符了?”飞虹羽士当然认识,这是终南派历代相传的掌门玉符,见符如见掌门。
岳少俊眼看索毅夫拿出一块玉牌,飞虹羽士就显出了惊骇神色,忍不住问道:“不知姓索的手上,拿的是什么玉牌?”
竺秋兰低低的道:“自然是可以命令他的令牌了。”
飞虹羽士怔立当场,过了半晌,才道:“终南派掌门玉符,怎会在你手里的?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有玉符在手,是不是能命令你飞虹羽士?”
飞虹羽士道:“贫道先想知道本派玉符,怎么会落到你手中的?”
索毅夫仰首冷嘿一声,木无表情的道:“兄弟听说终南玉符历代相传,是掌门人的符信,掌门人纵未亲临,玉符至处,见符如见掌门,不知是否确实如此?”
飞虹羽士当然不能说他不对,只得哼道:“不错。”
索毅夫嘿然笑道:“既然如此,道兄就不用问玉符怎会在我手中了。”他这话,飞虹羽士无法反驳。
索毅夫深沉一笑,接着道:“玉符至处,见符如见掌门,兄弟指派你出战宋少庄主,道兄怎不遵令行事?”
飞虹羽士面有难色,说道:“这……”
索毅夫脸色一沉,高举玉牌,喝道:“陆飞鸿,你迟疑不前,那是故意违抗玉符了?”违抗玉符,就是欺师灭祖的叛派大罪。
飞虹羽士脸上神色不定,显示他心中踌躇未定,口中又迟疑的道:“这……”
就在此时,竺秋兰开口了:“陆道长,你受愚了。”
索毅夫回过头来,冷然道:“小丫头,你又要多嘴了?”
竺秋兰披披嘴道:“难道我不能说么?哼,小丫头,你娘当年还不是小丫头长大的?”
索毅夫脸上忽然现出浓重杀气,但一现即隐,嘿然道:“你一再和老夫作对,老夫不会饶过你的。”
竺秋兰不屑的道:“你少冒火气,姑娘我如是怕事,也不会在江湖上走动了。”
索毅夫道:“很好。”说完这两个字,就别过头去,望着飞虹羽士冷冷说道:“陆飞鸿,你考虑好了没有?”
竺秋兰叫道:“陆道长,你当他手上的玉符,是真的么?”
素毅夫怒形于色,举着玉符,说道:“这终南玉符,那里假了?”
竺秋兰道:“你假扮宋老爷子,不是我看出破绽来,他们不是都把你当成宋老爷子么?你们伪造宋老爷子亲笔信,连宋少庄主,霍总管都分不出真假来,像你们一向惯干作假,这终南玉符,还会是真的么?”
索毅夫冷森的道:“就凭这句话,你就死定了。”
飞虹羽士突然敞笑一声道:“好个匹夫,你敢愚弄陆道爷。”刷的一声,寒光飞闪,长剑出霆,迅若惊雷,朝索毅夫握着玉符的手腕削去。
索毅夫右腕一缩,收回玉符,冷冷的道:“陆飞鸿,记着,违抗玉符,应受五刀分尸之刑。”
飞虹羽士厉声道:“陆道爷先教你五剑分尸。”说话声中,摇腕发剑,一连刺出五剑。
终南派剑法,素以快速轻捷著称,他这五剑,和宋文俊方才的五剑,又是不同!他剑势出手,就如五道飞虹,匹练缀绕,把敌人前后左右,一齐封死,然后五道飞虹,忽然化作漫天剑花。剑花突然爆开,化作漫天剑雨,密集飘洒。
你被剑光束在中间,想躲也躲不开,飞虹羽士,原来他的外号,是这样得来的。这五剑,当然是他的成名绝技了,但这五剑,依然没有伤到狼山一狈索毅夫。飞虹羽士真正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,自己已把前后左右,一齐封死,区区数尺方圆,尽在“飞虹五剑”变化之中,不会伤不了他?除非他不是人。
就在此时,但见门帘忽然掀开,大步走进一个身穿黑袍的高大人影。只要看他进来时的气派,这人定然来头不小。只见他才一跨入屋中,就巨目一扫,洪喝一声:“住手。”这一声洪喝,当真声若洪钟,震得房内迥音嗡嗡作响。
飞虹羽士不知来的是谁,他五剑刚刚使完,立即收剑跃退。狼山一狈脱出剑影,长长吁了口气,笑道:“是赵兄来得正好,若再迟上一下,兄弟身上,至少也要戮上五个窟窿了。”
这从门外走进来的黑袍人,正是黑虎神赵光斗,洪笑一声道:“索兄好说。”这时和游龙剑客史傅鼎动手的青衣汉子也引剑疾退,身形一晃,很快的从门帘缝中,闪了出去,身法恍如魅影。
秃顶神雕孟达仁看的暗自惊异不止,忖道:“这是什么身法?”
游龙剑客史傅鼎和那青衣汉子,激战了三百余合,武当绝艺,几乎全使出来了,不但赢不了对方一招半式,甚至还迫得手忙脚乱,肩头、手肘等处,还被对方剑锋划割破了。他从未受过这等挫折,心头这份愤怒,自不待言。
此时眼看青衣汉子忽然舍了自己,转身朝门外退去,一时岂肯甘休,口中大喝一声:“狂徒,你往那里走?”
双肩一晃,衔尾追了过去,黑虎神赵光斗洪喝一声:“站住。”挥手一掌,劈了过去。他外号黑虎神,云从龙,风从虎,他这一掌出手,果然虎然生风,一股凌厉强猛的潜力,宛如浪潮一般,朝史傅鼎身前涌了过去。
史傅鼎没想到此人一击的威势,竟有如此猛恶,一时化解不及,立即一提丹田真气,身子横向左侧飞开,才算让开黑虎神的掌风,心头怒不可遏,站定身子,双目凝视,长剑一指,凛然喝道:“你是什么人,胆敢偷袭史某?”
黑虎神微哂道:“我是什么人,你回去问问玉真子,自会知道。”
史傅鼎嗔目喝道:“史某偏要你自己说出来。”长剑一振,大有欺身直上之意。
狼山一狈含笑道:“史道兄乃是武当俊彦,怎的如此忍不住气,赵兄不是和你动手来的。”
黑虎神连正眼也没看他一下,只是微哂道:“竖子少不更事,理他作甚?”
史傅鼎大喝一声道:“你以为史某宝剑不利么?”
秃顶神雕孟达仁走上一步,劝道:“史道兄请且歇怒,咱们不妨听听他的来意。”
无住大师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孟兄说的极是,小不忍则乱大谋,且听赵老施主如何说法,再作道理。”史傅鼎碍着二人面子,快快的返剑入鞘。
霍万清看了黑虎神赵光斗一眼,嘿然道:“索老哥方才曾说送信的人,快要来了,这送信的人,大概就是赵老哥了吧?”
黑虎神转身朝霍万清拱拱手道:“霍兄久违了。”
霍万清还礼道:“赵老哥久违了,赵老哥名动江湖,威震南北,一向从不服人,怎么如今找到了一个主子?”
“哈哈……”黑虎神仰首洪笑一声道:“霍老哥三十年前,就被江湖上称做金甲神,盛名不在兄弟之下,不是也当了天华山庄的总管么?”
霍万清道:“兄弟追随的是各大门派公推的盟主,武林大老,兄弟能执鞭随橙,已是兄弟之幸。”
“这就是了。”黑虎神一手拂髯,说道,“良禽择木而栖,兄弟和索兄追随的主子,自然也是主宰天下武林的人物了。”
秃顶神雕心中一动,暗道:“听他口气,果然有一伙人秘密结合,妄图倡乱江湖了。”心念一动,忍不住问道:“赵老哥的贵主人是谁,能否说出来听听?”
黑虎神道:“敝主人目前还不想公开身份,兄弟就无法奉告了。”
无注大师道:“贵主人伪造盟主信件,把老衲等人约来此地,必有见教,方才索老施主曾说,贵主人会另派一位送信之人,前来宣布,此人若是赵老施主,那么老衲等人就洗耳恭.
“第九章”
大湖君庙黑虎神洪笑一声道,“大师言重,兄弟确是奉敝主人之命,替诸位送信而来………”说话声中,果然从大袖中、取出一个大红封套,分给了无住大师(少林)、飞虹羽士陆飞鸿(终南),甘玄通(八卦门)、秃顶神雕孟达仁(六合门)、游龙剑客史傅鼎(武当)和未文俊等六人。
无住大师接到手中,首先从封套抽出一张正楷请柬,上书:“来宾少林寺无住大师,请于腊月初八驾临黄山掷钵禅院。”下面并无具名,只盖了一个金色小印,赫然是“武林盟主之铃”六个篆文、这印章,无住大师自然认识,庄是昔年八大门派共铸的盟主金印,用的盟主信物之章,但已有多年不曾使用了。”
无住大师目光一抬,问道:“赵老施主分给老衲这份请柬,不知腊月初八,在掷钵禅院举行的是什么集会?”他这句话,正是大家想问之事。
黑虎神道:“大师见询,兄弟只是替诸位送信,至于什么集会,请柬上既未明说,兄弟抱歉得很,这就不知这了。”说完,略一抱拳,说道:“兄弟信已送达,那就告辞了。”一面回头道:“索兄似乎也该走了。”
狼山一狈索毅夫连连点头道:“是,是,兄弟也该走了,兄弟那也告辞了……”
“慢点。”宋文俊喝道:“姓索的,你们劫持家父,现在何处?”
黑虎神拱手道:“少庄主放心,床老爷子现在敝主人处作客,腊八掷钵禅院之会,令尊自会与会,届时少庄主不就可和令尊见面了么?”
宋文俊道:“我要你们立即领我前去。”
黑虎神道:“这个敝主人没有交代,兄弟作不了主。”
宋文俊道:“那就连你一起留下。”
黑虎神洪笑一声道:“就凭少庄主,只怕未必留得住兄弟。”
狼山一狈道,“兄弟那就要先走一步了。”说完,耸耸双肩,正待开溜。
霍万清大喝一声:“走得了么?”霍地跨上一步,五指箕张,朝索毅夫肩头抓去。
他是鹰爪门高手,这一抓之势,自然使出他从未轻施的独门绝技“鹰爪擒龙”,一招之间,隐含九个变化,无论你如何闪躲,如何破解,都难以逃得出他钢钩般的五指之下。那知就在他五指堪堪抓落之际,突然闷哼一声,一个高大身躯,砰然往地上跌坐下去。
史傅鼎站立之处,就离门口不远,睹状来不及拔剑。右手一圈,挥手拍出一掌,向索毅夫迎面击去。索毅夫苦笑道:“史大侠怎么也难为起兄弟来了?”举手轻轻一格,架开了史傅鼎的一掌,回头道:“赵兄,你先请吧。”
黑虎神洪笑一笑道:“好,好,索兄是怕兄弟和他们冲突了。”说罢,果然从容举步,往门外行去。宋文俊剑眉一剔,正待闪身截住。
索毅夫忙道:“少庄主有话慢慢好说。”伸出两个指头,一下夹住了宋文俊的剑尖。
秃顶神雕和史傅鼎立得最近,眼看史傅鼎一剑挥出,就站立不动,心中觉得奇怪,轻声叫道:“史道兄,你怎么了?”史傅鼎依然凛立如故,一动不动,也没有作声。
索毅夫忽然阴森一笑道:“回孟大侠,史大侠只怕是被兄弟不小心,碰在穴道上了。”秃顶神雕冷哼一声,伸手之间,拍出两掌。但见史傅鼎瞪眼望着自己,不但依然无法开口说话,也不能转动身躯,而且脸上似乎隐有痛苦之色。
[ ]心下不由得一怔,回头看去,跌坐下去的金甲神霍万清,也没有站起来,宋文俊正在替他推宫过穴,似乎毫无效果。无住大师走了过去,说道:“少庄主快请住手,霍老施主只怕是中了拂穴手法,不是推宫过穴所能解得开的。”
宋文俊抬目道:“不知大师是否能解?”
无住大师微微摇头道:“老朽也只是猜想而已,拂穴手法,独门奇技,老朽如何能解?”飞虹羽士、甘玄通二人,同时朝狼山一狈逼近过去。
索毅夫后退一步,说道:“大师说对了,兄弟使的正是拂穴手法。”
飞虹羽士冷声道:“你以为拂穴手法,就无人能解么?”
索毅夫道:“拂穴截脉,技虽小道,但各有独门之秘,兄弟学的,旁人只怕无法解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贫道点你五阴绝脉,看你如何?”
索毅夫深沉一笑道:“那就只好拿兄弟一命,换他们两条命。”
无庄大师道:“索施主之意,替他们解开穴道,是有条件的了?”
索毅夫道:“大师言重,兄弟解开二人穴道,并无条件,只要有大师一言就好。”
无住大师道:“施主要贫衲说一句什么话呢?”
索毅夫道:“方才赵光斗替主人送来的请柬,诸位都收到了。”
无住大师道:“自然收到了。”
索毅夫道:“不知诸位是否前去赴会?”
无住大师约作沉吟,说道:“请柬上印了盟主金印,不论真假,八大门派既然收到这份请束,自然要前去赴会的了。”
索毅夫长长吁了口气,说道:“这就是了,宋老爷子是敝主人请去的,自然也会在掷钵禅院,和诸位见面,兄弟假扮宋老爷子,只是奉命行事,诸位似乎没有留难兄弟的必要了。”
秃顶神雕冷哼声道:“你想大师答应放你?”
索毅夫道:“不错,无住大师佛门高僧,一言九鼎,只要大师答应一声,兄弟立即先替史大侠,霍总管解开穴道。”
无住大师望望众人,说道:“诸位道兄,意下如何?”
索毅夫道:“史大侠、霍总管二位身中拂穴手法,全身营卫,均已停止运行,如果十二个时辰不解,就会血脉僵曲,终身残废……”
竺秋兰低低的道:“岳大哥,咱们没有掷钵禅院的请柬,向他要两份才好。”
岳少俊道:“那请柬只有八大门派的人才有,咱们又不是八大门派中人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你没听狼山一狈说么?宋老爷子也会与会。你自然要去,才能和他见面呀。”说到这里,不待岳少俊口答,叫道:“喂,索毅夫,我们没有掷钵禅院的请柬,你给我们弄两份来,好不好?”
索毅夫道:“请柬是敝主人按照拟定的名单发出来的,而且你们也看到了,是由黑虎神赵光斗亲自送来,二位不在敝主人名单之中,兄弟也无能为力。”
竺秋兰道:“那我们就不同意放你了。”
索毅夫深沉一哂道:“兄弟捏着史大侠、霍总管两条性命,你不同意,兄弟并不在乎。”
竺秋兰气道:“你当我们不能把你拿下么?”一面口头叫道:“岳大哥,你过去让他见识见识,一招就把他拿下了,待会等他解开了霍总管二人的穴道之后,咱们就到门口等着他。”
竺秋兰道,“岳大哥,快去呀。”
索毅夫看了岳少俊一眼,说道:“岳少侠要一招拿下兄弟,兄弟倒是有些不敢相信。”他自然不相信,连鹰爪门高手金甲神霍万清的擒拿手,他都不在乎,何在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?
竺秋兰道:“岳大哥要是用第二招,就算咱们输了,咱们立对就走。”
索毅夫淡淡一笑道:“岳少侠真能在一招之下,把兄弟拿住,兄弟就答应给你们设法。”
竺秋兰咕的笑道:“你说话要算话。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说过的话,自然算数。”
竺秋兰叫道:“岳大哥快去呀。”
岳少俊朝前走了上去,说道:“在下只要第一招,抓住你就算了?”
索毅夫道:“不错。”
岳少俊道:“你准备好了?”
索毅夫道:“岳少侠但请出手。”
岳少俊右手一探,一把抓住了索毅夫的右腕脉门,说道:“在下这不是抓住你了么?”索毅夫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毫无防范之下,被岳少俊轻易的一把抓住,心头一怔,左手正待拂出。岳少俊比他更快,手腕一抬,抖手把他摔了出去。
索毅夫被他摔得翻了一个筋斗,才从地上一跃而起,脸上似有不信之色,说道:“岳少俊,这一招果然高明得很,不过兄弟还想试一招。”这一招除了宋文俊,在场的个个都是武林高手,但谁也没有看得清楚,当然谁也不会相信,只道岳少俊趁他说话分心,才得手的。
竺秋兰道:“你可是想赖了?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说话算活,说了自然不赖,只是兄弟心有不甘,故而还想讨教一招。”
竺秋兰道:“岳大哥,咱们要他两张请柬咯,你就再试一招给他瞧瞧。”
岳少俊道:“好,你可准备了。”
索毅夫这回自然有了准备,点头道:“有请。”两个字堪堪出口,突觉手腕一紧,又被岳少俊扣住了脉腕,一抖手,反把他摔了出去。
索毅夫依然没看清楚,糊里糊涂的彼摔了一个筋斗。他站起身,拍拍身上灰尘,目中闪过一丝厉芒,呵呵笑道:“岳少侠有此惊人之艺、不用兄弟设法,敝主人也一定会欢迎二位莅临掷钵禅院的了。”岳少俊两次出手、把狼山一狈连摔了两个筋斗。手法奇奥,直看得无住大师、飞虹羽士等人,莫不耸然动容。
大家方才听岳少俊说过,他师傅叫无名老人,武林中根本谁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人位高人。紊毅夫道:“二位只管准时赴约,兄弟会在掷钵禅院前恭候二位大驾。”
竺秋兰道:“那就谢谢你了。”
索毅夫干笑道,“竺姑娘不用客气。”回头朝无住大师抱抱拳道:“不知大师和几位商量好了没有?”
无住大师道:“贫衲答应了。”
索毅夫道:“大师保证兄弟离开此地。”
无往大师合掌道:“索施主但请放心,贫衲既然答应了,自是没有人会留难施主的了。”
索毅夫深沉一笑道:“大师说的话,兄弟自然信得过。”说完,走近史傅鼎、霍万清两人身边,分别在他们身上,举手轻轻一拂。两人果然应手而解,同时睁开眼来。
史傅鼎大喝一声,正待翻腕掣剑。无住大师急忙摇手道:“史道兄暂请歇怒,贫衲答应他离去,就让他去吧。”
索毅夫拱拱手道:“诸位大侠,容兄弟告退。”从容举步,朝门外行去。
宋文俊大声道:“索毅夫,今天便宜你了,再要和本公子遇上,那就没有这么便宜了。”
索毅夫跨出门外、回头笑道:“以后的事,留到以后再说吧。”声音渐渐远去。
宋文俊切齿道:“这厮……”
无住大师道:“此人深藏不露,以贫衲看,一身所学,绝不止此。”
甘玄通道:“大师说得极是,狼山一狈,一向在西北一带,很少到中原来,此人城府极深,贫道看他身法、手法,都极怪异:咱们一对一,只怕谁也无法留得住他,咱们着是联手把他留下,他又只不过是他主人的一名手下而已,大师放他离去是对了。”
宋文俊道:“他主人隐身幕后,不知是谁,家父……”
秃顶神雕道:“少庄主不用担心,试想连黑虎神赵光斗,狼山一狈索毅夫等人。都甘心投靠,他们主人的身份自然高过他们二人甚多。他们把盟主请去,又和咱们订下腊八之会,虽然必有阴谋,但说穿了,无非企图称雄武林,也想利用盟主在武林中的隆誉,以作号召;因此。据贫道推测,盟主决可无事。”
甘玄通道:“孟道兄此话不错,方才索毅夫说盟主是他主人的贵宾,自然参加掷钵禅院之会,绝非空言,少庄主不如暂且忍耐,等到会期,见了盟主,再作计较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如今离会期虽然尚有一个半月,但此人身居幕后,咱们不但对他一无所知,而且盟主又为他们所劫持,据贫道看来,此中必有极大阴谋,咱们八大门派,应该事先妥筹对策,才不致为人所乘。”
无住大师合掌道:“贫衲奉掌门方丈令谕,晋谒盟主而来,盟主遭人劫持,对方又有腊八掷钵禅院之会,兹事体大,贫衲须得赶回敝寺,禀报方丈。诸位道兄大概也都得赶回去向掌门人请示,但陆道兄说的八大门派,应该妥筹对策,甚是有理,因此贫衲想到了一件事,不知诸位道兄意见如何?”
秃顶神雕道:“大师请说。”
无住大师道:“贫衲觉得掷钵掸院之会,关系盟主和八大门派甚矩,大家势必都要赶回去请示,但咱们必须在腊八之前,约定一个地点,作为咱们聚会之处。”
秃顶神雕道,“大师是否已有腹案?”
无住大师道:“诸位道兄此刻立即各自赶回贵门,路有远近,往返需时,依贫衲之见,咱们就以一月为期,定在十二月朔日,大家务必赶到。”
甘玄通道:“地点呢?”
无住大师道:“敝师弟佟世昌,世居南陵,离黄山不过两日路程,而且对诸位道兄来说,地点适中,不知诸位以为如何?”
秃顶神雕笑道:“好极,乾坤手佟老哥,和在座诸位,都是旧识,到佟家庄集合,地点适中,谁也不吃亏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那就这样决定。”
无住大师起身道:“诸位既然同意,贫衲那就告辞了。”
飞虹羽士跟着起身道:“贫道也要走了。”
霍万清忙道:“大师、道长请留步,厨下酒菜业已备妥,方才因变起仓猝,没有送上菜,二位用了素斋再走不迟。”
无住大师道:“不用了,盟主失踪,贼人又定下了会期,这是何等重大之事,贫衲急于回寺,凛报方丈,不克稍留,少庄主保重,贫钠告辞。”说罢,合十一札,举步往外行去。飞虹羽士、甘玄通、孟达仁,史傅鼎等人,也急于赶回山去,同时纷纷告辞。
宋文俊站起身,回头朝岳少俊、竺秋兰二人道:“岳兄、竺姑娘且请稍坐,兄弟去去就来。”他一直把众人送出大门,才行口转。
这时宋老爷子卧室前面的一间小客厅上,红烛高烧,桌上已经摆上了酒莱。岳少俊、竺秋兰也由霍万清陪同,坐在小客厅上。宋文俊匆匆回入,立即招呼道:“岳兄,竺姑娘请随便坐,酒菜快要凉了,咱们熟不拘礼,不用客气,请、请,霍总管,你也请坐。”随着话声,就在主位上落坐;
岳少俊、竺秋兰和霍万清,也依次落坐,早有一名青衣使女,手捧银壶,替四人面前斟满了酒。竺秋兰道:“我不会喝酒,霍总管,你和岳大哥喝吧。”霍万清也不勉强,敬了岳少俊一杯,岳少俊也敬了宋文俊。
大家边吃边谈,霍万清道:“岳相公,竺姑娘,对方才之事,有何高见?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初走江湖,除了觉得对方早有阴谋,武林中乱像已萌,将有大变,看不出旁的来,还望霍总管指点。”霍万清连说不敢。
竺秋兰唁的笑道:“岳大哥这句早有阴谋,说得对极,照今天的情形说,凭黑虎神赵光斗,和狼山一狈索毅夫两人,是万难脱身的,若非事前早有安排,他们那能安全离开天华山庄么?”
床文俊愕然道:“竺姑娘看出什么来了?”
竺秋兰道:“自然是掷钵禅院之会的请束了,要是没有这份请柬,宋老爷子失踪,无住大师等人,能放过索毅夫不迫么?正因盟主失踪,掷钵禅院之会,会期又已极近,各大门派的人,遇上这种大事,能不赶去向掌门人请示么?这一赶回去请示,往返费时,算来已经十分紧迫,一时之间,自然无暇再插手管旁的事了。”
霍万清听得连连点头道:“竺姑娘观察入微,说得一点没错。”
竺秋兰道:“霍总管夸奖了,只不知霍总管可有什么安排?”
霍万清一怔道:“竺姑娘怎知老朽会有安排?”
竺秋兰赐然一笑道:“宋老爷子遭贼党劫持,少庄主、霍总管忧心如焚,此时那有心情饮酒?不是另有安排,那一定是在等待什么消息了。”
霍万清轻轻叹了月气道:“竺姑娘兰心意质,料事如神,老朽确是小有安排。”
宋文俊接口道:“家父遭劫持,兄弟五内如焚,遇上各大门派中人,又不论缓急,事事都要请示,自是无法求他们相助,岳兄……”
岳少俊没待他说完,慨然道:“宋老爷子遭贼人劫持,救人如救火,只要用得着在下之处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
宋文俊感激的道:“岳兄高义,请受兄弟一拜。”说着果然起身作了个长揖。
霍万清道:“此时言之过早,岳相公、竺姑娘且请用些酒菜,再说不迟。”岳少俊看他说话吞吐,心中觉得奇怪,还待再问。
竺秋兰附着他耳朵,低低的道:“霍总管是怕隔墙有耳,你不用再问。”
岳少俊眼看屋中只有一个手捧银壶的使女,心中不禁暗道:“看来霍总管对天华山庄,每一个人都不敢相信了。”
霍万清几杯下肚,忽然得意一笑,说道:“不瞒岳相公说,贼党落脚之处,老朽已经查清楚了,可能老庄主也在那里……”岳少俊口中“噢”了一声。
霍万清接着又道:“目下时间还早,咱们不妨慢慢吃喝。”
岳少俊问道:“霍总管准备何时动身?”
霍万清低笑道:“这里没有外人,说也无妨,老朽预定二更之后,再行出发,给贼党一个措手不及,也许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。”举杯一饮而尽,说到这里,回头吩咐道:“春梅,给岳相公斟酒。”
青衣使女答应一声,手捧银壶,给岳少俊面前斟满一杯,再待给霍万清斟酒时,银壶余沥已尽,这就躬身道:“待小婢到厨下添酒去。”
霍万清一挥手道:“快去。”青衣使女应了声“是”,捧着银壶退了下去。
霍万清等她走后,也跟着起身,往外行去。过不一会,霍万清大步走入,回到坐位之上。宋文俊抬目朝他看去,霍万清微微点了点头。岳少俊看在眼内,心里暗暗纳罕,忖道:“看他们好像有什么事情?”这时青衣使女已经捧着银壶走入,替霍万清杯中,斟满了酒。
霍万清忽然目光一抬,问道,“春梅,你到天华山庄来,已经有多久了?”
春梅手捧银壶,低首道:“小婢来了己快两年了。”
霍万清口中唔着,一手捋须,又问道:“是什么人引荐你进来的?”
春梅道:“是厨房烧火的崔嬷嬷。”
霍万清又道:“你有没有念过书?”
春梅忸怩的道:“总管问小婢这些干么?”
霍万清一手捋须,说道:“你如果念过书,老朽正有一件事,要派你去做。”
春梅依然低着头道:“小婢念过几年书。”念过几年,那是极愿意霍总管派她工作了。
“那好。”霍万清从怀中取出一张很皱的字条,随手一扬,递了过去,说道:“你去看看,这上面写的什么?”春梅没有去接。她不用去接,就知道字条上,写的什么?因为这张字条,是她刚才转过长廊时,匆促之间,用眉笔写好,暗中递给侍立在檐前的宋福生的。宋福生早已被自己收实,绝不会出卖自己,那一定是自己的行动,被霍总管识破了。
这段话,说来较长,实则不过是电光石火般事,春梅一张清秀的粉脸,微微变色,疾快的往后退了两步。霍万清虎的站起来,哈哈一笑道:“小丫头,老朽本还当你只是个传递消息的人,没想到你还是派来咱们天华山庄卧底的主持人,老朽当真看走了眼了。”
春梅冷笑一声道:“你到现在才知道,不嫌晚了么?”她这一瞬之间,居然立时镇定下来。态度从容,似是有恃无恐。
宋文俊也已跟着站起,问道:“霍总管,她字条上写些什么?”
霍万清把手中字条递了过去,说道:“老朽真没想到宋福生十几年的老人,会给他们收买,这张字条,是老朽从未福生身上搜来的。”
宋文俊接过字条,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字迹:“行踪已泄,限二更前撤退。”
这下,直看得宋文俊剑眉一剔,呛的一声,抽出长剑,凛然喝道:“好个贱婢,你们的人,藏匿在何处?”
春梅冷然道:“霍总管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么?”
霍万清洪笑一声道:“老朽不是这么说,你还不会显露出原形来呢。”
春梅冷笑道“霍总管果然很有心机,但即使不被你识破,姑娘今晚也打算离开这里了。”
霍万清道:“你现在还走得了么?”
春梅看了他一眼,冷冷的道:“你想把我怎样?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自然要生擒了你,追问老庄主的下落。”
春梅冷笑道:“霍总管觉得一定能够胜我么?”
霍万清道:“不信你就试试看,霍某是否能把你拿下?”
宋文俊道:“霍总管,这贱婢由我来对付她。”
霍万清道:“不用公子动手,老朽自问足可拿得下她。”
春梅冷哂道:“好吧,你要动手,尽管出手试试……”
霍万清沉哼一声,倏地跨上一步,右手横起,五指半张半合,抓向春梅右腕。春梅柳腰一挫,横闪半步,右手骄指若就,朝霍万清抓来的掌心戳去。霍万清被迫得收回掌势,左拿一阑,猛劈出去,手法威猛,而且一掌之中,还含看几个奇异变化,正是金甲神的厉害杀着。春梅一看无法拆解,急忙上个疾旋,娇躯轻盈得确如柁螺一般,很快就旋闪出去。
宋文俊喝了声:“回去。”抬手一剑,迎面洒出,挡住了春梅的去路。
春梅冷笑道;“你们要一起上,亦无不可。”
霍万清虎目圆睁,威光暴射,怒喝道:“贱婢少逞口舌之利。”
双手扬处,高大身形跟着扑起,右手一记劈空拳,左手却施展鹰爪门的大擒拿手法,直欺过去。他不但双手各自使出绝学一招,同时也发挥了他深厚的功力,刹那间,掌力排空扫荡,一团罡风狂飙,凌空直撞而出。随着这一掌后面,五指箕张,幻起一片错落指影,大有非把春梅活捉不可之势。
春梅冷声道:“你吼什么,有多少本领,只管使来。”她每句话都说的口气极大,自然是有意要激怒对方,但她本人却保持着十分冷静之态。娇躯又是一个柁螺般的疾转,巧妙的躲闪开霍万清劈出的掌力。
直待霍万清一记威猛劈空掌力,宛如浪潮般从她身侧擦过,地才身形一晃,双手同时从向前翻起,迎着霍万清挥出。霍万清紧随劈空掌力之后,是一记暗藏变化的大擒拿手法,指影迷离,使人不可捉摸;但春梅这双子一翻之势,两只纤纤柔夷,忽掌忽指,忽拍,忽拂,同样手法奇奥,前后呼应,甚是奇妙,看去有守有攻,正好拆解了霍万清的擒拿手法。
霍万清怒不可遏,口中连声暴喝,右掌劈扫,左手擒拿,连环击出。春梅身子轻盈得有如柁螺,只要遇上对方威猛掌力,无法力胜之时,就轻旋而出,同时双手指掌齐出,似点似拍,招术奇妙,也往往把霍万清逼得后退不迭。两人乍分乍合,互相拆攻了十几个照面,依然难分胜负。
#--iCMS.PageBreak--#岳少俊仔细察看春梅施展的身法,分明和仲飞琼手下四个使女,如出一辙,心中暗道:“看来霍总管纵然武功高强,内力雄浑,但春梅身法十分奇妙,只怕再打下去,也无法把她生擒的了。”
心中想着,这就回身朝竺秋兰说道:“这丫头的身法,和仲姑娘四个使女颇相近似,还是我去把她拿下,免得拖长时间,你看如何?”
竺秋兰看他连出手都要和自己商量,心头一甜,嫣然笑道:“宋公子邀你相助,你出手去把她擒下,也是应该的了。”
岳少俊点头道:“你说的极是。”随着话声、倏地站了起来,叫道:“霍总管且请住手。”
霍万清听到是岳少俊的声音,果然停住攻势,回身说道:“岳相公有何见教?”春梅在这一瞬之间,忽的柳腰一扭,转身朝门外疾冲过去。
宋文俊本来一直在监视着春梅的行动,但因岳少俊出声要霍万清住手,不觉也转脸瞧去,等到发觉春梅趁机冲出,已到门口,再待拦截已是不及。就在此时,只听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叱道:“你走不了的。”一片指影,迎着春梅洒来。
春梅没想到有人拦在门口,她一心只想冲出门去,骤睹指影迎面洒来,急急一个轻旋,向旁闪开。原来说话的就是竺秋兰,她当门而立,笑吟吟的道:“我早就料到岳大哥叫霍总管住手,你会趁机逃走,果然不出我所料。”
春梅气得粉脸通红,哼道:“你敢不敢和我来一场单打独斗?”
竺秋兰淡淡一笑道:“你不用急,有人会和你单打独斗。”
春梅道:“你说的是什么人?”
岳少俊接道:“是在下。”
春梅望了他一眼,缓缀的道:“你就是岳少俊吧?”
岳少俊道:“不错,原来姑娘也知道区区岳某的名字。”
詹梅冷笑一声道:“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,那就是你的死期近了。”
竺秋兰听得大怒、伸手一指、叱道,“丫头你咒诅我岳大哥。”一缕劲风,直向对方樱桃小嘴射去。春梅一偏头,避了开去,但听“夺”的一声,一枚暗器,钉在她身后的粉墙上,那是一支三寸长的小箭。
春梅望了小箭一眼、冷冷的道:“我说的是实话,你若是不放心他,就要他从此退出江湖,可保无事。”
岳少俊大笑一声道:“姑娘虚言恫吓,那是怕在下和你们作对了?”
春梅冷晒道:“你少臭美,咱们连武林大老宋老爷子,和八大门派,都惹得起,何在乎你一个姓岳的,姑娘告诉你的只是明哲保身之道罢了,信不信在你。”
“岳菜从不信邪。”岳少俊逼近的面前。冷然迫:“今隐之事,姑娘如果不肯束手就擒,在下要出手了。”
“你要和我动手,是不?”春悔一双俏目望谷他,说道:“那好。”突然双手连扬,指掌齐发、洒出一片错落掌影,夹杂着缕缕指凤,失发制人。这一片掌影、指风,说打就打,出手奇快,宛如风飘雨洒,凌厉之中,使人有轻灵美妙之感。
但就在她出手抢攻之际,瞥见岳少俊右手一抬,好像毫无招式,笔直从自己掌影指风中伸了进来,抓向自己右腕脉门。明明看到他五指抓来,生似梦魔一般,就是避不开,只觉脉腕骤然一紧,全身力道顿失,掌影,指风,自然也随着消失,口中尖叫道:“快放开我。”
岳少俊右手扣住了春梅的手腕,这回并未抖手把她摔出,只是冷然道:“在下说过,要把你擒下。”
就在此时,突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喝道:“岳少俊,你放开她。”
岳少俊转脸看去,但见门口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灰衣老妇,一手抵在竺秋兰的身后,面露狞笑,两道眼光,直向自己投来。原来竺秋兰方才挡戳春梅,一直就站在门口,没想到螳螂捕蝉,忽略了黄雀在后,被人用手掌按在后心之上。
霍万清目光一抬,哼道:“崔嬷嬷,是你。”原来那灰衣婆子正是天华山庄厨下烧火的崔嬷嬷。
崔嬷嬷没有理他,只是冷冷的道:“姓岳的,你再不放手,老婆子只要掌力一发,立可震断这丫头的心脉。”
竺秋兰笑道:“反正我不会吃亏的,你震断我心脉,岳大哥也会杀了春梅那丫头。”说话声中,横向旁侧跨去。她刚一出声,崔嬷嬷按在她后心手掌,大拇指徽一用力,竺秋兰背上筋骨,又酸又痛,忍不住“啊”了一声。
崔派掩冷声道:“小丫头,你给我安静些,少吃小苦头。”霍万清在她说话之时,迅如电光石火,一下欺到崔嬷嬷身侧,右手扬处,使了一招“疏影斜横”,手指连弹,分取崔嬷嬷三处穴道,三缕指风劲直如矢,激射而出。
崔嬷嬷沉哼道:“霍总管,咱们还没交过手。”身子一侧,避过指风,按在竺秋兰后心的左手不动。右手使了一记“手挥五弦”,暗含擒拿手法,向霍万清手腕抓去。
春梅趁岳少俊这一分神之际,暗暗吸了口气,功运右腕,五指突然向上翻起,也抓住了岳少俊的右腕脉门。她自然知道自己虽也扣住了岳少俊的腕脉,但部位较高,吃了失去先机的亏,如果岳少俊及时逼攻内力,自己就无法再抓得住他。因此在右手翻起,反抓岳少俊手腕的同时,左手五指,舒展如兰,玉手轻旋,忽拿忽戳,拍了过去。
岳少俊身子斜退半步,左手一招“顺风送帆”,划起一片掌影,封开春梅的指掌,突然骄指如干,朝她“将台穴”点去。要知两人右手互相紧扣,双方相距,只在咫尺之间,他这斜退半步,春梅一个人也只好身不由己的跟了上去。这一来,他点出的手指,几乎触上了春梅鼓腾腾的玉峰,岳少俊心头一慌,急忙缩手。春梅口中“嘤”了一声,手掌一挥,啪的打在岳少俊脸颊之上。
岳少俊冷不防被她一掌掴在右颊,登时火辣辣的浮现起五根指痕,心头不禁大怒,右手突然一紧,喝道:“小丫头,你敢打人?”
春梅也劲运右手,冷笑道:“谁叫你出手轻薄来着?”
岳少俊一张俊脸,胀得通红,锋哼一声,突然抬头叫道:“宋兄,接着。”猛地一抖手,把春梅朝宋文俊摔去。
要知他这记擒拿手法,扣住对方手腕之后,下半招就应把人摔出去,方才为了生擒春梅,下半招就没有使出来。这是他从小练熟了的手法,春梅虽然同样扣着岳少俊的手腕,但他这一抖手,内力同发,春梅如何扣得住他,五指一松,一个人应手而起,被摔出去四五尺远,一个筋斗,跌倒地上。宋文俊猛的跨上下步,剑尖突落,连拍了她身上三处穴道。
再说霍万清一连抢攻了两招,均被崔嬷嬷一只右掌,就化解开去,她一只左掌,却依然按在竺秋兰背后,丝毫不动、心头又怒,大喝一声,双肩微晃,重又冲了上去,高大身躯,快似奔雷,右手一招“直叩天门”,迎面击出。这一招含怒而发,一团强劲凌厉的掌力,随掌拍出,罡风激荡,带起了呼啸之声,威势之强,极为惊人。
崔嬷嬷抬头望着他,白发飘飞,嘿然笑道:“姓霍的,你当老婆子不敢接你么?”身形一侧,右子横臂出掌,一招“横架金梁”,架封霍万清的掌势。但听蓬然一声大震,双方掌势接实,各方自身不由主被震得后退了一步。
霍万清心头暗暗吃惊,忖道:“这贼婆子一身功力,居然会有如此深厚,她潜伏天华山庄,这些年来,自己竟会一无察觉,她们这批人,究竟是何来历?”崔嬷嬷似是早已料到,这一掌接下来,必会后退,因此在她后退之时,左手五指一拢,一把抓住竺秋兰的背后衣衫,硬把她拖了过去。
霍万清和她硬拚一掌之后。须发如就,洪笑道:“贼婆子,你再接老朽一掌试试。”
正待发掌,崔嬷嬷忽然发出一阵干笑,嘿嘿说道:“你瞧清楚了。”原来在她退后之际,右手已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,右臂一环,挟住竺秋兰的脖子,锋利匕首,抵在她咽喉之上。
霍万清睹状,只得收住掌势,喝道:“要怎样?”
崔嬷嬷目射凶光,厉声道:“我要你们放了春梅姑娘。”
霍万清道:“好,咱们放了春梅,你也放了竺姑娘。”
崔嬷嬷冷笑道;“老婆子不会要她命的,但这里是你们天华山庄,老婆子还要她送咱们出去。”
宋文俊怒声道:“崔嬷嬷,你欺人大甚了。”
崔嬷嬷道:“这是你们逼我老婆子不得不如此,这里如果不是天华山庄,咱们可以立时交换人质,各走各的,但在天华山庄之内,老婆子不得不防你们一着。”
宋文俊道:“你放了竺姑娘、我保证你们安然退出天华山庄。”
崔嬷嬷笑道:“江湖上,诡橘多诈,老婆子有人质在手,何用少庄主保证?”
宋文俊怒声道:“这么说,你是不信任本公子了?”
崔嬷嬷道:“彼此,彼此,你们也未必信得过老婆子,对不?”说到这里,大声喝道:“霍总管,你们放不放人?”
岳少俊道:“霍总管,你就放了春梅姑娘好了。”
霍总管道:“既然岳相公同意了,那么咱们就先放人也好,只是……”目光一抬,向道:“崔婆子,你倒说说看,要到了那里,才释放竺姑娘?”
崔嬷嬷毫不思索的道:“这样吧,委屈这位竺姑娘,送咱们下船吧。”
霍总管点头道:“好,就这样决定。”
崔嬷嬷道:“一言为定,邓你们就该先放开春梅姑娘了。”
霍万清抬目道:“公子,咱们该先放了春梅才是。”宋文俊勉强点了点头,手起剑落,用剑尖拍开了春梅身上三处穴道。
春梅穴道一解,足跟用力,一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,抬手掠掠鬓发,目含怨毒,恶狠狠盯了岳少俊一眼,切齿道:“岳少俊,你给我记着,咱们没完。”
岳少俊微哂道:“随姑娘的便,在下随时候教。”
春梅回头朝崔嬷嬷道:“崔嬷嬷,咱们走。”
崔嬷嬷道:“姑娘只管先走,老婆子断后。”春梅没有再说,转身出门而去。崔嬷嬷挟着竺秋兰,紧随春梅身后而行。宋文俊看她们从容出门而去,气得俊脸通红,手持长剑,当先跟踪而出。
岳少俊、霍万清也相继跟出,但因竺秋兰还在崔嬷嬷手中,不敢逼得太近,和前面两人,保持了七八丈远近的距离。天华山庄各处都有站岗的庄丁,他们看到崔嬷嬷一手握着匕首,一手挟着一个姑娘,和春梅姑娘匆匆朝外行去。
稍后紧跟着走出少庄主、总管,和姓岳的客人,也匆出门,一时不知庄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,谁也不敢出,手阻拦。不多一会,春梅和崔嬷嬷已经奔近湖边,春梅举手击了三掌。但听暗影中也有人击了三记掌声,接着从树影间划出一条快艇,朝岸边驶近。
春梅当先纵身飞起,轻轻落到船中、崔嬷嬷放下竺秋兰,跟着纵身跃落小船,快艇不待吩咐,立即驶离湖岸,冲浪而去。宋文俊、岳少俊,霍总管三人,掠到岸边。那艘快艇早已驶出去数十丈远,烟波渺渺,在夜色之下,船身渐远渐小,只剩下被快艇划破的一道水花,还在荡漾生波。
岳少俊赶紧俯下身去,在竺秋兰身上,连拍带摩,解开了她被制的穴道。竺秋兰突地睁开眼来,一跃而起,举手理理鬓发,问道:“岳大哥,她们已经走远了么?”
岳少俊点头道:“她们贼党,早已在暗处停着一艘快艇,乘船逃走了。”
宋文俊气愤的直是跺脚,恨恨说道:“真气人,在咱们庄上,还眼睁睁的被她们从容逃走,天华山庄,真是砸定了。”
霍万清走近他身边,含笑道:“公子,人已去远,急也无用,咱们不如先回庄去,再作计较。”
宋文俊道:“难道咱们这样罢了不成?”
霍万清道:“当然不能就此罢休,但此处不是谈话之地,不如先行回去,谋定面动的好。”
竺秋兰在旁道:“宋公子,霍总管说得对,贼党狡狯如狐,而且早已渗入贵庄,故而处处占了先机,要对付他们,自然也要顾虑周详,知已知彼,才有胜算。霍总管追随宋者爷子多年,老谋深算,想必已成竹在胸,咱们是宜先回去为是。”宋文俊没有多说,大家折返庄中,庄丁们早已撤去酒席,沏上新茗。
宋文俊忍不住问道:“霍总管,计将安出?”
霍万清笑了笑道:“少庄主别急,老朽已有安排,大概再过片刻,也许会有消息来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方才之事,好像都在霍总管预计之中?”
霍万清道:“不瞒岳相公说,索毅夫假扮老庄主,被竺姑娘揭穿,但据老朽观察,索毅夫并不是潜伏在咱们庄上的主持人,不禁使老朽怀疑到了侍候老庄主的使女春梅身上,只是一时毫无佐证,故而设计相试,希望能从她身上找出潜伏在庄上的主使人。但没想到春梅这个丫头竟然就是主持劫走老庄主的贼人,而且她身份之高,可能还在黑虎神赵光斗和狼山一狈索毅夫之上。更没想到的是连厨下烧火的崔嬷嬷,一身武功居然不在老朽之下,因此才使老朽应付失据,为贼婆子所乘……”说到这里,忽然住口。
岳少俊问道:“那么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?”
霍万清还没回答,竺秋兰抢着道:“霍总管方才不是说过了么,再过片刻,就会有消息来了,你急什么呢?”宋文俊本来也待向霍万清问个清楚,但给竺秋兰这么一说,也就不好再问了,伸手取起茶盏,轻轻喝了一口。
霍万清忽然浓眉微攒,沉吟道:“老朽方才想到了一体事……”
宋文俊问道:“总管想到了什么?”
霍万清道:“姑老爷昨日派人送信,要表小姐回去,那封信会不会也是假的?”岳少俊心头方自一震。
宋文俊急急说道:“总管觉得可疑么?”
霍万清道:“表小姐,昨日动身之际,贼党潜伏本庄,形迹尚未败露,可能……”话到一半,忽然一转,“唉”了一声,续道:“纵使那封信不假,姑老爷派人急促赶来,催着表小姐回去,说不定归云庄只怕也出了什么岔子,亦未可知……”
刚说到这里,只见一名身穿水靠,渔人扛扮的汉子,急步走入,在门外躬身道:“启禀总管……”霍万清没待他说完,立即站起身来,摆了摆手,似是制止他再往下说,匆匆举步往外迎了出去。不过几句话的工夫,霍万清便自回入屋来。
宋文俊注目问道:“霍总管,方才那庄丁行色匆忙,可是有什么事么?”
霍万清在椅上坐下,喝了口茶,含笑道:“方才老朽要他准备船只,他是进来回报,船只已经备妥了。”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着。
宋文俊追问道,“霍总管这时准备船只,还追得上春梅她们么?”
霍万清一手持须,笑道:“贼婆子和春梅,已经去了多时,追是追不上了,但她们总有一个落脚之处,咱们只要找到了,要救出老庄主,也并非难事。”只要看他说话神色,似是智珠在握。
宋文俊不信的道:“霍总管知道她们落脚之处么?”
霍万清道:“目前还很难说,但也不会差得太远了。”
宋文俊道:“那么咱们要何时动身?”
霍万清缓缓放下茶盏,站起身,说道:“现在就可以走了。”他这句话,来得十分突兀,宋文俊、岳少俊二人都觉得有些意外,同时跟着站了起来。
宋文俊惊异的道:“现在就走?”
竺秋兰咕的笑道:“我早就知道霍总管早已有了妥善安排。”
霍万清笑了笑,说道:“老朽带路。”说罢,当先往门外走去。
宋文俊、岳少俊、竺秋兰三人,跟着出了天华山庄,匆匆赶到湖滨,果见一排老柳树下,停着一艘小船。两个全身水靠的庄丁,一前一后,坐在船上等候。霍万清脚下一停,说道,“公子、岳相公、竺姑娘请上船。”
宋文俊问道:“霍总管,不多带几个庄丁去么?”
霍万清低声道:“人去多了,容易打草惊蛇,有咱们四人,已经足够了。”
宋文俊一抬手道:“船身极小,容易动荡不稳,还是竺姑娘先下去吧。”
竺秋兰道:“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当先跃落中舱,宋文俊等三人,也依次下船。
这条船船身极狭,中舱地方不大,四个人只能促膝坐下。两名庄了不待吩咐,立即撑开船头,运浆如飞,朝湖中驶去。宋文俊自然看得出来,霍总管好像早有安排,只是没有明说,不觉问道:“霍总管,咱们庄中,隐伏内好,每一个人都有被贼党收买的可能,你守口如瓶,一直没有把这一行动说出来,现在已经到了江心,总可以说了吧?”
霍万清笑道:“眼前马上就要到了,不用老朽说,公子也立时会明白了。”他还是不肯说,但越是不肯说,就越显得神秘。
宋文俊笑了笑道:“好吧,总管既有安排,一切都听你的。”
霍万清略有歉意,说道:“公子恕罪,实因此行关系重大,咱们只要稍露行藏,让对方警觉,今晚的行动,就付之东流了。”
宋文俊看他说得如此郑重,点点道:“我早已说过。一切都听你的,我不问就是了。”
小艇破浪前进,你看起来水天一色,烟波浩渺之际,还以为横越太湖,那就大错而特错。太湖三万六千顷,光是由胥口到东山,舟行就有四十里,他们这条小艇,只是沿着马迹山的边上行驶而已。当然,所谓边上,少说也和岸上距离了足有半里多路,这样,在夜色之下,才不容易被岸上的人发现。
如今小艇行驶了不过一刻工夫,两个划桨的庄丁,已经减速行驶,缓缓地朝峭立的石壁下驶近过去。宋文俊真弄不清楚,霍总管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?这里不就是秦履峰,从天华山庄到秦履峰何须兜上这么大一个圈子?小艇悄无声息的在一处石洞中停泊下来,一名庄丁迅速一跃上岸,拢住了船。
霍万清压低声音叮嘱着道:“从现在起,一路不可再说话了。”说罢,打了个手势,意思是要大家迅速上岸。宋文俊,岳少俊、竺秋兰相继纵身上岸。
回头看去,只见霍万清并没跟着上来,他走到后舱,打开一块舱板,俯身抱起一个黑忽忽的东西,才双脚一点,长身而起,跃登石崖。大家因今晚天色太黑,从岸上看去,谁都看不清他抱着的是什么东西?直等霍万清登上崖岸,才看清他怀中抱的原本是一只全身黑毛的小猎犬。
这下,大家才明白过来,敢情在春梅和崔嬷嬷还没有离开天华山庄之前、霍总管早已派出心腹;乔装渔人,驾着小艇,在离天华山庄不远的湖面上,加以监视。春梅,崔嬷嬷虽有贼党早已准备好的,船只,但沿湖居民,多半打渔为业,她们没想到霍总管早已有布置,因此纵然遇上沿湖的渔船,自然也不会去注意。
贼党临时落脚之处,就在秦履峰,她们之所以准备船只,就是为了掩人耳目,快艇沿湖绕了一个大圈之后,就是在这里舍舟登陆的。因为他带来了一只小猎犬,狗的嗅觉最灵,任她们奔向何处,它都可以一路凭嗅觉追踪下去,自然可以找到贼人的落脚之处了。
大家都没有说话,因为现在每人心里都已钻出一个大悟,就用不着问了,何况霍总管方才已经叮嘱过,上了岸,就不可再说话了。霍万清俯下身,还没放手,那只小黑犬早已一跃而下,不待吩咐,就在附近地上,到处一阵乱嗅,就边嗅边跑,往前窜奔过去。
这只小黑犬自然是久经训练的猎犬,做而甚是机警,虽在边嗅边跑,但却一声不吠,奔出去数丈之外,就停下来等人。霍万清也没有说话,只是朝三人打了个手势,就当先随着小黑犬掠去。四人施展轻功,身法何等快速,自然用不着领路的小黑犬等他们,因此小黑犬边嗅边跑,也就跑得很快。
山路一直盘曲而行,山势渐逼,到处都是危岩峭壁,石窟累累,状若马蹄。奔行了约莫三五里光景,一片果林间,隐隐现出一角红墙,那是太湖君庙。小黑犬边嗅边奔,穿林而出,霍万清四人循着林间小径,一直奔到庙前,这时差不多已有三更天气。
荒山深夜,庙门自然不会开启。小黑大奔到门前,双爪直抓着木门,口中发出呜呜之声,似是要破门而入。霍万清怕他惊动了庙中贼党,急忙过去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两下,口中同时轻嘘了一声。小黑犬好像懂得他的意思,直摇尾巴,果然不再抓门,也不再叫了。
霍万清抱起小黑犬,朝三人打了个手势,当先长身跃起,登上围墙,目光迅速朝四周一掠,然后飘然朝大天井中落去。宋文俊、岳少俊、竺秋兰三人,更不怠慢,同时飞身而上,越过围墙,跟着飘落地面。霍万清才一落到地上,他抱着的小黑犬,后腿一蹬,跃落地上,一路乱嗅,往大殿上奔去。
霍万清艺高胆大,朝身后三人打着手势,举步跨上大殿。就在此时,只听一个压低的声音说道:“四位施主三更半夜,进入小庙,不知所为何来?”
霍万清没想到黝黑的大殿上,隐伏着人,心头暗暗一怔,急忙回头看去,只见大殿左首,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灰衲僧人,双手合十,一双炯炯目光,黑夜之中,有如两点明星,盯注着自己。这就略为抱拳,说道:“老朽霍万清,大师傅怎么称呼?”反正已被人家觑破行藏,以金甲神的名望,自然只好报出万儿来了。
灰袖僧人听得似乎微微一怔,说道:“施主原来是天华山庄的霍总管,贫衲广明,诸多失敬。”他不待霍万清开口,合十道:“霍总管夜莅小庙,不知有何见教?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是追踪两个人来的。”
广明问道:“不知霍总管要找的是什么人?”
霍万清一手持须,暗自沉吟道:“既然追到此地,那也不用客气了。”一面徐徐说道:“老朽是追踪一名丫头和一个厨下烧火的老嬷子来的。”
广明脸色微沉说道:“霍总管大概弄错了,小庙佛门清净之地,怎会窝藏贵庄逃婢?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一路追踪至此,如何会错?贵庙当家大师可在?”
广明寒着脸色,冷冷的道:“荒山小庙,只有贫僧一人。”
竺秋兰微晒道:“大师好像知道咱们要来,守在这里的了?”这话是暗暗提醒霍总管,这和尚的话,不可尽信。
广明听得不期一怔,一时竟然答不上话来,横目道:“女施主此话怎说?莫非诸位要恃强搜索么?”
霍万清洪笑一声道:“不错,老朽正有此意。”
广明冷哼一声:“天华山庄,被天下武林推为盟主,主持的是天下公道,霍总管率众夜闯小庙,事无佐证,竟然以强凌弱,不怕传出江湖,贻人口实么?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若无佐证,也不会深夜闯来了。”
广明似想发作,但却又忽然忍了下去,冷冷的道:“贫僧庙小憎孤,敌不上天华山庄人多势大,但跑遍天下。都得占一个理字,霍总管坚持要搜小庙,贫僧自然阻拦不住,小庙地方不大,霍总管要搜尽管去搜,只不知搜不致什么的时候霍总管又当如何?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自当向你大师傅赔罪。”
广明拎笑值:“太湖君庙,虽说小庙。但佛门清净,清规素严,霍总管给贫憎按上一个窝藏良家妇女,贫僧就是跳下黄河,也洗不清,赔罪又有何用?”
竺秋兰道:“大师傅这不是故意拖延时间吧?”
广明佛然道:“女施主这话就不对了,和尚庙窝藏妇女,这是何等罪过,霍总管不把话说清楚了,岂能随便搜索?”
霍万清道:“大师傅之意呐?”
广明道:“霍总管搜到了人,贫衲生死,任凭处置,若是搜不到人,那也很简单……”他忽然住口,投有再往下说。
宋文俊道:“有话你尽管说。”
广明看了宋文俊一眼,问道:“这位施主是谁?”
霍万清道:“是敝庄少庄主。”
广明道:“那很好,有天华山庄少庄主在这里,就更好办了,依贫僧看来,小庄主自然是这位霍总管引来的了,若是搜不到窝藏的人,这里是太湖君庙,贫僧只要霍总管留下一对招子,以谢太湖君,这样不算过份吧?”
竺秋兰哼道:“大师傅出家人,说的好恶毒。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广明合十道:“诬蔑小庙窝藏良家妇女,岂不更恶毒么?”
霍万清道:“好,老朽答应了。”
广明深沉一笑道:“霍总管不会后悔么?”
霍万清道:“霍某是什么人,说出来的话,岂会后悔?”
广明退后一步,合十道:“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,霍总管请吧。”
宋文俊道:“霍总管……”
霍万清道:“公子不用说了,咱们找人要紧。”说罢,挥了挥左手。
那小黑大跃进大殿之后,待往后进窜去,但因霍总管站停下来,它一直蹲着不动,这时霍万清左手一挥,它不待吩咐,立即连嗅带奔往后进奔去。
广明冷笑一声道:“霍总管原来有畜生带路。”霍万清没有理他,跟着举步,直奔后进,宋文俊,岳少俊,竺秋兰依次鱼贯而行,广明也跟在几人身后,一同往后进行来。
小黑犬一路嗅着进来,丝毫没停,穿过后殿,是一个小天井,后面一排小屋。已是厨房、柴房。天井西首有一道木门,门上锁着一把铁锁,敢情好久没人开启,锁上长了铁锈。小黑犬一直奔到木门,又用双爪抓着木门。
霍万清站停下来,回头问道:“大师傅,这外面是什么地方了?”
广明道:“那是小庙后山了。”
霍万清道:“麻烦大师傅把它打开来。”
广明道:“霍总管不是要搜索小庙么?外面已是秦履峰了,小庙的范围,就到此为止。”
霍万清道:“你打开来让老朽去看看。”
广明阴笑道:“霍总管只怕看不到了。”
霍万清道:“为什么?”
广明道:“贫僧方才不是说的很明白么?后山不是小庙范围之内,霍总管在此搜不到人,就该把招子留下了再出去?”
霍万清怒声道:“大师傅不肯开门么?”
广明道:“霍总管可是想赖了么?”
宋文俊道:“这后山直的不属于贵庙的么?”
广明道:“不是。”
竺秋兰道:“如果有人从庙中逃出去呢?”
广明道:“小庙后山并无通路。”
竺秋兰冷笑道:“后山既无通路,何用装上这道木门呢?既无通路,而你们庙中又开了这道门,那就是说这道门的外面,仍然是太湖君庙的范围之内了,大师傅不肯开门,大概是心虚了吧?”
广明轻哼道:“贫僧何用心虚,只是这道门已有多年不曾开启了,诸位一定要出去瞧瞧,把铁锁扭断了就是。”
霍万清没有作声,伸手一扭,铁锁果然应手而落,手掌上还沾了不少锈蚀的铁屑,当下也并未在意,伸手推启木门,小黑大如飞纵了出去。门外是一片空旷的草地,杂草丛生,果然已在太湖君庙的围墙之外,除了一道高耸的峭壁,也果然并无通路。
高峰插云,峭壁平滑如镜,纵然有一等轻功,也不易攀登而上。峭壁前面,左右各有两张长形的石凳,敢情是给游庙的人休息之用。此时虽在深夜,但星月之下,已可一目了然,自然隐藏不住人了,但小黑大怎会把大家引到了这里来的呢?
霍万清心头止不住暗暗起疑,不觉朝小黑大看去。小黑大纵出木门,在草丛间乱嗅乱寻,一路朝峭壁下嗅去,但只嗅到一半,就伏在草丛之间,不嗅不动,好像在草丛中发现了什么?霍万清看得奇怪,忍不住举步走了过去,这一走近,才发现小黑犬敢情是中了暗算,伏着不动,极可能已经死去。举脚一拨,小黑犬四肢已僵,随着翻了过来,只要看它一声不作,就伏地死去,显然是中了极厉害的毒药。
霍总管冷哼二声道:“广明大师傅,你用什么毒药杀了小黑?”
广明站着不动,冷冷的道:“霍总管今晚怎么了?可是找不到人,怕赔上一双招子,故而乱入人罪,又给贫僧扣上一顶毒杀家大的罪名?诸位都在这里,第一个跟着贵庄的狗,走出来的可是霍总管你,贫僧走在最后一个,脚步都未移动,如何能使毒药?”他确实是随着大家身后,最后一个走出,此刻还站在岳少俊和竺秋兰的身边。
霍万清冷晒道:“大师傅不用狡辩了,出家之人,怎会说出江湖切口,要老朽留下招子?老朽这对招子,可没有瞎。”
广明大笑道:“霍总管这话就不对了,你们是追查贵庄逃婢来的,可不是追查贫僧底细而来,就算贫僧说了一句江湖切口,贫僧承认昔年曾在江湖上混过,但佛门广大,放下屠刀,可以立地成佛,这还是与贵庄逃婢无关。”
竺秋兰冷笑道:“只怕大师傅并未放下屠刀吧?”
广明道:“女施主,古人说得好,捉贼捉赃,小庙是否窝藏了贵庄逃婢,总得拿出凭据来呀。”
“第十章”
铁菩提打高空竺秋兰道,“霍总管,小黑一路追踪至此,忽然遭人毒毙,这里又并无通路,事有可疑,咱们何不仔细搜搜看看有无蛛丝马迹可寻?”
霍总管点点头道:“竺姑娘说得是,小黑突然遭人毒毙,事出离奇,咱们先搜搜再说。”
广明站在一边,冷冷的道:“贫僧早已说过,诸位尽管请搜。”其实这里,方圆不过十丈,一面是陡立的峭壁,一面是高耸的围墙,中间一片草地,杂草没径,一望之下,就可一目了然,自然藏不了人。
霍万清估计那座峭立的石壁,平楚光滑,还生了不少苔藓,看去约有十丈上下,就是轻功再高,也难攀登而上。何况石壁以上,也是一座光秃秃的悬岩,寸草不生,无处可以藏身。但除了这座大石壁,实在没有使人可以怀疑的地方,他缓缓走下石壁,举手轻轻敲了两下。只觉石质坚硬,并无异处。
竺秋兰也走了过去,低声道:“霍总管可是怀疑这堵石壁么?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也说不出来,但看小黑一路嗅着石壁跑来,似乎有着溪跷。”
竺秋兰道:“我看和尚大有可疑。”
霍万清微微点头,攒眉道:“但事无凭证,咱们……”话未说完,忽然口中“咦”了一声,倏地转过身去,嗅目喝道:“好个秃贼,也敢在老朽身上下毒?”
竺秋兰急忙问道:“霍总管,你怎么了?”
霍万清举起右手,说道:“老朽……这手……”他伸出右手,星月之下,但见整只手掌,色呈乌黑,显然是中了剧毒。
宋文俊转身喝道:“贼秃,果然是你。”
广明迅疾后退了数步,大笑道:“霍总管,这是你自己找的,与贫僧何尤?”
岳少俊喝道:“你还想走么?”
广明后退了几步,已经站停下来,冷然道:“贫僧为什么要走?走不了的,应该是诸位才是。”就在他说话声中,只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,四五条人影从墙头飞掠而下。
那是五个黑衣蒙面人,手中各自握一桥青钢剑,掠落地上,立时向四人围了上来。宋文俊看得大怒,一面回头说道:“岳兄、竺姑娘,快护着霍总管退下,这些人由兄弟来对付他们。”接着冷笑一声道:“就凭你们这几个见不得人的东西、还能拦得住本公子么?”挥手一剑,朝他面前两个黑衣人扫攻过去。
那两个黑衣人中左首一个很快向旁闪开,右首一个毫不含糊,青钢剑起处,泛起一片青芒,封开宋文俊的剑势,立还颜色,一剑反腕刺出,两人就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恶斗。岳少俊,竺秋兰护着霍万清缓缓退到石壁下面,让霍万清倚壁坐下。
这一阵工夫,金甲神霍万清已经神志恍惚,功力全失,只是还能行动,能启己坐下而已。广明冷冷的道:“霍总管己无抵抗之力,剩下你们三个,还能逃得出去么?依贫僧相劝,还是束手就擒的好。”
竺秋兰手中暗掏了一把暗器,口中娇叱道:“贼秃,你能把我们怎样,不信,你自己过来试试。”
广明微哂道:“你是卖花婆竺三姑的女儿,手里有些破铜烂铁,也想在佛爷面前卖弄么?”
竺秋兰道,“不错,你知道就好,敢不敢过来试试?”
广明哼道:“连竺三姑都自身难保,你丫头又有多少道行?”说到这里,举手一挥,喝道:“你们去把这两个小辈拿下了。”四名黑衣人没作声,迅快的身法闪动,扑了过来。
竺秋兰因宋文俊在前面和一个黑衣人动手,手中虽握了一把暗器,却不敢动手。岳少俊抢先出手,“呛”的一声,撤出软剑,剑光如匹练般洒出,封住了三个方位。竺秋兰也跟着短剑出鞘,刷的一声,攻向另一个黑衣人,但听一阵金铁交呜,扑来四人的四柄长剑,尽为两人剑势震开。
这时宋文俊和那黑衣人已激战了十几个回合,宋文俊知道对方人多势众,自己这边,霍总管中了毒,只剩下三个人,和对方众寡悬殊,利在速战速决,因此一上手,就连使杀着,剑发如风,十分神速,差不多他攻出二招,黑衣人才能还击一剑。
但黑衣人剑势沉稳,虽然不如宋文俊快速,门户却守得十分严密,尽管宋文俊剑招有如电闪雷奔,一时之间,也无法攻得进去。宋文俊口中大喝一声,手腕一振,接连五剑,把对方逼退了两步,突然身形一个急旋,不进反退,长剑倏转,一道剑光,闪电般攻向岳少俊侧面的一大黑衣人。
这一剑去势奇速,那黑衣人冷不防背后会有人袭来,口中惨曝一声,中剑倒地。宋文俊一击得手,剑势横扫,人已迅快的转入了己方阵地,和岳少俊并肩作战。这时被宋文俊逼退了两步的黑衣人,也欺了上来,和其他两个黑衣人联手攻上去。
宋文俊、岳少俊两支长剑,力敌三个黑衣人,已然绰有余裕。竺秋兰挥动短剑,和一个黑衣人动手,她兵刃比对方短了将近一尺,无形中就吃了亏,被逼得左右闪躲,只能招架,无力还攻。那黑衣人沉笑道:“小丫头,你接着了。”
长剑一翻,“啪”的一声,把竺秋兰短剑压到一侧。身形转进,左手一探,直向竺秋兰右肩“肩井穴”上抓来。竺秋兰格的笑道:“你来得正好。”左手扬处,指缝间飞射出去两丝银芒。
双方相距极近,自然不易躲闪,黑衣人虽然黑布蒙脸,但两个眼睛,却露出两个窟窿,两丝银芒,恰好不偏不倚,射入黑布窟窿之中。那黑衣人大叫一声,弃了长剑,双手掩目,痛得一个筋斗,栽倒地上,满地乱滚,痛昏过去。
那三个黑衣人听到同伴惨号,稍一分心,被宋文俊剑锋一转,又刺倒了一个。五个黑衣人,已有三个受伤倒地,剩下两个,虽在挥剑恶斗,心头已虚,剑势自然没有先前的凌厉。广明没料到宋文俊等三人武功竟有如此高强,心中也不禁暗暗震惊。
宋文俊因父亲被贼人劫持,对贼党恨之入骨,一柄长剑,使得风狂雨暴,记记都是杀着。激战之中,卖了一个破绽,长剑突然一振,贯注内力,左右一摇,一剑直刺出去。但听“当”、“当”两声,和他交手的黑衣人长剑悉被震开,一剑直入,透腹而过,当场气绝。
剩下的一个黑衣人,那里还敢恋战,舍了岳少俊,向后跃退,但他堪堪纵起,又是一声惨叫,被竺秋兰扬手打出的一枚“子午针”击中,仰跌下去。广明看情形不对,正待转身开溜。竺秋兰大声叫道:“快截住他,不能让他逃走。”柳腰一搦,正待追去。
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:“他走不了的。”只见从木门走出一个人来,挡住了广明的去路。那是一个身材高大,长眉善目的青衲老僧,一手持着镔钦禅杖,朝广明逼去。
竺秋兰看清此人,不觉喜道:“是无住大师。”
广明疾退数步,心头暗暗皱眉,凛然道:“大师不要逼人太甚。”
无住大师低喧一声佛号道:“阿弥陀佛,尔等劫持盟主,不是更过份了么?”
广明一脸俱是气愤之色,说道:“霍总管诬蔑贫僧,窝藏天华山庄逃婢,如今大师又说贫僧劫持盟主,这真是欲加之罪,何患无词,贫僧那里得罪了诸位,硬要把这些罪名,加诸贫僧的头上。”
无住大师道:“那就要问你了。”
竺秋兰冷笑道:“本来咱们搜不到人,真还相信与你无关,但方才你指挥同党,妄想把咱们拿下,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,还想赖么?”
广明道:“那是贫僧几个徒弟,他们忍不住诸位一再的胁迫贫僧,才含愤出手的。”
竺秋兰道:“那么毒毙小黑,和在霍总管身上下毒,又作何说?”
“唉。”广明叹了口气,道:“这是冤枉贫僧,贫衲若要下毒,怎会不把你们三个一起毒毙,岂不省事?”他这话说得倒也有道理,竺秋兰一时无法反驳。
宋文俊道:“不是你下的毒,那会是谁?”
广明微哂道:“宋少庄主既没看见下毒的人是谁,贫僧自然也没看见了,宋少庄主问我,贫憎又去问谁呢?”
只听木门内有人应声道:“你们都不知道,怎么不来问问兄弟呢?”随声走出来的,赫然是狼山一狈索毅夫,广明脸上不禁飞过一丝喜色。
竺秋兰哼道:“姓索的,又是你。”
索毅夫含笑道:“这叫做山转路不转,咱们才会在这里又遇上了。”
宋文俊逼上一步,喝道:“姓索的,你说,是不是你下的毒?”
索毅夫阴笑道:“少庄主看到兄弟下的毒么?”
竺秋兰道:“不是你,还会是谁?”
索毅夫道:“毒药倒是兄弟的,但兄弟可没下在霍总管身上。”
宋文俊道:“那是谁下的?”
索毅夫道:“霍总管自己。”
宋文俊横剑道:“你还狡辩?”
索毅夫干笑一声道:“兄弟是跟着诸位身后来的,兄弟趁诸位在大殿说话之时,把毒药抹在铁锁上;这不是霍总管自己伸手去摸来的么?”
宋文俊道:“解药呢?”
索毅夫悠然道:“解药就在兄弟身上了。”
无住大师道:“善哉,善哉,索施主有解药就好。”
索毅夫道:“大师可是要兄弟交出解药来么?”
无住大师道:“贫衲正是此意。”
索毅夫微微摇头道:“兄弟可并不是送解药来的。”
竺秋兰道:“那你做什么来的?”
索毅夫笑道:“兄弟是请诸位立即离开此地。”
宋文俊目光逼注,冷然喝道:“姓索的,你听说过杀鸡取卵,这句话么?”
索毅夫道:“少庄主之意,是要杀了兄弟,取解药了,这就大可不必了。”
宋文俊倏地逼上一步,冷喝道:“你可要试试?”
索毅夫填:“兄弟可以交出解药,但诸位必须立即离开此地。”
宋文俊道:“咱们为什么要离开?”
索毅夫道:“这是条件,诸位可乘原船离开,等诸位下了船,兄弟立时奉上解药。”
宋文俊还没开口,竺秋兰道:“你好像不希望我们在这里停留了?”
索毅夫道:“诸位找到此地,使兄弟极为难堪,兄弟当然不希望诸位在这里停留了。”
宋文俊冷然道:“要是我们不离开呢?”
索毅夫道:“少庄主要这么说,就大使兄弟为难了。”
宋文俊道:“你为难什么?”
索毅夫道:“诸位下船之时,诸位几位朋友,兄弟也好叫人护送他们下船,如是诸位不肯离开这里,兄弟就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好了?”
无住大师一怔道:“索施主说的是什么人?”
索毅夫阴笑道:“大师可要看看他们么?”说到这里,回过身去,举手连击三掌,喝道:“来人哪,把他们推出来。”宋文俊不知他说的是谁?心中还暗暗纳罕。
竺秋兰低低的叫了声道:“糟糕。”
岳少俊问道:“兰妹,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吗?”只见那道木门中,已经鱼贯走出七八个人来。
不,走出来的虽有八个人,但其中四人,却是被另外四人推着走出来的,一个推一个。被推着走出来的四个人,赫然是武当游龙剑客史傅鼎、终南派飞虹羽士陆飞鸿。八卦门甘玄通、六合门秃顶神雕孟达仁,他们了个个阖着眼皮,身不由己的被推着走出。
推人的则是四个黑衣蒙面人,他们装束和方才四个蒙面人一般无二,显系同党的贼徒。凭飞虹羽士、甘玄通等人,在八大门派中,已可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,绝不可能轻易落在狼山一狈的手中。无住大师看得身躯猛然一震,沉声道:“索施主,你把他们怎么了?”
索毅夫阴笑道:“大师看到了,这几位身上并未负伤,只是……”他一脸诡笑,口气一转,续道:“诸位若肯离去,兄弟自会把他们送上船去,当然也会奉上解药的。”
无住大师凛然道:“你在他们身上使了毒?”
竺秋兰道:“大师,他使的不是毒药,是迷药。”就在此时,只见靠壁瞑坐的霍万清忽然睁开眼来,口中暴喝一声:“广明贼秃,霍某先劈了你。”
喝声中,身形已从地上弹起,宛如大鹏凌空,朝广明当头扑去,人还未到,双掌交击,掌风划起一片尖啸之声,势道凌厉绝伦。广明没想到金甲神身中剧毒,居然突起发难,一时骇然惊异,急忙纵身向旁侧闪避数尺,让开霍万清扑击之势,身形一矮,右手呼的一拳,迎击出去,此人避敌还击、出手拳势,也相当刚猛,一看即知武功非凡。
霍万清落在地上,洪笑一声道:“贼秃,你再接霍某几招。”双掌挥舞,接连劈出八掌。他外号金甲神,素以掌力雄厚著称,这八掌着着迫攻,宛如巨斧开山,迅快凌厉,兼而有之。
广明大笑道:“霍总管赐教,贫憎当得奉陪。”僧袍飘动,脚下连连移动位置,双拳有守有攻,把霍万清一气呵成的八掌,完全封架开去。立时展开反击,但见拳风呼呼,纵横交击,一个广明的人影,瞬息之间,幻化成四五个之多。好像有四五个广明,围着霍万清动手一般。
两人掌来拳往,片刻工夫,已动手相博了二,三十招,仍然不分胜负。宋文俊,岳少俊等人,都不禁看得耸然动容,目光投注广明的身上,不知他使的究是什么拳术?霍万清脸上也神情微变,忽然之间,好像想到了一个人,感到惊讶无比,因此不断的增强掌力,全力迫攻。看看广明的武功路数,是否就是自己心中想到的人?
但见两人越打越快,各自争抢先机,广明四五个人影,更是此进后退,挥舞着双拳,抢攻不休。斗到酣处,忽听霍万清洪笑道:“原来你是昔年横行川陕九指罗汉祝祥符,居然来到江南,摇身一变,当了贼秃。”
广明大声笑道:“霍总管想得起贫僧来历,足见高明,那就试试贫僧的夺命九招如何?”随着话声,右手一探,摸出一支铁笔。
霍万清道:“你有什么看家压箱的本领,只管使出来,让霍某见识见识。”他口中虽是说得稀松:但心里却丝毫也不敢轻视对方。
要知九指罗汉祝祥符,乃是昔年川陕巨盗,据说他原是唐门弟子,用犯了门规,被断去一指,逐出门墙。后来又投入一位异人门下,学了一套怪异的分身术,更是目空四海,目中无人,仗着一支铁笔,到处为恶,积案如山,自然在川陕立不住脚,却不想他出家当了和尚,而且潜来江南,在秦履峰太湖君庙当了住持。
广明既然说出“夺命九招”,那九招自然非同小可,霍万清掌势一变,双掌当胸,目注对方,以静制动。这原是一瞬间的事,广明喝声甫出,右掌握着一支铁笔,左手突然张开。方才他双手握拳,还看不出缺少了一个指头,这回左手五指箕张,果然少了一个大拇指。只见他右手起处,拳握铁笔,突出一招“画龙点睛”,疾奔霍万清眉心。
霍万清眼看广明点来,立即转身左闪,右手探处,化掌为爪,顺着对方笔势,抓向他执笔右腕。那知就在他手爪抓出的同时,突觉几缕尖风,已然袭到胁下,心头不禁大骇,他几乎没有看到广明的左手出手。不知这几缕暗劲,是怎样发出来的?急忙右手一圈,收了回去,同时也运集内力,抗拒袭上身来的暗劲。
等你收回右手,运劲抗拒之际,忽然消失,但广明点出来的铁笔,手腕蓦地一振、洒出两点笔影,已然由上而下,快若掣电,袭向左右“将台穴”。观战的人,看得都觉得奇怪,不知霍万清抓出去的手,何以半途撤回?这一撤,岂不是成了挨打的局面?
霍万清自然更为骇异,此时两点笔影,距胸前已不过数寸,封架已然不及,只好微一吸气,向后疾退数尺。广明发出一声阴森的冷笑,铁笔上振,直欺过来,人还未近,手中一支铁笔,突然幻起七八支铁影,挟着丝丝尖风,像风吹雨丝,迎面飘洒而来。
霍万清无法封架,只得再次向后疾退三步。但在疾退之时,力贯掌心,连环劈出两掌。这两掌正是他毕生功力所聚,掌风呼呼,宛如两团狂飙,一先一后,势如雷奔,卷撞出去。广明居然不退反进,口中大喝一声,风飘雨洒的笔影,忽然合而为一,有若一支尖锥,直向掌风中刺入。
这是他把劲急的力道,集中一点攻来,劲势锐利无匹,但听“嗤”的一声轻啸,霍万清第一掌劈出一团掌力,立时被他贯穿。要知所谓掌力,就是由他数十年苦练的气功所凝结的力道,试想劲气凝成的一团力道。被对方笔尖透过,集中一点的尖风贯穿了,这一团气,自然一破而泄,这和吹大了的汽球,碰上针尖,立时会爆破的道理一样。
霍万清陡觉第一掌掌力被对方破去,这一变故,自然大出意外,心中这份震惊,自然非同小可。差幸他数十年的修为,内功精深,掌力收发随心,发危不对,左手一招,带转击出的力道,身随掌转,往左侧庭出,一道掌风,朝广明拦腰横扫过去。
广明又是一声冷笑,那振腕点出一支铁笔,随着笑声,又化作点点笔影,漫天飞洒。不,这一瞬间,由一个广明,又幻化成四五个广明,餐自振腕挥洒,漾起点点笔影,围攻而上。他夺命九招,果然变化莫测,人笔难分,环绕着霍万猜身侧,倏忽进退,指指点点,忽劈忽抓、攻守迎拒,全力周旋。
两人这番搏斗,当真出生入死,激烈异常,看得双方的人都为之屏息凝神,目不稍睫,就在这时候,竺秋兰的耳边,忽然响起一个极细的声音说道:“喂,竺小妹,你身边有没有带着黄豆、白米?我是说像黄豆、米粒般极小的一类东西。”那声音极细,极细,竺秋兰听不出这说话的是谁?他人在那里?心中方自一怔。
只听那声音又道:“你娘随身经常带着十七八种暗器,我想你竺小妹身上,也一定不会少到那里去,这样,随便你什么,拣小一点的,取四颗出来,捏在掌心,别让人家看到,听我叫你打谁,你就打谁……”
竺秋兰心中暗暗纳罕,抬目四顾,又看不到什么人,但心中已经有些明白,这说话的人,一定躲在暗处,而且绝非贼人一路。那声音又道:“喂,喂竺小妹,你别东张西望好不,狼山一狈比鬼还精,莫叫他看出来了。”
那声音接着又道:“哦,老哥哥我叫你把小玩意取出来,捏在掌心,你怎么还没取出来呢?要知道这时候金甲神大战罗汉,好戏上场,大家都聚精会神的瞧着他们,时间稍纵即逝,再过一会,就救不了人啦,我的姑奶奶,真急死人。”竺秋兰听他口气,有些滑稽突梯,不觉抿嘴一笑,就依着暗暗掏出四颗铁菩提子握在掌心。
那声音好像看见了一般,低笑道:“这才对,哦,竺小妹,你认不认得武当那个姓史小子,还有两个道士,一只秃雕?你认识他们的话,那就准备好了,听你老哥哥的口令。”
竺秋兰当然认得游龙剑客史傅鼎等四人,闻言暗暗吃惊,忖道:“他要我用暗器打他们?这人到底是谁呢?他自称老哥哥,那一定是和我很熟的人了,但自己却一点也想不出来?”
她脸上这一犹疑,那声音立时看出来了,嘻的笑道:“竺小妹,你真是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,老哥哥怎会叫你用暗器去打四个已经昏迷的老小辈呢?老哥哥不是告诉过你为了救人么?救人,自然要打那四个蒙了脸的小子了。”竺秋兰笑着点了点头。
那声音又道:“好,你现在总算明白了,不过这四个小子站在昏迷不醒的老小辈身后,不能打他们正面,那就非得取他们背后的“灵台穴”不可了。”这话听得竺秋兰又是一怔,那四个蒙面黑衣人,是押着史傅鼎等四人走出来的,他们四人面前;站着史傅鼎等四人,面向着自己等人。
使用暗器,正面当然打不着他们。因此只能打他们的侧面,但这说话的声音却要自己打他们背后穴道,自己在他们对面,又不是站在他们背后,打背后穴道,叫自己如何打得着?她心念转动之际,那声音低笑道:“他们不是一排站在木门前面吗,要打他们背后穴道,就得把暗器打得高一些,越过围墙,再从木门中穿射出来,就可以打到他们背后,也不致被人发现了。”
竺秋兰越听越奇,暗器从对面打过去,要越过围墙,再从木门中穿出来,打到他们背后。这还是什么暗器?成了封神榜上的法宝啦。只听那声音低笑道:“竺小妹,你可是不相信么?不相信你就把四颗一齐打出来,老哥哥自会助你一臂之力,不过你要注意,打得高些。”
竺秋兰当然不相信,心中暗道:“我就打出去,看你怎么办?”心念转动,纤手一扬,把掌心四颗铁菩提子,一齐朝四个蒙面黑衣人头顶上空打去。铁菩提子是最细小的暗器,脱手飞出,激射而去,如果在大白天,还可看得清楚,但此时是黑夜之中,那里还能看得见?
不知越过围墙之后,是否还能再从木门中穿射出来,正好打在四个蒙面黑衣人背后的“灵台穴”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定睛看去,四个蒙面黑衣人好像是一无所觉,依然挺胸凸肚的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只听那声音低笑道:“好了,好了,总算全打在他们“灵台穴”上了。”
竺秋兰心中半信半疑,自己把四颗铁菩提子打得那么高,他如何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呢?这时霍万清和广明已打出百招之外,拳笔交加,掌风如涛,还是不胜不败之局。突听右首石壁上,有人“喂”,“喂”的叫了起来,说道:“你们两个到底打完了没有?吵得我老人家想打个盹都打不成。”
索毅夫听得一怔,仰首喝道:“是什么人?还不给我下来。”竺秋兰心知就是方才在自己耳边说话的那人,只不知道这人是谁?
只听那人道:“下来?你说得倒容易,这条路又小又狭,天又黑扑扑的,什么都看不见,叫我怎么爬得下来?”
竺秋兰“哦”了一声,急忙叫道:“宋少庄主,原来这座大石壁右侧,果然有一条小路。”
那人又道:“谁说不是,上面还有一个黑黝黝的洞窟呢,我只是为了一时好奇,才……跟着他们背后爬上来的,只是那洞窟太黑了,我不敢……呃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突然“呃”了一声,就没有吭声。
不,一团黑影,骨碌碌的从山崖上滚了下来,接着砰然一声,摔落地上。宋文俊、岳少俊闻声掠出,纵了过去。索毅夫一挥手道:“你们还不拦住他们?”他这话是朝着四个蒙面黑衣人挥手示意,但四个蒙面黑衣人却恍如不闻,一动没动。
索毅夫怒声:“你们是死人,还不给我拦住他们?”四个蒙面黑衣人恍如不闻,站着没动。竺秋兰心中已经明白,这么看来,自己打出去的四颗铁菩提子,果然都打中了他们的穴道。
照理说这话的人,武功应该极高,怎会从崖上摔下来呢?看他摔到地上,就直挺汹尚着没有爬起来,就是没有摔死,八成也摔成了重伤,这怎么会呢?索毅夫眼看四个黑衣汉子不听自己指挥,心中虽怒,但此时无暇多责,正待跟着宋文俊,岳少俊身后掠去。
无住大师手持禅杖,倏地跨上一步,沉声道:“索施主,你最好站着莫动。”
索毅夫道:“怎么,大师可是想和兄弟动手?”
宋文俊,岳少俊一下掠到那人身边,岳少俊俯身一看,那人扑卧在地上,一动没动,虽然没看清他的面貌,但一看到他的身形,觉得十分眼熟。尤其是那件已经洗得发了白的竹布长衫,心头不禁咯的一跳,失声道:“会是老哥哥。”
宋文俊问道:“岳兄认识他。”
岳少俊道:“他就是赛管辂金铁口,老哥哥的……”
宋文俊道:“他是中了贼人的暗算,你看,这是一支丢手箭,插在他“凤凰入洞穴”上,八成……”谁说不是,一支和竹筷差不多的丢手箭,端端正正插在他左胛“凤凰入洞穴”上。
岳少俊正待伸手去拔,宋文俊急忙伸手一拦,说道:“岳兄使不得,此名“凤凰入洞”,位在肺尖,如不先准备好药物,一旦拔出箭来,人会流血不止。”
岳少俊道:“那该怎么办?”
宋文俊道:“咱们先看看他是否有救再说。”
岳少俊伸手朝金铁口胸口一摸,只觉心脉已停,连身子都有些凉了,不禁含泪道:“老哥哥,只怕已经没有救了。”
只听耳边有人道:“别哭,人死不能复生,还是上去再说。”
岳少俊拭拭泪,抬头道:“宋兄要上那里去?”
宋文俊道:“兄弟没有说要上那里去?”
岳少俊道:“方才不是宋兄劝我不要哭,上去再说么?”
宋文俊道:“没有,兄弟几时说要上去?”
岳少俊道:“方才明明有人在兄弟耳朵边说的。”
宋文俊道:“这里只有兄弟和岳兄两人,兄弟没有说话,一定是岳兄听错了。”
岳少俊听得一呆,口中忽然“哦”了一声道:“对了,方才老哥哥曾说过上面有一个洞窟,莫非春梅和崔嬷嬷都躲在那洞窟之中,老哥哥身上这支丢手箭,就是她们放的?”
宋文俊剑眉一挑,紧了紧手中长剑,说道:“不错,咱们上去。”
岳少俊道:“但老哥哥该怎么办呢?”
宋文俊道:“人死不能复生,此刻只好就让他先躺在茬里,等咱们找到贱婢,回头再来掩埋不迟。”
岳少俊想想也有道理,点头道:“好吧。”两条人影,一先一后,腾身跃起,朝石壁右侧飞掠而上。
再说竺秋兰,眼看宋文俊、岳少俊朝跌坠下来的那人掠去,正待纵身跟去,只听耳边又响起那个低沉的声音说道:“竺小妹,你别过去。”
竺秋兰听得不期一怔,忖道:“难道从崖上跌下来的,不是他么?”
只听那人又道:“你岳大哥已经替他收尸去了,你过去也没用,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。”竺秋兰不知这说话的人躲在那里,也不知他说的办正事,是什么事儿?只好望着天空眨眼。
那人说道:“你想问我办什么事儿,对不?咱们刚才不是把那四个浑小子制住了么?但四个老小辈还没救下呢。”
竺秋兰只是静静的听他说话,没有开口,心想:“你要我如何去救?”
那人好像猜得到她心里想些什么,接着低笑道:“你是卖花婆的独生女儿,你娘老走江湖,你身边总带着你娘独门解药“百里香”吧,给他们去闻上一些,不就结了么?”他浚说卖花婆婆昔年善使迷香,却把卖花婆婆的独门迷香“百里香”说成了独门解药。
这无他,卖花婆婆近十年来已经不再使迷香了,因为使迷香究竟是江湖下五门的玩意。卖花婆婆近年来,弃邪归正,力争上游,昔年的玩意,自然不肯再使,但女儿行走江湖,“百里香”解药,身上不会不带。因为这是专解迷香,迷药的药,宁可备而不用,以防万一,这人好像对江湖上的事儿,十分熟悉,只是没有明说而已。竺秋兰被他说得脸上微微发热,但也点了点头,表示她身上确实带了“百里香”解药。其实岂止解药,就是“百里香”她身上也有。
“那就好,你快过去给他们闻上一些。”那人又道:“别怕,只管大大方方的过去好了,你看,狼山一狈不是跟那老和尚干起来了么?”
如今再说无住大师拦住索毅夫,两人相待了一阵,索毅夫脸上阴晴不定,徐徐说道:“大师不让兄弟过去看看从崖上失足跌堕下来的是什么人么?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无住大师低喧佛号道:“索施主不用操心,宋少庄主和岳施主不是已经过去了?”
索毅夫抬目看去,瞥见两人舍了从崖上堕地之人,双双跃起,朝崖上扑去,不由心头一急,怒声道:“无住大师,索某因你是少林寺有道高僧,故而对你容忍三分,你以为索某怕了你,这就想错了。”
无住大师冷然道:“贫衲用不着索施主容忍,索施主敢劫持盟主,再假扮盟主,怎会怕贫僧区区一个出家之人?”
索毅夫深沉一笑道:“你知道就好。”挥手一掌,直劈过来。他这一掌,不见逼人劲风,但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压,无声无息的涌来。
无住大师身为少林寺罗汉堂住持,自然见多识广,一看对方掌出无声,只有一股暗劲,逼人而来,心头暗道:“好个孽障,你一直深藏不露,直到这时才露出手来,原来你练的是“大力金刚掌”。心念转动,口中低喧一声佛号,同样右手一伸,朝前推去。原来“大力金刚掌”,发掌无声,也没有逼人劲气,内劲完全蕴蓄掌心,直等掌力击中人身,掌心蕴蓄的真力,才吐涌而出,力足碎石断碑,刚劲无与伦比。无住大师这一伸手硬接,两人手掌一劈一迎,何等快速?但听砰然一声巨响,无住大师和索毅夫各自被震得衣袂飘飞,脚下连退了两步之多。
要知无住大师在少林寺中卜本以掌力雄浑著称,如今一个邪门歪道之人,居然和他铢两悉称,功力悉敌,能不使他心头凛骇,暗暗忖道:“狼山一狈,竟会有这般深厚的功力。”
索毅夫退出两步之后,目光一抬,望着无住大师,同样心头暗暗惊异:“这老和尚果然名下无虚。”他瘦削脸上,忽然浮现起一抹阴森的笑意,一言不发,挥手又是一掌,遥递击出。这是一记“劈空掌”,但却和一般的“劈空掌”有异。
“劈空掌”武林中会的人很多,一般在掌力击出之时,掌风凝聚,势道劲直,但索毅夫击出来的一掌,依然不带一点声息,宛如一般和风。无住大师自恃功力,岂肯退让,一见对方遥空劈来,立时功聚右臂,口中大喝一声,扬手遥劈过去。
两人掌力乍接,无住大师立时感觉不对,对方劈来的一股轻柔掌风,突然间力道大增,像巨浪般撞击过来。掌力之中,另有一股阴柔劲气,暗含摧心震腑之力。老和尚心头一惊,暗叫一声:“摧心掌。”口中微微吸气,右手立即加强劲道,抵住对方掌风,左手一掌,跟着往前推出。
在左掌推出之时,右掌快速无比的收了回来,但一收即发,紧跟着左掌,又猛推出去。要知他推出左掌,只是接替右掌,但右掌一收再发,发出去的力道,就已增强了何止几倍?他这一波接一波的推出,正是消灭对方“摧心掌”震力的最好办法。
索毅夫喉头发出一声阴森的冷笑,左手扬处,又是一掌遥空劈击过来。他左手这一加入,震力登时大为增强,无住大师双脚站桩,双掌直竖,运起全身功力,如推万钩巨石。索毅夫同样双掌前伸,缓缓向对方压去。两人方才还在比拚内力,因为两人中间,少说还相距有七八尺远近,各自源源不绝的从掌上输出本身真气,互较短长。
双方若以修为功力而论,无住大师自然要稍稍胜过索毅夫,但这对无住大师来说,就吃了亏。因为索毅夫练的是“摧心掌”,掌力只是一个幌子而已,主要的就是挟杂掌力之间的一股能摧心震腑的阴柔震力。“摧心掌”最歹毒之处,因为就算是和他功力相等的人,一样会受他震力的伤害。
因为你和他功力番敌,在双方掌力僵持之际,他那隐藏在掌力中间的阴柔震力,就可以借你之力,发出震波,震伤你内腑。除非你修为功深,一波又一波的加强掌上力道,因为掌力在一波又一波的加强,每了波都能抵消对方震力,方保无事。
无住大师在功力上,虽然略胜一筹,但只要时间稍长,内力消耗甚多,势必转落下风。这一点,无住大师自然十分明白,因此他在索毅夫全力推进之际,他脚下就缓缓后退。后退,就是保持实力,和对方拉长距离。索毅夫自然不肯放弃目前有利的距离,因此无住大师这一后退,他就一步步逼了上去。
那知左脚堪堪跨出;方脚正待跟进,猛觉脚尖绊在一块大石头上,踢得隐隐生痛,一个人也几乎朝前倾跌出去。索毅夫平日只是缩着头,没有露相,一身武功,可着实厉害,右脚一绊,身形前倾之际,倏地腾空跃起,双掌也势由上而下,朝无住大师追击过去。照说,地上有大石绊脚,身子腾空跃起,空中总不会有大石绊脚了吧?
但就在他双掌发出“摧心掌”力,朝前飞扑过去的一刹那,左脚脚背,又绊了一块大石。而且这下是脚背踢在大石上,比方才还要重得多,脚背可是碰不起的地方,这下直痛得他口中“啊”了一声,眼前直冒金星。一个人之能腾空飞扑,所凭仗的就是提着一口真气,他这一绊一痛,二口真气那还提得住,立时头重脚轻,像倒栽葱般翻了个筋斗,跌扑下来。
差幸他还算不含糊,快要落到地上之时,两手一划,身子贴地平飞出去一丈来远,上身一昂,两脚落地,站住了桩。无住大师正在步步后退的人,突觉压力一松,对方掌力不但未全消失,他脚下好像绊了一跤,连人都几字要倾跌出去。一时弄不懂他好端端的脚下何以突现跄踉?
再一细看,他脚下明明什么也没有,怎会?哦,他跃起来的人,忽然又是一个倾跌,跌扑下去,几乎跌了个狗吃屎。无住大师收回双掌,不禁看得暗暗称奇。狼山一狈平日惯用心机,这回连吃了两次暗亏,第一次还可以说是自己不小心,脚尖踢在石头上。第二次身在空中,又那来的石头绊脚?
他人还没有落到地上,心知定有蹊跷,等到双脚落地,目光左右一瞥,除了无住大师,和他相距一丈开外,根本没有第三个人。无住大师方才双掌和自己遥遥相对,当然不会是暗算自己的人,心头惊疑不定,冷冷的道:“什么人暗算兄弟……”
他这一开口,突觉一阵冷风迎面吹来,吹得满嘴都是小泥沙,呛住喉咙,连咳带吐,才算把口中泥沙吐去。只觉后颈又有人吹着冷气,心头一怒,一声不作,抻手一记“龙尾挥风”往后拍出?人也随着一个急旋,转了过去,身后空荡荡的,那有人影?心中更是犯疑。
忽听木门那边,连着传来几声喷嚏,接着响起连声喝叱,就有四道人影,飞掠过来。那正是武当游龙剑客史傅鼎,终南飞虹羽士陆飞鸿、八卦门甘玄通、六合门秃顶神雕孟达仁等四人。索毅夫一看苗头不对,没待他们掠到,口中发出一声忽哨,双足一顿,身形冲天飞起,箭一般朝外激射而去。
耳中只听有人低笑道:“索老大慢走,不送啦。”这时广明和金甲神霍万清已力搏了四五百招,双方都已打出真火,舍命相拼。但依然功力悉敌,相待不下。
广明听到索毅夫这声嗯哨,一时不敢恋战,右拳握笔,左手上指如钩,接连两招,把霍万清追退一步。一言不发,顿顿脚,腾空飞起,身如灰鹤,越过围墙,往外掠去。霍万清须发如朝,大喝一声:“贼秃,那里走?”正待纵身追去。
竺秋兰叫道:“霍总管,快请留步。”
霍万清脚下二停,回身问道:“竺姑娘有何见教?”
竺秋兰道,“崖上有一个石洞,宋少庄主和岳大哥已经上去啦,咱们快上去接应他们才是,那贼秃既已逃走,不用追啦。”等飞虹羽士,秃顶神雕等人掠到无住大师跟前,狼山一狈索毅夫早已走得不知去向。
无住大师走上几步,伸手取过禅仗,迎着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;四位道兄总算醒过来了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这是竺姑娘赐救的,唉,咱们这几个老江湖,今晚真应了一句俗话,阴沟里翻船,算是栽到家了。”
无住大师同道:“四位道兄怎么会着了他们道的?”
甘玄通道:“大师现身之后,咱们四个不是分开来隐身伏在暗处么,贫道隐伏之处,是在东首屋脊上,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!一听声音,就知来人轻功极高,等贫道转过身去,连人影都还没看清楚,鼻中就闻到了一股异香,立时失去了知觉。”
史傅鼎道,“在下也是如此,这批贼党竟然不择手段,使用江湖下五门的迷香。”
竺秋主听得暗暗惊异,忖道:“自己听娘说过,江湖上使用迷香,只要闻上香味,就会立时失去知觉的,只有娘的“百里香”。其他迷香,多少也要过一阵工夫,才会昏迷,难道他们使的会是“百里香”不成?”
心念转动之际,忽然想起方才从崖上摔下来的那人,不知是死是活?这就朝附近地上看去,那知目光转动,找了一阵,方才明明还扑卧地上,一动不动的人,这回竟然不见了踪影。心中一奇,忍不住问道:“老师傅,那从崖上跌下来的人呢,怎么不见了?”
无庄大师道:“这位施主只怕已经没有救了,他就躺在那里。”回过身去,口中不禁轻咦了声,崖下那里还有人影?”
老和尚毕竟见多识广,眼看金铁口的尸体忽然不见,使他联想起方才狼山一狈连连倾跌和口中吐泥沙之事。最后还使了一招“龙尾挥风”,无缘无故朝身后猛击的种种怪事,心头登时明白过来。不觉低喧一声佛号,说道:“阿弥陀佛,此人可能是一位游戏风尘的高人,方才贫衲和索毅夫动手之际,还多蒙这位高人暗中相助……”当下就把才才之事,大概说了一遍。
众人听说狼山一狈竟有如此高绝的身手,不禁大为惊异,后来听到他连连跌扑,闹得满口泥沙,更觉神奇不止。竺秋兰道:“这就是了,听老师傅这么一说,这人准是和我说话的那人了。”当下也把那人要她,用暗器制住四个黑衣人,又要自己去解救飞虹羽士四人的事,说了出来。
秃顶神雕奇道:“只不知这位高人,会是那一位前辈?”
无住大师道:“贫衲方才依稀听说,岳施主好像认识他。”
竺秋兰道:“岳大哥认识他?这会是谁呢?”忽然“哦”道:“岳大哥和宋少庄主已经找上崖顶去了,霍总管,咱们快些走吧。”
无庄大师道:“不错,二位小施主已经去了一会,咱们该快些上去接应才好。”
霍万清心急少庄主安危,接口道:“在下替诸位开路。”当先踊身纵起,朝崖上飞扑上去。
这里是大石壁的侧面,方才大家从木门中走出,面对秦履峰插天山峰,和一,二十丈高的平滑石壁,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来。就算你注意到石壁右侧的危岩,就让你仰起头仔细察看,若不是金铁口从崖上滚下来,你也决想不到危岩之上还会有可以攀登的羊肠小径。
那是因为大石壁左侧,依然是一片寸草不生,像露了筋的斜纹石岩。风化已久,一限就可以看到半山腰以上。如果你不纵到三丈以上,就不会发现上面有落脚之处,那也仅容你落脚罢了。但有了落脚之处,你就可以慢慢发现那斜横的石筋,就像一条羊肠小径,可以沿着危岩,“之”字形盘曲而上。
霍万清一马当先,循着“之”字石,曲折而登,无住大师、飞虹羽士陆飞鸿,游龙剑客史傅鼎、甘玄通、秃顶神雕孟达仁,一个紧跟一个,竺秋兰走在最后。大家提气而行,一直上到二十丈处,已经折到大石壁之上,此处竟是一片突岩,足有丈余方圆,已可着到突岩后面,果然有一个黑越越的石窟。
宋文俊、岳少俊二人,各自手仗长剑,一左一右,身子贴着石窟两边,像是在伺候什么。霍万清一下跃上突岩,问道:“公子……”
底下的话未说完,只听宋文俊大喝道:“霍总管小心。”长剑疾挥,剑光撩处,嗒嗒两声,两支短箭,被他击落在地,但另一支短箭,已然快速无伦,激射而至,直奔霍万清前胸。
霍万清昔年追随武林盟主宋者爷子,在江湖上见识过多少大小阵仗,他在还未跃上突岩之前,已经看到宋文俊、岳少俊二人依然停留在石窟外面,而且身贴石壁站立。不用说是无法冲进石窟去,这不是极明显洞内的人,凭险据守,只要稍稍逼近,就会受到攻击,而攻击之道,当然是施放暗器无疑。
因此在他跃上突岩之际,早就留神及此,宋文俊喝声甫落,他右手两个指头一夹,已把射来的短箭夹住。但觉手指一震,来势竟然十分强劲,低头看去,接到手中的竟然只有一支竹筷,心头暗暗震惊,忖道:“此人打出一支竹筷,竟有如此劲道,内力之强,几乎和自己不相伯仲。”但口中却洪笑一声道:“何方鼠辈,躲在洞穴之中,暗箭伤人,还给你。”
两个指头一丢,竹筷朝石恿中激射回去,但听“啪”的一声,敢情击在石壁上,溅起几点火星。霍万清心中暗道:“从射去竹筷看来,入洞不到数尺,就碰上石窟,可见这石壁里面,定然有弯曲之处,形势易守难攻,这倒确是很难冲得进去。”
他不愧是老江湖,就凭回敬对方的一支竹筷,就对这座石壁,有了初步的认识。这时无住大师等人,也陆续跃上突岩。宋文俊急忙迎了上来,拱手道:“多蒙诸位前辈赶来驰援,在下感激不尽。”
无住大师连忙合十还礼,笑道:“少庄主不用客气,这是霍总管定下之计,贫衲等人其实并未离开马迹山,只是在湖面上停留了一回,少庄主一行人登陆之际,贫衲等人也就暗中跟了上来。”原来无住大师等人,故意说要各自赶回山去,其实只是掩人耳目,霍总管早有了安排。
秃顶神雕间道:“少庄主可知石窟内是什么人么?”
宋文俊脸上一红,道:“说来惭愧,在下和岳兄找到此地,发现洞窟,但里面的人凭险据守,只要咱们迫近洞窟,贼党就施放丢手箭,有时指功和掌风兼施,不易接近,直到此时,贼人一个也没有露面,不知躲在里面的是什么人?”
霍万清沉吟道:“看来果然是姓崔的贼婆子和春梅那贱婢了。”
秃顶神雕奇道:“姓崔的贼婆子是谁?”霍万清就把自己如何识破崔嬷嬷和春梅两人在庄中卧底之事,大略说了一遍。
甘玄通星然道:“这么说来,盟主可能就被她们藏匿在这里了。”
霍万清点点头道:“在下也是如此想法,她们劫持了老庄主,一时不可能走得太远,故而挽请诸位相助,找寻老庄主的下落。”
陆飞鸿道:“那崔婆子和春梅据守不出,此洞形势天成,倒是委实不易攻得进去。”
史傅鼎道:“狼山一狈和九指罗汉祝祥符,均已逃走,剩下贼婆子和一个丫头,就算她们凭险顽抗,何足道哉,在下不信她们能负隅几时?”
#--iCMS.PageBreak--#无住大师道:“史道兄说得极是,只是敌暗我明,你未逼近洞口,她们已经看得一清二楚,但她们隐身何处,咱们一无所见,这是吃亏之一。洞窟入口不大,里面可能还有转折之处,兵刃不易施展,这是吃亏之二,有这两点吃亏,是以不易冲进去了。”
史傅鼎道:“照大师这么说法,咱们如何冲得进去?”
无住大师笑了笑道:“所以咱们必须先设法突破这两点困难才好。”
在他们说话之时,宋文俊朝霍万清关切的问道:“霍总管,你中的毒,全好了么?”
霍万清笑了笑道:“回少庄主,老朽差幸,把唐门“八宝解毒无忧丹”带在身边,不然,今晚那能很快就消解了剧毒?”
飞虹羽士道:“大师可有良策?”
无住大师道:“贫僧也想不出妥善之策,但贫僧却颇想前去一试。”
史傅鼎奋然道:“在下愿随大师一行。”
宋文俊忙道:“在下也随大师同去。”
岳少俊正待开口,无住大师蔼然一笑道:“够了,此行只是试探性质,贫僧也毫无把握可言,人数不宜大多,有咱们三人已经足够了。”
霍万清知道无住大师功力深厚,武学精湛,为少林寺第二高手,有他自告奋勇,去打头阵,就算冲不进去,也足可全身而退。这就走上一步,拱手道:“营救老庄主,虽赴汤蹈火,该是在下义不容辞之事,如何由大师去深入冒险……”
无住大师淡淡一笑道:“咱们此行,霍总管是策划全局之人,柯况营救盟主,是咱们八大门派共同的责任,贫衲能担当攻打头阵的先锋,正是贫僧的荣幸,总管不用客气了。”
霍万清连连抱拳道:“大师言重,老朽万不敢当。”
无住大师一手持着禅杖,回头道:“史道兄,宋少庄主,请随贫僧身后,入洞之后,务须保持相当距离,不可躁进。”
史傅鼎、宋文俊同声道:“在下自当谨记。”
竺秋兰急步走上两步,从身边取出一个精巧的火筒,随手送到无住大师面前,说道:“大师请把这个带去,石窟黝黑,正用得着它。”
无住大师虽在江湖走动,但这类火筒,那是江湖黑道夜行人随身之物,他从未见过,愕然道,“女施主这是何物?”
竺秋兰道:“这是特制的千里火筒,用时只须轻轻一按机钮,即可打着,火光可以照到两丈左右。”
无住大师合十道:“多谢女施主了。”伸手接过火筒,收入怀中。
霍万清也探怀取出一面黝黑的古镜,交到宋文俊手中,说道:“这是磁铁护胸镜,可防细小暗器,公子放在怀中,以防万一。”宋文俊看他说得郑重;只好收下,贴胸放好。
无住大师手持禅杖,当先朝石窟中缓步走去。史傅鼎、宋文俊各持长剑,一左一右,紧随他身后,保持了七八尺距离,全神贯注的跟了过去。石窟内这时竟然一无动静,全由他们深入。无住大师走近洞口之时,早已功布全身,脚下走的极为缓慢,炯炯双目左右闪动,耳朵更是凝神谛听,丝毫不敢稍懈,此时纵然是一丝轻微的风声,也逃不过老和尚的耳目。
身在洞口,已可看清石窟内的情形,里面地方并不十分宽敞,但也足有丈许周旋之地,左右两边较为黑暗,但凭老和尚观察,不似有人潜伏。无住大师心中暗道:“他们不在洞口施袭,那是他们要诱咱们深入了。”这原是在洞口略一住足的时间,因为无住大师走的极缓,故而在外人看来,并无多大耽搁。
一入洞口,无住大师脚下突然加快,虎步龙行,迅快站到了石窟中间。史傅鼎、宋文俊同时一左一右,抢入两边,和无住大师站成了鼎足之势。到了这里,才看清有一个洞窟向右弯去。
无住大师手拄禅仗,提高声音,说道:“隐伏洞中的施主听着,狼山一狈索毅夫和九指罗汉广明,都已逃走,只剩下施主几位,困守石恿,又能支持多久,依贫衲相劝,施主们不如现身出来,只要留下被你们劫持的盟主,贫衲可以保证你们安然离去。”右首洞扈,黝黑如墨,但却不闻丝毫声息。
无住大师等了半晌,不见有人回答,依然大声说道:“施主们不肯现身相见,也没回答贫衲的活,那是存心和咱们僵持下去了,诸位隐身洞窟,僵持下去,未必有利。”洞中还是没人理睬。
无住大师脚下缓缓移动,朝右首洞窟逼近,史傅鼎、宋文俊两人,不待无住大师招呼,身形闪动,侧身贴壁疾进,很快就抢到转角洞口。就在此时,但听“呼”的一声,一股强劲的掌风,像怒涛般从洞窟中涌出,撞向左壁。
史傅鼎堪堪掩到左首壁下,耳听风声有异,不敢硬接,匆忙之间,一吸气,后退了五六尺,掌风劈在石壁上,发出砰然一声大震,石屑纷飞,震得窟顶砂石,籁籁下落。史傅鼎又惊又怒,一退即进,他已经从这一记掌风,试出对方隐身在转角右侧,岂肯轻易放过,口中大喝一声:“好个贼子,你敢出手暗袭。”
不待对方第二掌出手,猛地双足一点,右手挥处,剑先人后,化作一道冷芒,疾若闪电,朝洞窟右侧发掌之处飞冲劈落。无住大师眼看史傅鼎抢先发难,冲入转角,心中一急,急忙喝道:“史道兄小心。”
就在史傅鼎连剑带人飞扑过去的同时,只听洞窟中有人沉喝一声:“回去。”又是“呼”的一声,一道劲直的风声,迎着史傅鼎激射而出。
无住大师喝声出口,人已倏然直逼上去,他修为功深,耳目并用,一听风声;立时发觉不对。那不是掌风,而是一种极为沉重的兵器,不禁想到史傅鼎身子凌空飞扑,仅凭一支三尺长剑,如何挡得住这凌厉一击?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,老和尚心念一动,右手抬处,镔铁禅杖随手挑起,口中低喝一声:“史道兄速退。”
黝黑的石窟中,适时响起“铮”、“当”,两声金铁撞击之声,也飞溅起一溜火花。“铮”,是史傅鼎长剑撞上了对方迎击而来的沉重兵器。只觉右臂狂震,虎口发热,长剑几乎挡不住对方沉重之势,一个人被震得往后倒飞出去。“当”,是无住大师的镇铁禅杖撞在对方笔直捣出来的沉重兵器之上。
无住大师同样觉得手上一震,心中不禁暗吃了一惊,急急往后跃退。因为他已从这一记交击之中,发现对方使的也是杖,拐一类兵器,而且出手势道极猛,功力之深,不在自己之下。石窟之中,地势狭窄,有这样一位高手隐身转弯角上,出手截击。要想冲出去,实非易事。
就在老和尚堪堪跃退之际,耳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“砰”然一声,似是有人摔倒地上。这下听得无住大师又是一怔,史傅鼎武当俊彦,一身武功,也数得上是八大门派顶尖高手。方才这一杖,虽然势猛力沉,史傅鼎手中只是一支轻兵刃,接不下来,但也不至于被震后退,又摔倒地上。想到这里,不觉回身问道:“史道友怎么了?”他这一回身,但听“嘶”、“嘶”几缕轻啸,朝身后激射而来。
无住大师沉喝一声:“施主好生歹毒的手法。”左手大袖一挥,向身后卷去。
宋文俊贴身站在石窟右壁,和对方虽然隔着一道石壁,但因石洞是朝右首弯进去的,他站在右壁,出手不便。此时骤听史傅鼎摔倒地上,急忙一个箭步,掠了出去,落到史傅鼎身边,凝足目力看去。只见史傅鼎仰面躺卧地上,一动不动,似是昏了过去,这就抬头道:“大师,史大侠昏过去了。”
无住大师听得一愕,忙道:“你快抱起他,退出洞去。”宋文俊答应一声,立即收剑入匣,双手抱起史傅鼎,急步往洞外奔去。无住大师手横禅杖,缓缓退出。
霍万清、秃顶神雕、飞虹羽士等人,都在洞外相候,看到宋文俊抱着史傅鼎奔出,霍万清急着问道:“少庄主,史大侠他……”
宋文俊道:“史大侠昏迷不醒,大概是中了贼人的暗算。”说话之时,已把史傅鼎平稳的放到地上。
无住大师跟着走出,低喧佛号道:“阿弥陀佛,史道兄方才凌空飞扑,极可能中了敌人细小暗器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让兄弟瞧瞧。”俯下身去,仔细的检查了一遍,忽然伸手解开了史傅鼎胸前衣衫,哼道:“好歹毒的暗器,差点就打中了心脏。”
无住大师道:“孟道兄可曾看出她们使的是什么暗器么?”
秃顶神雕道:“是很细小的暗器,少说也中了七八处之多,极可能是梅花针一类东西。”
宋文俊道:“孟前辈,史大侠还有救么?”
秃顶神雕沉吟道:“照说这种细小暗器,力道不大,只要不中要害,应该不会有多大危险,只是不把它取出来,那就很麻烦……”
宋文俊道:“孟前辈要如何才能把那些暗器取出来呢?”
秃顶神雕道:“只有一个方法,用磁石把它吸出来了。”
宋文俊道:“霍总管,不知你那磁铁护胸镜,是否有用?”
霍万清微微摇头道:“那是护胸镜,只能抵抗暗器,要从体内把暗器吸出来,只怕吸力不够……”
秃顶神雕道:“目前找不到吸铁石,只有用磁铁护胸镜试试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吸铁石我有。”随即从身边革囊中取出拳头大一块磁石,递了过去。
秃顶神雕笑道:“老朽忘了姑娘是卖花婆的传人,令堂以暗器驰誉江湖,姑娘身边自然会带有磁石的了。”接过磁石,回头朝甘玄通道:“甘道兄,还是你来吧,贵门“内太极功”粘字诀以吸为主……”
甘玄通笑道:“这是什么时候,谁不知道你们六合门的合字诀,专吸各种暗器,何况还有竺姑娘这块专吸体内,暗器的吸铁石,你别再找贫道麻烦了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好,好,你别走远,兄弟要是吸不出来,就得你来了。”口中说着,人已俯下身去,功运右手,握着吸铁石,按在史傅鼎前胸几处伤口上,一动不动。
这样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,只见他缓缓吸气,右手吸铁石,猛力往上提起。只听史傅鼎口中大叫一声,倏地睁开眼来。秃顶神雕随着站了起来,舒了口气、说道:“好了,竺姑娘,你身边一定带有令堂的止血生肌灵药吧,那就麻烦你给史道友敷些药了。”
竺秋兰答应一声、取出金创药,和岳少俊一齐蹲着身子,给史傅鼎上了药。秃顶神雕拿着吸铁石,凝视了半晌,回头朝飞虹羽士徐徐说道:“好险,陆道兄请看,这是什么。”
飞虹羽士举目一瞧,只见吸铁石上,粘附了十数截断针,每一截断针,都裹着一缕缕血丝,不觉色变道:“脆铁催魂针。”
“一点没错。”秃顶神雕嘿然笑道:“霍总管,你道贵庄那烧火的崔嬷嬷是谁?”
霍万清道:“莫非是凶名久着的陕北催命婆子巫姥姥?”
秃顶神雕道:“不是她,还会是谁?”
霍万清点点头,沉思道,“那春梅的身份,似乎还在巫婆子之上,不知又是什么来历?”
无住大师低喝一声,“从盟主的天华山庄,以至八大门派,都在他们计算之中,但咱们的人却连人家是何来历,都仍然一无所知,看来咱们八大门派,在江湖上当真是没落了。”
甘玄通愤然道:“大师,走,贫道倒是不相信巫婆子能有多大能耐。”
宋文俊道:“在下开路。”长剑一抡,当先朝洞中抢了进去。
无住大师眼看宋文俊抢先掠入洞去,怕他有失,口中急忙喊了一声,“少庄主等一等。”一面回头道,“霍总管、孟道兄、陆道兄诸位,务请守在这里,咱们退路不可有失。”
在他说话声中,甘玄通已经跟着宋文俊身后,掠入石窟。无住大师不敢怠慢,一手提着禅杖,紧跟而入。宋文俊跃入石窟,仗剑直奔转弯角上,相距还有七八尺远,就大声喝道:“巫婆子,你作恶多端,还不给本公子出来受死。”他喝声一落,立即轻如落叶,侧身贴壁疾进,掩近过去。七八尺距离,只一闪身,就到了转角口处。
(未完 待续)好长的小说,是不折不扣的标准武侠,平淡而无味。 【第八章】
无住大师合掌道:“阿弥陀佛,山雨欲来风满楼了,但愿我佛慈悲,消灾枚劫,才是武林之福。”
甘玄通听出无住大师似乎已有所闻,不觉问道:“大师莫非已知端倪?”老江湖都是特别敏感。
无庄大师道:“道兄见询,贫衲不得不说了,敝寺千佛堂,塑有五百罗汉,也就是俗称的罗汉堂。乃是敝寺弟子练功之处,归贫衲所主持,每晚僧侣们练功完毕,回房休息,贫僧照例要巡视一遍,那是今年中秋,贫僧刚跨进千佛殿,只听有人说话的声音,那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,“罗汉呀罗汉,你们都是在劫难逃。”贫僧听得大奇,举目看去,但见一个白髯的老人,指着罗汉说话。诸位都知道敝寺千佛殿,谢绝香客随喜,深夜之中,此人何来?
贫衲忍不住问他:“老施主从何处来,怎会在此?”
那老人含笑道:“老夫偶游少林寺,瞻仰佛殿,大师既然见疑,老夫那就告辞了。”说完,转身策杖往殿外行去。
贫衲连忙叫道:“老施主请留步。”
那老人回头道:“大师傅替我转告方丈,记住:漫天大雪空山冷,就是江湖劫运来,慎之、慎之。”
等贫衲追到殿外,那里还有什么人影?贫衲即时禀告大师兄,敝师兄认为这位老施主可能是武林异人,有意作此警告,说不定武林中又将有什么变故了,此事相隔不过一月,盟主就受到歹徒下毒,岂非无因?”
孟达仁猝然问道:“霍总管,涂金标送来那信上,曾提到恽大侠,不知如何了?”
霍总管道:“姑老爷倒是没事,昨日派人送信来,把表小姐接回去了。”
岳少俊心中暗暗忖道:“原来恽姑娘主婢,已经回扬州去了。”
甘玄通道:“贫道一路行来,业觉得近日江湖上,似乎正在酝酿着某种变故,贫道虽然说不出所以然来,但气氛总是有些不对,如今听大家这么一说,看来真有什么事故快要发生了。”
史傅鼎沉吟道:“漫天大雪空山冷,就是江湖劫运来?主要自似在第一句上,漫天大雪空山冷,这是什么意思?”
岳少俊忽然想起自己在云台山麓,遇上一位老人家,当时问他师傅的第一心愿,那老人曾念了四句诗:“五出花开六出飞,漫山景色映寒晖,天台一去登仙籍,从此阮郎不忆归。”这四句诗,岂不和“漫天大雪空山冷,就是江湖劫运来”这两句诗,十分相近似么?”
甘玄通突然哦了一声,神色耸动,缓缓说道:“莫非此女弹的是震天琴不成?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秃顶神雕唔了一声道:“漫天大雪空山冷,真要是他,江湖上果然是大劫将兴了。”
无住大师双手合十,徐徐说道:“雪山那位前辈高人,修真养性,已有数十年不履尘世,纵未练成仙道,也应淡泊无为,与世无争,不可能会重出江湖,逆天行事。”岳少俊不知他们说的是谁,但也不便多问。
史傅鼎问道:“大师说的是雪山玄灵叟么?”无住大师连诵佛号,没有作答。
岳少俊看几人神色,似是有着甚多忌讳,不愿谈论玄灵叟,心中暗暗觉得奇怪,忖道:“不知雪山玄灵叟,是怎样一个人?”
霍万清朝宋文俊低声道:“公子,岳相公特地替老庄主送解药来的,是不是请他先进去看看老庄主?”
宋文俊听了一喜,急忙朝岳少俊拱拱手道:“岳兄果然是信人,为家父送来解药,兄弟先行谢了,只不知岳兄是如何弄来的?”
岳少俊道:“此事说来话长……”当下就把竺秋兰负伤昏迷,自己在一所土地庙中,遇上相士金铁口,如何制住仲飞琼,逼她以“金形掌”替竺秋兰疗伤,又逼着她交出散功奇毒解药,才放她回去,扼要说了。
甘玄通奇道:“金形掌终南绝技,此女怎会精擅终南武功?”
秃顶神雕道:“这个简单,几时遇到陆道友,问问他就可知道了。”
宋文俊抬手肃客道:“诸位前辈,都不是外人,那就请到家父房中再谈吧。”大家略为谦让,就由无住大师为首,由宋文俊陪同,鱼贯进入内宅。
这间卧室,窗户轩敞,陈设朴素,中间一张雕花大床上,躺着宋镇山,身上盖一条薄被,大家进入卧室之时,还隐隐听到宋镇山的哼声,显然并不好受。被推为武林大老的宋老爷子,此刻几乎和普通人生病一样,口中哼声不绝,当真是英雄只怕病来磨。
宋文俊放轻脚步,走近床前,低低的道:“爹,你没睡着么?”
宋镇山哼道:“文儿,有什么事吗?”
宋文俊道:“回爹的话,少林无住大师傅、八卦门甘道长、六合门孟前辈,武当派史大侠等人,来探看你老人家了。”
宋镇山虽然体内剧毒发作,但心头清楚,一面连哼带说的道:“快请,快请。”
宋文俊道:“爹,几位老前辈,已经进房来了。”
宋镇山道:“文儿,你快扶为父坐起来,为父这样躺着,如何见客?”
无住大师合十道:“盟主贵体违和,不可劳动,还是躺着的好。”
甘玄通接口道:“无住大师说得极是,八大门派,谊如一家,盟主不可客气。”
宋镇山微微喘息道:“老朽还不碍事,文儿,你快扶为父坐起来,几位道兄,已有多年不见,那有躺着说话的道理?”
宋镇山喉咙有些嘶哑,目光一抬,朝众人颔首道:“诸位请坐,老朽一时不察,误中贼党好计,有劳诸位道兄远莅存问,老朽至为感激……”他还当无住大师等人,是问疾来的。
宋文俊忙道:“爹,无住大师几位,是接到有人假冒爹的亲笔函,特地赶来的。”
多长镇山疑惑的道:“那是什么人假冒为父笔迹,目的又何在呢?”
宋文俊道:“孩儿也是刚才知道,目前还不知道此人有何阴谋。”一面回头朝霍万清招手道:“霍总管,你把那封信拿给我爹瞧瞧。”霍万清刚应了声是,正待送上书信。
宋镇山微微抬手道:“不用瞧了,文儿,你快请大师他们坐呀,几位道兄难得到咱们庄上来,万清,快去吩咐厨下,准备酒菜,就送到这里来。”霍万清又应了声是,把书信放到桌上,转身就往外行去。
宋文俊道:“爹,岳兄已经取到了解药,特地给爹送来,爹这就服下如何?”宋镇山哦了一声。
岳少俊随着站起,双手把小瓷瓶送上,说道:“宋老爷子,晚生幸不辱命,总算把解药取到了。”
宋镇山目光一注,看到岳少俊手中的瓷瓶,不觉怔得一怔,问道:“你这解药是从何处弄来的?”
宋文俊接过瓷瓶,说道:“爹,岳兄是从那位仲姑娘处得来的,爹服下解药,体内奇毒,立时就可化解了。”
宋镇山伸出颤巍巍的手,取过瓷瓶,仔细看了一眼,点点头道:“岳少侠盛情,老朽感激不尽。”
岳少俊道:“宋老爷子言重,晚生受贼人利用,捎来毒函,老爷子纵无责怪之意,但事因晚生而起,晚生实在难辞其咎,取来解药,只不过稍尽晚生心意而已。”
宋镇山连连点头道:“岳少俊果然是性情中人,实在难得。”宋文俊倒了一盅水,送到爹面前。
宋镇山一手揭开小瓷瓶瓶塞在掌心倾了几粒药丸,抬手纳入口中,然后接过瓷盅,喝了一口水,送下药丸,就把小瓷瓶放到枕下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就在此时,门帘掀处,霍万清在门口叫道:“公子,终南陆道长来了。”一面欠身道:“陆道长请进。”宋文俊还来不及往外迎接,只见一个青袍黑须的羽士,缓缓走了进来,来人正是终南飞虹羽士陆飞鸿。
宋文俊慌忙迎著作了个长揖,歉然说道:“陆道长贲临,在下失迎了。”
飞虹羽士打着稽首,爽朗一笑道:“少庄主不用客气,贫道是听说无住大师,甘道兄。孟道兄、史大侠诸位,早已来了,正在盟主房中,就叮嘱霍总管不可惊动,一脚就赶了进来。”话声甫落,一面又朝房中请人连连打着稽首,才转脸望望坐在床上的宋镇山,朝宋文俊问道:“盟主如何了?”
宋文俊道:“家父身中奇毒,刚才服下解药。”
无住大师道:“少庄主,盟主服下解药,需要休息,贫衲等人还是到外面坐吧。”
霍万清在旁道:“大师只管请坐,老庄主已经服下解药,大凡解毒药物,服下之后,大概有一盏茶的工夫,即可化解了;刚才老庄主吩咐老朽要厨下把酒菜送到这里来,也许在这里谈话比较方便,老朽之意,诸位就不用客气了。”说话之时,一名使女手托银盘,给大家送上了名茗。
秃顶神雕孟达仁和飞虹羽士坐的较近,低声道:“陆道兄来得正好,兄弟正有一件事要向道兄请教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兄弟想请教道兄,贵派不是有一种武学,叫做“金形掌”么?”岳少俊听他提到“金形掌”,也特别注意两人谈话。
飞虹羽士道:“不错,“金形掌”确是敝派的武功,不知孟兄见询……”
秃顶神雕不待他说下去,问道:“道兄可曾练过?”
飞虹羽士道:“贫道不曾练过。”
秃顶神雕又道:“那么太乙道长呢?”太乙道长即是终南派的掌门人。
飞虹羽士道:“二师兄也不曾练过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这就奇了。”他们本派武学,本派的人都不曾练过,自然是奇事。
飞虹羽士道:“那是因为“金形掌”是一种极高内家功夫,练的是西方庚金之气,它和剑气功夫,颇相近似,但极难练成,练习之时,稍有不慎,就会自毁内腑而死。练成之后,只要手掌击中人身,有如利刃摧毁内腑,当场气绝,因此敝派师祖,历代相传,禁止后人练习此功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道兄可知已经有人练成此功了么?”
“有人练成“金形掌”?”飞虹羽士身躯微震,接着点点头道:“这么说,果然有人练成功了。”
秃顶神雕奇道:“道兄已经知道了?”
飞虹羽士道:“贫道并不知道,但想来大有可能……”
秃顶神雕道:“道兄此话怎说?”
飞虹羽士轻轻叹了口气道:“在座诸位,不是外人,贫道也毋须隐瞒,敝派存放“金形掌”秘本的铁柜,早在二十年前,就遗失了。”
甘玄通听了不由一怔,终南派虽然僻处西陲,但数百年来,一直声誉极盛,门人弟子,人才辈出。在八大门派中,只有终南一派,不下于中原的少林,武当,他们镇山秘本,怎会遗失?莫非是给人盗走的了。秃顶神雕也是老江湖了,他心中想的和甘玄通相似,自然不便再问,只是摸着胡子,“哦”了一声。
飞虹羽士却不待他发问,接着道:“这册“金形掌”秘本,因敝派师祖禁止后人练习,因此把它锁在一只小铁柜之中,存放在敝派师祖洞中。二十年前,有一天,值山弟子忽然发现师祖洞两扇铁门大开,急忙前来禀报,二师兄和贫道几个师兄弟,闻讯赶去,查遍全座洞府,单单缺少了存放“金形掌”秘本的一只铁柜,不用说那自然是有人盗走的了。”
他口气微顿,朝秃顶神雕道:“金形掌没有二、三十年苦练不能成功,如今犀指算来,已有二十年了,故而孟道兄方才说已有人练成,那也差不多了。”
只听宋镇山长长吁了口气,说道:“好厉害的毒药。”随着话声,倏地睁开眼来。只要听他这句话,就可知道武林大老体内的散功奇毒,已经全化解了。坐在室内的人,本来还在互相低声谈话,听了他这句话,立时全都回头望去。
宋文俊喜形于色,说道:“爹,你老人家已经痊好了么?”
宋镇山含笑点头道:“晤,真该谢谢岳少侠,这解药真灵,文儿你扶为父下来。”看他神情,果然已经复原,只是声音还有些嘶哑,要声音复原当然没有这么快速,宋文俊扶着他爹跨下来。
无住大师合掌道:“阿弥陀佛,我佛保佑,盟主奇毒已解,可喜可贺。”飞虹羽士、甘玄通、孟达仁、史傅鼎几人,也一齐拱手道贺。
宋镇山连说“不敢”,一面朝岳少俊拱手道:“岳少侠大德,老朽永不敢忘。”
岳少俊起身道:“老爷子这么说,晚生愧不敢当,晚生为了家师心愿,只求老爷子一言,就受赐良多了。”
宋镇山愕然道:“你师傅是谁?”
这句话,听得岳少俊不觉一楞,说道:“家师无名老人,上次晚生已经向老爷子禀报过了,老爷子和家师原是极熟之人……”
“唔。”宋镇山一手摸着花白胡子,口中“唔”了一声,点头笑道:“老朽和令师相交数十年,自然极熟,少侠要老朽替令师说什么呢?”
岳少俊心中暗暗奇怪,忖道:“自己明明已都告诉你了,怎么中了一次散功奇毒,就全忘记了。”一面恭敬的道:“家师不肯说,晚生也并不知道家师的心愿,那是一位老人家指点晚生来的,说家师心愿,只要宋老爷子一言可解,上次已蒙老爷子答应了……”
“唔。”宋镇山好像想起来了,点着头道:“老朽确曾答应过你,那好,你只管先回去覆命,老朽答应你就是了。”
岳少俊又是一怔,望着宋镇山说道:“多谢宋老爷子,但晚生代家师了断此事,必须接下你老一招剑法……”
宋镇山脸色微沉,哼道:“这是你师傅说的?”
岳少俊一怔,愕然道:“这是你老说的,要得老爷子一言,必须接下老爷子二十招剑法,这是你老十六年前说过的话,永无更改,但因晚生是代师求情而来,故而只要接下你老一招就好。”
宋镇山目光一直注视着岳少俊,一手拈须,缓缓点头道:“不错,这话老朽说过。”
岳少俊道:“晚生斗胆,想请老爷子再赐一招剑法。”
宋镇山道:“岳少侠代师求情,老朽可以答应你,不过在老朽剑下,你很难全身而退。”
岳少俊躬身道:“晚生为了家师心愿,虽死无憾。”
宋镇山呵呵笑道:“老朽蒙少侠慨赐解药,岂会令你负伤?”
岳少俊道:“那就请老爷子赐招吧。”
宋镇山道:“你要在这里动手么?”
岳少俊道:“你老上次赐招,也在屋中。”
“好。”宋镇山忽然回头吩咐道:“万清,取老朽剑来。”
宋文俊在旁道:“爹,你老人家和岳兄过招,怎好使龙泉剑?”
宋镇山手拂银髯,蔼然笑道:“孩子,你要为父不动剑么?”岳少俊心中暗暗觉得奇怪。
宋文俊道:“爹,上次只用一只牙着,还削断了岳兄一截剑尖呢?”
宋镇山点头笑道:“不错,不错,为父上次确曾以一只牙着,削断了岳少侠一截剑尖,但今晚为父奇毒初解,内力未复,只怕不成……”
竺秋兰一直坐在边上,没有开口,这时忽然插口道。“宋老爷子说得是,别说老爷子奇毒初解,内力未复,就是换了一只使剑的手,功力也会前后判若两人呢。”岳少俊听得一怔,不知她这话是指的什么而言。
宋镇山目中冷芒一闪,问道:“姑娘此话怎说?”
竺秋兰嫣然一笑道:“宋少庄主,霍总管,以及在座的诸位前辈,我想斗胆问一句,中了散功奇毒的人,毒解了之后,是不是会丧失记忆,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?”宋文俊缺少江湖阅历,只觉竺秋兰问的有些奇怪。
总管霍万清追随宋老爷子多年,江湖经验何等丰硕,闻言不觉惕然心动,说道:“老朽不懂得用毒,但以一般常情而言,如非迷乱心神的药物,光是中毒,并不影响记忆,也许毒发之时,人会昏迷不醒,但毒解之后,一切都可恢复正常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谢谢霍总管,说得够明白了,那么依总管看,不知宋老爷子身中之毒,是否已经完全化解了呢?”
霍万清道:“方才老庄主说过,已经痊好,那自然完全化解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那么宋老爷子对岳大哥前几天的事,好像全都记不得了,怎么会前后判若两人的呢?”她两次提到“前后判若两人”,而且把这几个字,说得特别重,自然是志在引人注意。金甲神霍万清脸色微微一变,但他究竟是老于世故,瞬即平复过来。
宋镇山眼中凶芒连闪,沉声道:“老朽几时记不得了?”
竺秋兰笑了笑道:“老爷子都是别人帮你提了头,你老才记起来的,对不?譬如你老第一次问岳大哥的师傅是谁?第二次问岳大哥要你老替他师傅说什么,第三次明明是你老从前说过,要岳大哥接你一招剑法,你老却沉着脸问岳大哥,是你师傅说的,第四,你老上次以牙着代剑,削断了岳大哥的剑尖,居然会问令郎,不要为父动剑么?以上四点,你老好像并不知情,这不是前后判若两人么?”
宋镇山一手持须,故作微笑,晒道:“这些事,老朽岂会忘记,姑娘倒似在数落老朽了。”
竺秋兰嫣然一笑道:“老爷子这么一说,倒怪小女子多嘴,其实小女子也只是提醒大家一声罢了,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和我说的一个故事:有一只老狐狸,蒙了老虎皮,经常在山林间出游,许多野兽,看到了当是真的老虎……”
“住口。”宋镇山怒哼一声道:“姑娘说这些话,用意何在?”
竺秋兰道:“我只是比喻罢了,老爷子如果觉得听来刺耳,小女子不说就是了。”
宋文俊佛然道:“竺姑娘,你太过份了。”
竺秋兰淡淡一笑道:“信不信由你,难道少庄主还想不到,有人假冒宋老爷子的亲笔信在前,如今又有……嗯,我不说啦。”回头朝岳少俊道:“岳大哥,咱们可以走了。”
岳少俊低低的埋怨道:“你也太任性了,我们远来天华山庄,一则是替宋老爷子送解药来的,二则也是为了我师傅一桩心愿,悉请老爷子一言……”
竺秋兰唁的一声,笑了出来,说道:“岳大哥,可惜得很,你送错解药了,就是这位宋老爷子说上十句话,你师傅的心愿,也是了不了的,干么还不走呢?”
岳少俊还没开口,总管霍万清突然脸色一沉,洪声喝道:“竺姑娘,你在老庄主面前信口雌黄,蔑视天华山庄,不把话说说清楚,就想走么?”喝声中,暗暗朝竺秋兰使了一个眼色。
竺秋兰会意的一笑,正待开口,宋镇山抬抬手道:“万清,你们不可难为她,她要走,就让她去吧。”
霍万清道:“老庄主,这位竺姑娘当着各大门派的人,诬蔑老庄主,岂可不要她说说明白?”
“算了,算了。”宋镇山摇手道:“万清,让她走。”
竺秋兰道:“老爷子果真量大福大;但小女子若是不把话说明白了再走,岂不真的是小女子不对,信口雌黄了?”
宋文俊作色道:“竺姑娘,家父已经不与你计较了,你还要怎的?”
岳少俊劝道:“秋兰,你就不要再说了。”
竺秋兰没有理他,却大声道:“少庄主,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,但我如果这样一走了之,可惜的是,天华山庄,眼看就要毁在顷刻了。”
宋文俊大怒道:“就凭你竺秋兰也能毁了天华山庄?”
岳少俊连连打拱道:“老爷子,宋兄,请看在下薄面……”
竺秋兰道:“少庄主这是错怪我了,要毁天华山庄的不是我,应该是这位宋老爷子……”
宋镇山这回真的忍不住了,沉哼一声,低沉喝道:“万清,文儿,你们还不把她撵出去?”
竺秋兰冷笑道:“这是有人作贼心虚,才要快些把我撵出去了。”
宋文俊呛的二声,掣剑在手,嗔目喝道:“竺秋兰,你再放肆,本公子就叫你溅血于此……”
无住大师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贫衲说句公道话,这就是女施主的不对了,盟主念你年幼无知……”
竺秋兰冷笑道:“老师傅,我看你才年老无知呢。”
飞虹羽士朗喝道:“无知女娃,你诬蔑盟主在先,如今又出口顶撞无住大师,当真太放肆了。”
宋文俊拔出长剑之际,霍万清已经伸手拦住,说道:“少庄主不可动剑,老朽之意,她当众诬蔑老庄主;按江湖规矩,她应该交代个明白,如果交代不出来,再动手不迟。”说话之时,暗暗扯了他一下衣袖,宋文俊心中方自一楞。
霍万清喝道:“竺秋兰,这是什么地方,岂容你如此放肆,若不当众交代个明白,只怕岳少侠也未必袒护得了你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霍总管一定要我说么?”
宋镇山怒声道:“万清,你们还不把她轰出去?难道要老夫亲自动手么?”
竺秋兰横了他一眼,冷笑道:“怎么,你可是沉不住气了?”宋文俊满脸怒容,又待发作,却被霍万清暗使眼色,劝他不可鲁莽。宋文俊素知霍总管老谋持重,他一再暗中示意,必有缘故,因此强自捺着性子,隐忍不发。
飞虹羽士霍地站起,大喝道:“小丫头,你……”
秃顶神雕孟达仁拖着他坐下,说道:“道兄歇怒,此事霍总管自会处置。”
竺秋兰嫣然笑道,“宋老爷子,你是昔年武林盟主,威名远播,在武林中更是德隆望重,首屈一指的大人物,如今隐居天华山庄,很少接见外客,对不对?”她忽然改变语气,对宋老爷子推崇备至。
宋镇山一手抨须,口中冷冷的“唔”了一声。竺秋兰依然眉眼盈盈的笑道:“宋老爷子既然息隐林泉,不问世俗之事,尤其在你天华山庄之中,干么还要戴着人皮面具?”这话听得在座之人,全都耸容动容。
在座的人,除了岳少俊,宋文俊,可说都是老江湖了,他们印证方才竺秋兰说过的话,如果宋老爷子脸上,真要戴了人皮面具,那么他不是真的宋老爷子了。宋镇山一手拂着银髯,沉笑一声,问道:“丫头,你说,你如何看出老夫戴了人皮面具?”听他口气,岂非承认他戴了面具么?
竺秋兰道:“在座的几位大师,道长,都是名门正派中人,以你老爷子的身份,自然不会有人对你心起怀疑,我可不同,我跟娘行走江湖,各式各样的人,看得多了,你方才在掌心倾出解药之时只是做了个样子,根本没有把药丸纳入口中,我心中方觉奇怪,就在那时,我看到你仰起脖子装作吞药之时,颈上肤色,和你脸上截然不同,这只有脸上戴了面具,才会如此……”
她略为一顿,接着又道:“后来你一而再,再而三的忘记你说过的话,做过的事,前后判若两人,我才恍然大悟,你不是真的宋老爷子,只是脸上戴着面具而已。”
霍万清暗暗点头,忖道:“心思果然是女孩儿家细,自己虽觉老庄主有异,但没想到这一点。”
宋镇山听到这里,不觉呵呵一笑,点点头,颇似嘉许的道,“女娃儿,你眼力不错,老夫确实戴了人皮面具。”随着话声,缓缓举起手来,从他颔下缓慢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。
面具揭开,呈现大家面前的,并不是武林大老宋老爷子,而是一个断眉,三角眼。狭长脸的老者,看去约莫五十出头,嘴角挂着一丝冷峻的微笑,没有人认识他。盟主变了另一个人,自然看得无住大师等人骇异不止,忍不住都惊得从椅上霍然站了起来。
宋文俊几乎眼中要喷出火来,长剑一抡,倏地跨上一步,厉声喝道:“你……是什么人?”
霍万清赶紧伸手一拦卜说道:“少庄主,冷静一点。”
那狭长脸老者神色冷峻,微微一笑,抱拳道:“老夫索毅夫,和诸位还是初会。”
竺秋兰冷声道:“狼山一狈。”
索毅夫深沉一笑道,“姑娘果然是见多识广,连老夫外号都叫得出来。”在座众人之中,果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索毅夫的来历了。
宋文俊道:“我爹呢?”
索毅夫拈须微笑道:“少庄主但请放心,宋老爷子很好。”
宋文俊道:“家父现在何处?”
索毅夫道:“宋老爷子现在在敝主人处作客、是敝主人的上宾。”
霍万清双目精光暴射,双手提胸,洪声道:“姓索的,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?干脆说出来吧。”
索毅夫深沉一笑道:“敝主人只是仰慕宋老爷子英名,请去盘桓几日,谈不上有什么阴谋。”
霍万清道:“好,你且说说你们主人是谁,现在那里?”
索毅夫道:“这个很抱歉,兄弟来时,敝主人没有交代,兄弟不敢奉告。”
霍万清道:“朋友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?”
索毅夫干笑道:“兄弟来了不止一天,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?”
霍万清道:“你知道就好了,今晚如不说说清楚,你能走得了么?”
索毅夫重又把人皮面具覆到脸上,笑了笑道:“兄弟根本没有走的意思。”他用双掌在面颊上轻轻贴着面具,接道:“兄弟是奉命到贵庄做人质来的,宋老爷子一天没有回来,兄弟就一天不走。”他覆上人皮面具的意思,敢情仍然要假扮宋老爷子了。
宋文俊气得俊脸发青,长剑一指,喝道:“姓索的,你把面具拿下来。”
索毅夫看了他一眼,缓缓说道:“少庄主,兄弟是奉命假扮宋老爷子来的,情非得已。”
宋文俊道:“匹夫,你再不揭下来,本公,子就劈了你。”
索毅夫道:“敝主人没把宋老爷子恭送回来之前,兄弟安全得很,少庄主大概还不至于鲁莽到一剑穿心,杀了兄弟吧?”宋老爷子人在他们手中,投鼠忌器,当然没有人敢杀他了。
霍万清道:“公子且息怒……”
宋文俊气怒的道:“叫他把面具取下来再说。”他当然不愿意看到有人在他面前,假扮他的父亲。
索毅夫道:“兄弟此来,只是不使宋老爷子有损盛名,才奉命假扮宋老爷子的,少庄主既然要兄弟取下来,兄弟取下来就是了。”说着果然又从脸上揭了下来,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。
秃顶神雕孟达仁道:“索朋友假冒盟主,那咱们五派接到假冒盟主的亲笔信,那也是索朋友伪造的了。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不才,还没有那份能耐,仿造宋老爷子的笔迹,但兄弟知道此事。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无住大师低喧佛号,说道:“如此说,这几封信,都是贵主人仿造的了。”
索毅夫深沉的道,“诸位知道就好。”
甘玄通道:“贵主人以盟主名义,把咱们骗到这里来,目的何在?”
索毅夫皮笑肉不笑,说道:“这个兄弟也略有所闻。”
史傅鼎道:“你说出来听听。”
索毅夫道:“敝主人邀约诸位前来,是为了宣布一件事……”说到此处,就住口不往下说。
史傅鼎道:“宣布一件什么事?”
索毅夫道:“这个兄弟也不太清楚,诸位不妨梢等片刻,大概送信的人,也快来了。”
霍万清道:“那好,姓索的,你要老夫动手,还是自愿受缚?”
索毅夫淡淡一笑,泰然道:“兄弟说过,兄弟安全得很。”
霍万清沉哼一声道:“你以为老庄主在你们手里,咱们就不敢动你?方才你自己说的,老庄主是你主人的上宾,而你只不过是你主人的一名属下而已,咱们就是杀了你,你主人未必为了一名属下,会对上宾不利吧?”
索毅夫听得一怔,点头道:“这个兄弟倒是没有想到。”
霍万清洪笑一声道:“现在你该束手就缚了吧?”
索毅夫横了金甲神一眼,冷冷的道:“霍总管可是想和兄弟动手么?”
霍万清沉声道:“老朽要把你拿下。”
索毅夫道:“你知不知道兄弟的外号?”
霍万清道:“狼山一狈。”
“不错。”索毅夫两个指头,拈着他唇角上几茎苍髭,仰首大笑一声,缓缓说道:“你总知道狈是不会参加行动的了。”
霍万清冷笑道:“你是说有人会替你出手?”大步直逼上去,沉喝道:“霍某先把你拿下了,看看有谁会替你出手?”喝声中,突然五指箕张,朝索毅夫肩头抓去。
他这一抓,蓄势已久,出手自然极为快速,那知索毅夫忽然身形一闪,十分滑溜的从右闪出。就在此时,只见门帘掀处,一个青衣汉子急步奔了进来。一下拦在霍万清的前面。此人一身打扮,正是天华山庄的庄丁。霍万清目光一注,只见拦住自己的庄丁,脸色黝黑,不过三十出头,双颧微突,鹞目鹰鼻,脸型瘦削,生成一股阴沉神色。天华山庄的庄丁,他个个认识,但从未见过此人。
霍万清目光朝青衣汉子打量了一眼,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
青衣汉子道:“总管不认识我?”
霍万清道:“你不是天华山庄的人。”
那汉子道:“是。”这个“是”,答得很模糊,不知他说的是天华山庄的人?还是回答霍万清说的不是天华山庄的人?
霍万清凛然道:“你是姓索的一党,几时混进天华山庄来的?”
索毅夫微笑道:“他穿了天华山庄的服装,自然是天华山庄的人了,天华山庄的人,自然是天华山庄总管引进来的了。”
霍万清心头甚怒,沉喝一声道:“很好。”突然挥手一掌,当胸拍去。要知霍万清乃是鹰爪门高手,这一掌更是存心毙敌,出手之间,已用了七成力道,一掌出手,劲风潮涌,直撞而出。因为相距极近,一发即至,故而这一记掌势,看不出如何威猛,实则已是相当凌厉威猛了。
青衣汉子没有作声,但也不避不闪,同样挥掌迎出,硬接金甲神一击。这一掌,一劈一迎,自然很快就接实了,但听“砰”然一声,居然势均力敌,双方各自震得退后了一步。
霍万清不觉微微一呆,忖道:“此人年纪不大,掌力居然会不在自己之下?那以他的功力来说,应该不会是无名小卒了,江湖上怎的不曾听人说过?”心念转动,口中洪喝一声:“你再接霍某一掌。”双肩微晃,高大身躯直欺而上,挥手发掌,一招“直叩天门”,笔直击去。
他这一掌,激怒而发,掌上几乎已提聚了十成功力,掌势才发,一股凌厉强猛的掌力,随手而出,罡风激荡,挟着轻微的呼啸之声,直向青衣汉子迎面涌撞过去。正因这一招双方相距较远,故而看出了他掌势的威力来了。青衣汉子依然一声不作,功运右臂,横臂出掌,一招“横架金梁”,硬封霍万清的掌势。
霍万清看得心中更加怒恼,暗喝一声:“好个不知死活的狂徒。”右掌直劈不变,左脚一抬,踢向对方小腹。
青衣汉子右手堪堪架起,瞥见霍万清左脚跟着踢来,不慌不忙,左手化掌,使了一招“春水拍岸”,手掌往下斜拍出去。双方势道极快,倏然一合,就发出“砰”、“砰”两声震响。
青衣汉子内力,究不若金甲神来的雄厚,他一记“横架金梁”,架是把对方的“直叩天门”的掌势架住了,一个人却身不由己腿弯一屈,往地上跌坐下去;但他左掌一招“春水拍岸,也拍中了金甲神霍万清踢来的左脚,而且正好拍在内踝骨上。
这是一记借力还力的手法,霍万清这一脚踢的力道愈重,反震之力也愈强。霍万清左脚硬是被他一掌拍的往外荡开,一个人自然也随着往左斜冲了出去,只觉骨踝痛如裂,几乎拿不住桩。宋文俊急忙伸手把他扶住,问道:“总管怎么了?”
霍万清撅着脚,说道:“不要紧,老朽只是一些外伤。”
那青衣汉子却也厉害,跌坐下去的人,忽然双手支地,两足就地一点,身形往上腾起,跃开数尺,正待往外退去,他这一向旁跃开数尺,正好跃到了史傅鼎的身边不远。史傅鼎刷的一声,剑光一闪,一点剑影,指向青衣汉子的咽喉,喝道:“你还想走么?”
这时门外微风一飒,门帘飘动,又闪进一条青影来。这人同样一身青衣,也是天华山庄庄丁的打扮,同样只有三十出头,左手提着一柄带鞘长剑,直冲而来。岳少俊、竺秋兰二人,已经退到右首,并肩而立。岳少俊低低的道:“这人大概也是贼党了。”
竺秋兰轻叹一声走,“看来天华山庄,已被贼人渗透下。”就在二人说话之际,狼山一狈脸上挂着一丝干笑,轻轻抬了下手。
那冲进来的青衣汉子突然抬腕发剑,“锵”的一声,剑光一闪,架开了史傅鼎指向前一个青衣汉子咽喉的长剑。前面一个青衣汉子好像他的任务已了,身形一闪,宛如一缕青烟,从帘隙飘飞出去。这一段话,从史傅鼎发剑,到另一个青衣汉子的闪人,狼山一狈的抬手发令,和青衣汉子出剑架开史傅鼎长剑,要把它一一叙述说来,自然要费不少笔墨,但其实双方出手之快,何殊闪电,前后也只是眨眼工夫之事。
史傅鼎眼看青衣汉子出鞘一剑,就从自己剑下,把人换了出去,不由敛眉一轩,冷哼道:“你当我不敢杀你么?”
青衣汉子右手执剑,左手执鞘,剑鞘交叉,只是冷冷的望着他,没有作声。史傅鼎长剑一振,喝道:“史某不杀无名之徒,你报个名来。”
青衣汉子冷冷的道,“武当剑法,还杀不了我,何用报名?”
史傅鼎生性高做,对方这句话,听得他心头极为怒恼,长笑一声道,“那你就试试我的武当剑法。”挺剑直欺到青衣汉子身前三四尺远,手腕一振,嗡然有声,划起一圈剑光。
青衣汉子微晒道:“动手过招,何用花招?”忽的一剑,直向史傅鼎一圈剑光中刺入,这一剑,果然十分强劲。
史傅鼎听他讽刺自己使的是花招更是怒不可遏;但对方举剑直刺,剑锋强劲,直逼而来,倒也不敢轻敌,脚下斜退半步,长剑直竖,又划起一个圆圈,朝前推出。青衣汉子一剑出手,立即如影随形而上,手中长剑刷、刷、刷,接连三剑,都是笔直刺出。
他这手剑法,直来直去,快如星火,似是专门对付武当剑法的一般,史傅鼎长剑划圈,他却从你圆圈中直刺而人。史傅鼎几乎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,对方连刺三剑,他却连退了三步。这三步接连后退,却使史傅鼎在怒恼惊讶之中,冷静了下来,缓缓吸了口气,手腕起处,缓慢的挥出一剑。
这一剑挥出之时,正好青衣汉子第四剑直刺过来,两剑乍接,响起锵然剑鸣。史傅鼎这一剑去势倏然,甚是飘逸,看去如风吹柳丝,轻柔自然,不着半点力道;但就在双剑乍接之际,他长剑轻轻一翻,使出“粘”字诀一下压住了青衣汉子的剑脊。
青衣汉子忽然冷笑一声,左手骄指如戟,直向史傅鼎眉心点去。史傅鼎是武当二子的师弟,一身武功,原也不弱,只是平常行走江湖,替人排难解纷,或是代表大师兄往来各大门派出席庆典。江湖上因他是武当派掌门人的师弟,身份崇高,也都另眼相待,很少有人和他动手,因此练剑多年,对敌经验,总嫌不足。
此时他明明以“粘”字诀压住对方长剑,可说已有转变优势之机,只需施展这一剑的变化,立可化被动力主动,抢先出手,抢得先机;但他一见青衣汉子骄指点来,压住对方的剑势忽然一松,剑尖突然上削。须知青衣汉子这一指原只不过是一记虚招,史傅鼎扬剑上削,青衣汉子大笑一声,左手迅即收回。本来被压住的长剑,手腕一振,跟着往上倒挑而起,剑光一闪,森寒剑锋由下而上,划向史傅鼎小腹、
吏傅鼎一剑落空,心知上当,急急往后跃退,低头看去,自己一件蓝布长衫,前面下摆已被剑锋划破了数尺许长一条,差点就伤着了人。这下直气得史傅鼎一张白皙的脸上,红如喷血,大喝一声:“狂徒,史某教你识得厉害。”长剑连展,一剑跟一剑的连绵劈出,刹那之间,剑光大盛,一圈圈剑影,隐挟风雷之风,着着进攻,凌厉无比。
青衣汉子长剑护身,后退了两步,冷然道:“方才不过给你了点小小教训,真要见个真章,你就回不了武当山去。”喝声中,手腕伸缩之间,剑势一紧,和史傅鼎展开快攻,一柄长剑,剑光流动,暴出一片参差剑花,锐啸盈耳。
史傅鼎立时被那凌厉反击,迫得后退了一步,但他一退之后,再次挥剑逼进,长剑如虹,飞快的还击过去。这时另一边,宋文俊倏地转过身来,双目寒芒迸射,直注在索毅夫的脸上,冷然道:“你带来了多少人,混入咱们庄中?”
索毅夫深沉的笑了笑道:“兄弟深入贵庄,总得安排几个人手,以备紧急之需,这也不能怪兄弟吧?”
宋文俊心头杀机陡生,缓缓走上,冷然道:“你还有多少帮手,叫他们一齐出来吧。”
索毅夫后退一步道:“少庄主要做什么?”
宋文俊脸上笼罩了一层冷肃之色,说道:“方才霍总管提醒了我,即使杀了你,对家父并无多大影响,你如有帮手,就要他们一起出来,今晚我要先肃清混入夫华山庄的贼人,包括你在内,然后再找你们主子……”他一字一字的说来,显得坚强有力。
索毅夫镇定的道:“少庄主杀了兄弟,对你们天华山庄,并无好处。”
宋文俊道:“杀了你,对天华山庄虽然并无好处,但可以告诉天下武林,天华山庄威武不屈,侵入天华山庄者死。”
索毅夫道:“少庄主太冲动了,你应该不会忘记宋老爷子还在敝主人手上吧?”
宋文俊道:“你主人劫持家父,无非想以此示威江湖。作为称霸武林的张本,家父在江猢上薄有声誉,所以你主人要待若上宾,一个心怀大志的人,绝不敢做出触犯众怒,受人指摘之事,你说对不对?”
索毅夫一手拈着他嘴角几茎苍须,点头道:“少庄主那是非杀兄弟不可了?”
宋文俊道:“不错,我给你一个机会。”接着回头道:“霍总管,把你的剑,借给他一用。”他因素毅夫身边并没佩剑,霍万清答应一声,伸手拔出佩剑,正待递去。
索毅夫摇摇手道:“兄弟从不使剑,也从不和人动手。”
宋文俊凛然道:“你不使剑,我要使剑,你不动手,我要动手了。”
索毅夫耸耸肩,干笑道:“少庄主一定要动手,剑在你手上,兄弟有什么法子?”他是在耍赖,还以为宋文俊真的不敢杀他。
宋文俊手中紧握长剑,杀机已盈眉宇,沉喝道:“好,这是你自己说的。”话声落,长剑已如匹练般刺出。他这一剑去势极速,也早已觑准了索毅夫眉心而发。天华山庄的少庄主,自然剑无虚发。虽然房中还有另一对人在厮杀,但大家的目光,还是集中在宋文俊的剑上,因为这两人都是今晚这场变故的主角。
索毅夫果然说的不假,他从不和人动手,故而没有还击,没有招架、更没有躲闪,好像要但然承受一剑。
他脑袋瓜不会是铁的,就是铁铸的吧,宋文俊这一剑,力贯剑身,劲注一点,纵然不能刺穿,大概也刺得进去。
剑势一闪即至,剑尖离开索毅夫眉心五寸光景,他还是没有动。所有目光都流露出诧异的神色,难道这狼山一狈,真会是心甘情愿的到天华山庄找死来的?五寸已经是很近的距离,但一直等到剑尖迫近眉睫不过寸许光景,狼山一狈索毅夫的瘦削脸才向左一偏,森寒剑锋,正好闪电般从他耳边擦过。
从耳边擦过,宋文俊这一剑当然落了空,等宋文俊撤回长剑,索毅夫的头又恢复了原位。这是何等快速之事?在大家看来,索毅夫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过,只是宋文俊点出的长剑收了回去,如此而已。宋文俊心里有数,狼山一狈口中说着从没和人动过手,实则他身手绝高,但此时岂肯甘休,沉哼一声:“好。”手腕一振,剑光闪动,接连刺出五剑。
这五剑,不仅快,简直快到无以复加,就像一气呵成。没有人看清他的剑式,也没有人能分清他发了几招?只觉剑光飘忽靡定,有如灵蛇乱闪。索毅夫还是没有躲闪,他一个人仿佛就在剑花错落之中站着没动,但宋文俊这五剑,就没有伤到他的毫发,连他衣裳都没划破一寸。
宋文俊的剑势,明明可以刺入的肋胁,就偏偏贴着他衣衫擦过,明明可以刺中他咽喉,却偏偏贴着他衣领过去,五剑居然全落了空。在场众人之中,个个都是武功有极深造诣的人;但谁也没有看清楚索毅夫是如何躲过宋文俊五剑的?
只有岳少俊看得最清楚,最出神,最有心得,但也看得脸色微变,朝竺秋兰悄声说道:“果然是他们一党。”
竺秋兰道:“你说是谁一党的?”
岳少俊道:“此人避剑身法,和仲飞琼四个使女,同一路数……”
话声未落,只听索毅夫叫道:“少庄主且请住手。”
宋文俊停剑喝道:“你有何话可说?”
索毅夫道:“看来少庄主是下定决心要杀兄弟了,就是方才这几剑,已经穷极变化,再硬挺下去,兄弟非伤在你剑下不可了。”
宋文俊冷冷的道:“你可是改变主意,想动用兵刃了么?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从不和人动手。”
宋文俊横剑道:“那你打算如何?”
索毅夫笑了笑道:“兄弟打算找个人帮忙。”
宋文俊冷然道:“本公子早就说过,你还有多少人手,混入咱们庄中,叫他们一起出来。”
索毅夫似笑非笑,干嘿一声道:“兄弟想找八大门派中人帮个忙……”
他两道深沉的目光,缓缓的转到无住大师等四人身上,不住的来回打量。宋文俊怒声喝道:“姓索的,你胡说些什么?”
索毅夫道:“少庄主可是不相信么?”说到这里,目光转到飞虹羽士陆飞鸿的身上、接着道:“陆飞鸿,就是你吧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你可是想和贫道动手么?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是要道兄帮个忙。”宋文俊看他说的极为认真,心中不禁暗暗疑惑。
飞虹羽士道:“你要贫道帮你去对付宋少庄主么?”
索毅夫点着头道:“兄弟正是这个意思。”
飞虹羽士赫然笑道:“姓索的,你没有在做梦吧?”
索毅夫皮笑肉不笑,说道:“兄弟好好的,怎会在做梦?”
飞虹羽士敞笑一声道:“那一定是贫道听错了。”
索毅夫道:“道兄神智清明,自然也不会听错了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好,既然索朋友不是在做梦,贫道也没有听错,那么索朋友再说一遍,让贫道听听,你方才说什么?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方才是说,要请道兄帮个忙,替兄弟去接宋少庄主几招。”
索毅夫道:“兄弟有玉符在手,是不是能命令你飞虹羽士?”
飞虹羽士道:“贫道先想知道本派玉符,怎么会落到你手中的?”
索毅夫仰首冷嘿一声,木无表情的道:“兄弟听说终南玉符历代相传,是掌门人的符信,掌门人纵未亲临,玉符至处,见符如见掌门,不知是否确实如此?”
飞虹羽士当然不能说他不对,只得哼道:“不错。”
索毅夫嘿然笑道:“既然如此,道兄就不用问玉符怎会在我手中了。”他这话,飞虹羽士无法反驳。
索毅夫深沉一笑,接着道:“玉符至处,见符如见掌门,兄弟指派你出战宋少庄主,道兄怎不遵令行事?”
飞虹羽士面有难色,说道:“这……”
索毅夫脸色一沉,高举玉牌,喝道:“陆飞鸿,你迟疑不前,那是故意违抗玉符了?”违抗玉符,就是欺师灭祖的叛派大罪。
飞虹羽士脸上神色不定,显示他心中踌躇未定,口中又迟疑的道:“这……”
就在此时,竺秋兰开口了:“陆道长,你受愚了。”
索毅夫回过头来,冷然道:“小丫头,你又要多嘴了?”
竺秋兰披披嘴道:“难道我不能说么?哼,小丫头,你娘当年还不是小丫头长大的?”
索毅夫脸上忽然现出浓重杀气,但一现即隐,嘿然道:“你一再和老夫作对,老夫不会饶过你的。”
竺秋兰不屑的道:“你少冒火气,姑娘我如是怕事,也不会在江湖上走动了。”
索毅夫道:“很好。”说完这两个字,就别过头去,望着飞虹羽士冷冷说道:“陆飞鸿,你考虑好了没有?”
竺秋兰叫道:“陆道长,你当他手上的玉符,是真的么?”
素毅夫怒形于色,举着玉符,说道:“这终南玉符,那里假了?”
竺秋兰道:“你假扮宋老爷子,不是我看出破绽来,他们不是都把你当成宋老爷子么?你们伪造宋老爷子亲笔信,连宋少庄主,霍总管都分不出真假来,像你们一向惯干作假,这终南玉符,还会是真的么?”
索毅夫冷森的道:“就凭这句话,你就死定了。”
飞虹羽士突然敞笑一声道:“好个匹夫,你敢愚弄陆道爷。”刷的一声,寒光飞闪,长剑出霆,迅若惊雷,朝索毅夫握着玉符的手腕削去。
索毅夫右腕一缩,收回玉符,冷冷的道:“陆飞鸿,记着,违抗玉符,应受五刀分尸之刑。”
飞虹羽士厉声道:“陆道爷先教你五剑分尸。”说话声中,摇腕发剑,一连刺出五剑。
终南派剑法,素以快速轻捷著称,他这五剑,和宋文俊方才的五剑,又是不同!他剑势出手,就如五道飞虹,匹练缀绕,把敌人前后左右,一齐封死,然后五道飞虹,忽然化作漫天剑花。剑花突然爆开,化作漫天剑雨,密集飘洒。
你被剑光束在中间,想躲也躲不开,飞虹羽士,原来他的外号,是这样得来的。这五剑,当然是他的成名绝技了,但这五剑,依然没有伤到狼山一狈索毅夫。飞虹羽士真正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,自己已把前后左右,一齐封死,区区数尺方圆,尽在“飞虹五剑”变化之中,不会伤不了他?除非他不是人。
就在此时,但见门帘忽然掀开,大步走进一个身穿黑袍的高大人影。只要看他进来时的气派,这人定然来头不小。只见他才一跨入屋中,就巨目一扫,洪喝一声:“住手。”这一声洪喝,当真声若洪钟,震得房内迥音嗡嗡作响。
飞虹羽士不知来的是谁,他五剑刚刚使完,立即收剑跃退。狼山一狈脱出剑影,长长吁了口气,笑道:“是赵兄来得正好,若再迟上一下,兄弟身上,至少也要戮上五个窟窿了。”
这从门外走进来的黑袍人,正是黑虎神赵光斗,洪笑一声道:“索兄好说。”这时和游龙剑客史傅鼎动手的青衣汉子也引剑疾退,身形一晃,很快的从门帘缝中,闪了出去,身法恍如魅影。
秃顶神雕孟达仁看的暗自惊异不止,忖道:“这是什么身法?”
游龙剑客史傅鼎和那青衣汉子,激战了三百余合,武当绝艺,几乎全使出来了,不但赢不了对方一招半式,甚至还迫得手忙脚乱,肩头、手肘等处,还被对方剑锋划割破了。他从未受过这等挫折,心头这份愤怒,自不待言。
此时眼看青衣汉子忽然舍了自己,转身朝门外退去,一时岂肯甘休,口中大喝一声:“狂徒,你往那里走?”
双肩一晃,衔尾追了过去,黑虎神赵光斗洪喝一声:“站住。”挥手一掌,劈了过去。他外号黑虎神,云从龙,风从虎,他这一掌出手,果然虎然生风,一股凌厉强猛的潜力,宛如浪潮一般,朝史傅鼎身前涌了过去。
史傅鼎没想到此人一击的威势,竟有如此猛恶,一时化解不及,立即一提丹田真气,身子横向左侧飞开,才算让开黑虎神的掌风,心头怒不可遏,站定身子,双目凝视,长剑一指,凛然喝道:“你是什么人,胆敢偷袭史某?”
黑虎神微哂道:“我是什么人,你回去问问玉真子,自会知道。”
史傅鼎嗔目喝道:“史某偏要你自己说出来。”长剑一振,大有欺身直上之意。
狼山一狈含笑道:“史道兄乃是武当俊彦,怎的如此忍不住气,赵兄不是和你动手来的。”
黑虎神连正眼也没看他一下,只是微哂道:“竖子少不更事,理他作甚?”
史傅鼎大喝一声道:“你以为史某宝剑不利么?”
秃顶神雕孟达仁走上一步,劝道:“史道兄请且歇怒,咱们不妨听听他的来意。”
无住大师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孟兄说的极是,小不忍则乱大谋,且听赵老施主如何说法,再作道理。”史傅鼎碍着二人面子,快快的返剑入鞘。
霍万清看了黑虎神赵光斗一眼,嘿然道:“索老哥方才曾说送信的人,快要来了,这送信的人,大概就是赵老哥了吧?”
#--iCMS.PageBreak--#黑虎神转身朝霍万清拱拱手道:“霍兄久违了。”
霍万清还礼道:“赵老哥久违了,赵老哥名动江湖,威震南北,一向从不服人,怎么如今找到了一个主子?”
“哈哈……”黑虎神仰首洪笑一声道:“霍老哥三十年前,就被江湖上称做金甲神,盛名不在兄弟之下,不是也当了天华山庄的总管么?”
霍万清道:“兄弟追随的是各大门派公推的盟主,武林大老,兄弟能执鞭随橙,已是兄弟之幸。”
“这就是了。”黑虎神一手拂髯,说道,“良禽择木而栖,兄弟和索兄追随的主子,自然也是主宰天下武林的人物了。”
秃顶神雕心中一动,暗道:“听他口气,果然有一伙人秘密结合,妄图倡乱江湖了。”心念一动,忍不住问道:“赵老哥的贵主人是谁,能否说出来听听?”
黑虎神道:“敝主人目前还不想公开身份,兄弟就无法奉告了。”
无注大师道:“贵主人伪造盟主信件,把老衲等人约来此地,必有见教,方才索老施主曾说,贵主人会另派一位送信之人,前来宣布,此人若是赵老施主,那么老衲等人就洗耳恭聆了。” “第十二章”
竹筷再削缅铁剑秃顶神雕本待劝阻,但陆飞鸿连剑都撤出来了,自然不好再说,只得以“传音入密”说道:“陆道兄,此人深藏不露,口气甚大,若无惊人之艺,这些黑道中人,也不会听他指挥了,道兄可得小心。”
飞虹羽士点点头,也以“传音入密”说道,“贫道知道,咱们动手之时,道兄就可以看出他的路数来历来了。”
祝天俊视着飞虹羽士,冷然道:“陆道长既欲赐教,怎么还不出手?”
飞虹羽士道:“祝大侠请。”
祝天俊依然轻摇梧扇,滞洒一笑道:“祝某和人对敌,从不先出手,陆道长只管发招好了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好吧,贫道恭敬不如从命,那就请祝大侠亮兵刃吧。”
祝天俊手中竹骨摺扇轻轻一转,笑道:“在下这柄宝剑,出必伤人,轻易从不施展,当以这柄招扇接道长几招。”
飞虹羽士听他口气,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,心头不禁激起怒火,仰首大笑一声道:“祝大侠快人快语,贫道那就有僭了。”
他果然不愧终南飞虹,心中虽然甚是愤怒,但不肯失了他终触宿的身份,话声出民长剑竖胸缓缓斜点出去。这一招正是“终南剑法”,中的起首式“一剑朝天”。“终南剑法”的起首式和别派剑法的起首式不同,别派的起首式,就是这套剑法的起首式而已,终南剑法这一招起首式,却是整套三百六十一招剑法的总提纲。
“终南剑法”素以快捷称誉武林,只要一招出手,三百六十一剑如黄河之水天上来,一泻千里,连绵不绝。这上式起首式,可以衔接三百六十一剑任何一招,故而有“一剑朝天,终南之捷”之称。闲言表过,却说飞虹羽士使出“一剑朝天”,长剑斜点而出,祝天俊依然摺扇当胸轻摇,站在他对面,视若无睹,好像他只是站在旁边看热闹,并不是他和人动手一般。
这下表现得实在太狂妄,太轻视飞虹羽士了。飞虹羽士纵然修养很好,也忍不住了,心中暗道:“好小子,我陆飞鸿行走江湖几十年,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狂妄自大的人,今日不给你点颜色,还当我手中宝剑是纸糊的。”心念转动,点出长剑忽然划起一道弧形,剑势如匹练乍发,朝祝天俊激射过去。
祝天俊脸上飞起一丝冷峻的笑意,既不躲闪,也不封架,依然只是毫不在意的站立如故,看着那道亮银耀目的匹练,对着他飞射而来。数尺距离,别说像飞虹羽士这样的使剑高手,就是普通武士,也可一发即至。祝天俊直等飞虹羽士的剑光,快要触及他衣衫,身躯才微微一侧。当胸轻摇的捐扇,“豁”的一声收拢,正待朝剑脊上敲去。
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,飞虹羽士这一招“剖龙取心”,剑光直射,何等迅速,此时眼看祝天俊依然轻摇摺扇,毫无封架之意。他究是正派中人,不肯对一个毫无抗拒之人骤下杀手。剑光离对方衣衫还有三寸光景,就倏然而止,撤回剑法,目注祝天俊,面有不豫之色,冷然道:“祝大侠这是什么意思,刀剑无眼,你怎好如此儿戏?贫道若是一个收手不及,岂不……”
祝天俊望着他微微一笑,没待飞虹羽士说下去,接着道:“陆道长果然是仁人君子,剑招距离祝某胸前,尚有三寸一分四厘,就忙不迭的收了回去。”
他右手捐扇,朝左手掌心轻轻敲了一下,悠闲的道:“其实陆道长何妨把这一招“剖龙取心”使足了看看,能否对在下一剑穿心?”飞虹羽士听得不觉一呆,终南派的人,很少在江湖上走动,“终南剑法”以快捷著称。他居然一口叫出自己方才使的一招剑法是“剖龙取心”?嘿,他居然还要自己使足了看看,能否伤他?这明明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。
飞虹羽士这下气可大了,狂笑一声道:“好,祝大侠那就再接贫道一剑试试。”喝声出口,手腕疾然一翻,一点寒垦,比闪电还快,一下朗祝天俊“天突穴”上点去。
祝天俊身子依然一动没动,但他出手比飞虹羽士更快,不见他有何动作,右手随便一举,但听“嗒”的一声,摺扇扇头,已经压住了点去的剑尖。这本是轻描淡写的一下,但飞虹羽士的感受就不同了。他长剑堪堪刺出,陡觉剑尖一震,压力重逾山岳。这一惊非同小可,急忙抽剑后跃。
但见祝天俊依然手持招扇,含笑站在那里。并没追袭,心中兀自不信,长剑当胸直竖,目注对方,双足一点,身形突然直拔而起,到了三丈高处,右腕一抖,漾起一片银鳞,剑光垂直朝祝天俊当头下刺。这一招“神龙抖甲”,正是飞虹羽士仗以成名的三招绝艺之一,平日并不轻易出手,但今晚形势逼人,不得不使出压箱子的本领来。
祝天俊仍然一脸微笑,仰首望着飞虹羽士剑先人后,直待剑光落到头顶,才侧身向左闪开。右手一挥,摺扇向右敲出,口中说道:“方才承道长中途收剑之情,在下也不为己甚。”他这侧身一闪,巧妙无比的避齐了像匹练倒挂的剑光,同时也响起“嗒”的一声轻响,摺扇一点扇头正好拍在垂直刺下的剑尖之上。
这真合上了“四两拨千斤”,飞虹羽士但觉剑身陡然一震,他人在空中,无处着力,登时连人带剑被震得直荡出去数尺来远,落到地上,几乎还站立不住。他耳中自然听清楚了,对方是因自己第一招上中途收剑,故而不为己甚,手下留了情。
飞虹羽士简直败得连自己都说不出名堂来,三招之中,第一招是自己中途撤回的剑,第二招才一出手,就被人家压住剑尖,第三招,糊里糊涂的被震荡出数尺来远。这三招,根本没和人家正式交手,对方甚至连招式都没使出来,自己就落得灰头上脸,如此惨败。
站在石洞口给飞虹羽士掠阵的秃顶神雕孟达仁,也不禁看得耸然动容。试想飞虹羽士陆飞鸿,不仅是终南名宿,就是在八大门派中,也是有数的高手,居然被人家轻描淡写的两下,就震飞出去。尤其对方手法怪异,不成章法,根本看不出手的路数。
他心中虽然大感惊异,但事已至此,不得不硬起头皮,呵呵一笑道:“陆道长,胜负兵家常事,你已经试过三招,现在该言归正传,还是由兄弟向祝大侠领教了。”
飞虹羽士收起长剑,朝祝天俊打了个稽首道:“多谢祝大侠手下留情,贫道告退。”
祝天俊含笑道:“陆道长请。”
飞虹羽士缓步退下之时,秃顶神雕立即以“传音入密”说道:“陆道兄回入洞去,立即通知霍总管早作准备,兄弟自知绝非姓祝的对手,在盟主服下解药,运功未醒,真假未明之前,咱们必要时就得退守中洞。”
再说站在祝天俊身后的一干黑道凶神,像九指罗汉广明、湘西双尸、火魔女祝巧巧。百武神拳袁广杰、五叉真人闻天风,就是连狼山一狈索毅夫在内,大家只知道总护法是大公主的丈夫,一身武功极高,机智过人,甚得老神仙的宠信,大家不敢稍露不服,但总护法武功究有多高?谁也没有见过。
今晚,大家都看到了,像终南飞虹羽士陆飞鸿这样一位在八大门派中颇享盛誉的一流高手,在总护法手中,三招两式,就败退下去。足见总护法确实身怀绝艺,平时只是深藏不露罢了。一时直看得众人耸然动容,心怀凛惕。
祝天俊目光一转,朝秃顶神雕问道:“孟大侠要和祝某如何比法?”
秃顶神雕心中暗想:“方才陆道兄和他使剑,不出三招,就为他所败,自己在剑术上,和陆道兄也只在伯仲之间,要想胜他,那是极无可能的事,不如和他拳掌上试试,他年纪不大,内功修为,未必胜得过自己……”心念转动,含笑道:“老朽不自量力,也想以十招为限,跟祝大侠讨教拳掌工夫,不知祝天侠意下如何?”
祝天梭傲然笑道:“很好、你发招吧。”
秃顶神雕狭长脸上堆起了几十条笑的皱纹,连连点头道:“老朽那就得罪了。”身形一蹲,进如旋风,双掌在胸前一洗,但听“沙”的一声,左手由右掌心竖切而出。这一招“灵猿洗手”,看去并无出奇之处,尤其双方相距足有五尺以外,秃顶神雕切出之时,手腕半曲,自然更切不到祝天俊的身上去。
祝天俊没有动。但他一双明亮的星目,却一眨不贬的注视着秃顶神雕,似是看出对方这一手含蕴了很多变化,静以待变。秃顶神雕使出前面半招,后面半招自然会接连而来,只见他双脚划地,身形疾然欺进,又是“沙”韵一声;左掌急收,右掌迅如掣电,从左掌心洗出,直切祝天俊左胁,左掌收回之时,小指一屈,扣看穴付猜,惮出一缕指风,袭向祝天俊“七坎穴”。
这后半招,直切的右掌,掌锋如刀,凌厉无比,而左手小指弹出的一缕指风,却因左掌在收回之际,十分暗藏,不易为人发觉。但其实凌厉的右掌,只是掩护左手指风而已,这一击,当然以指风为主。这是“六合掌”中的一记“须弥藏芥”,把指风喻为芥子,你想这缕指该有多细?
指风如果像掌风一般,出手之时,劲气朝涌,呼啸有声,那还成什么指风?故而指风欲细,把内功劲气,束之如练,练之成丝,才是上乘功夫。因为指风越细,劲气就越强,所谓:“练气成丝,伤人无形”者是也。
祝天俊眼看秃顶神雕欺来身法甚是快速,几乎人到掌到,右手掌锋直奔左胁,他一直站在原地的人突然向右横跨半步,避开掌势。但他这一横移,正好落在秃顶神雕的计算之中,因为这一缕无声无息的指风。正朝他胸前“七坎穴”激射而来。
祝天俊果然不愧为神秘组织的总护法,就在他右足跨出之时,忽然似有警觉,左手衣袖轻轻向外拂出。这一拂举止潇洒,任何人都只当他是为了封架秃顶神雕的掌风而发;但他这衣袖一拂之势,化解的却是秃顶神雕的一缕指风。
不,他这横移半步,跨的极为奇妙,既不是闪出,更不是单纯的避让对方掌势,而是新的转进。看去虽然和秃顶神雕拉远了半步,实则他已转到了最有利的反位置,右手一抬,一点扇影,朝秃顶神雕右肩敲来。他转到了最有利位置,直等他手中捂扇敲来,秃顶神雕方始发觉。
因为祝天俊这一击,自己几乎站在死角上,身形完全用老,别说反击了,就是连出手封架的余地都没有。他只给你留了一条路,朝前窜;但你真如朝前窜出去,难保他空着的左手不趁机袭击。秃顶神雕虽然想到,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只好双足一点,朝前窜去,只觉肩后被扇风扫中了一点,有些火辣辣的感觉。
他怕祝天俊趁击追击,窜出去三尺多远,就一个横跃,再向横里移了两尺,方始住足。回头看去,祝天俊依然一脸微笑,站在原处,并未出手袭击。第一招上,人家只不过举手敲了下扇头,自己就被迫得直窜横跃,岂不窝囊?秃顶神雕避是避了,但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,不禁为之一热。
祝天俊看了他一眼,似乎张口欲言,忽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,左手一翻,低头看去。这一瞧,才发现袖底有一个香头大的小孔,那是方才被秃顶神雕指风所穿。他俊秀的脸上神色微变,朗笑一声道:“孟大侠果然高明,“六合神指”,天下无双,在下今晚总算领教了。”
此人心胸旷达,袖底指风所穿,不是他自己说出来,别说在场的人,没有一个知道,就是秃顶神雕也一无所知。秃顶神雕老脸一红,拱手道,“祝大侠过奖……”底下的话,还没出口。
祝天俊截着他的话头,冷然道:“这第一招,咱们算是扯直,你还有九招取胜的机会,请吧。”说话之时,星目神光如电,盯着秃顶神雕,眉宇间已隐隐透现杀机。
秃顶神雕看得心头暗暗一凛,忖道:“看来他衣袖被自己指风无意间穿了一个小孔,已引起他的杀机,自己可得小心。”心念转动,出手自然更为谨慎,双手当胸一合,运起“六合真气”,布满全身,然后双脚左右移动,双掌连环变招,掌指同施,交相击出,这一下攻出三招。这三招急攻,可说是他毕生精练“六合掌”中的精华所在,掌风指影,浑成一片,快得如同一招。
祝天俊口中轻笑一声,也不见他跨步作势,一个人轻若飞絮,随风飘起,掌风指影,半点也没沾上衣角,人已飘然闪到了秃顶神雕的右侧,屈指轻弹,一点指风,直奔秃顶神雕右肩“巨骨穴”。秃顶神雕三招还未使完,陡觉右肩如中尖椎,整条右臂顿时麻木不仁,垂了下去,心头猛然一惊,急忙向后跃退。
祝天俊手摇招扇,冷峻一笑,问道:“孟大侠还有再战之力么。”
秃顶神雕早已看出对方武功高不可测,但也想不到自己在他手下,会走不出两个照面。此时右臂若废,自然无力再战了。他心头这份震惊,比他右臂的伤势,更为严重,但听了祝天俊这句话,心中忽然为之一宽,他经验老到,自然看得出祝天俊这个“总护法”,在对方这群人中,身份甚高,自视也甚高。
祝天俊问出这句后来,就足见他并没有乘胜逼攻过来之意,那么只要自己应付得宜,就可有足够的时间重作布置了。当下故意一手按着肩头,苦笑道:“祝大侠神功盖世,老朽认输。”
祝天俊的意思,也只要他认输就好,傲然一笑道:“好,那就有劳孟大侠,进去好好和大家商量一下,诸位只要答应退出此洞,双方仍可不伤和气。”
秃顶神雕点头道:“老朽一定把祝大侠的话,转告几位道兄。”
祝天俊道:“好,咱们就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,孟大侠请回。”转身退了下去。
秃顶神雕退入石窟,甘玄通,飞虹羽士急迎着问道:“孟道兄,你右手怎么了?”
秃顶神雕道:“兄弟右手不要紧,只是被他指风点中“巨骨穴”……”
甘玄通道:“贫道给你揉揉。”说罢,伸出手去,按在秃顶神雕右肩之上,功透十指,轻轻揉动。
“多谢甘道兄。”秃顶神雕朝甘玄通说了一句道谢的话,立即压低声音说道:“敌势甚盛,尤其这姓祝的,武功高不可测,咱们之中,无人能敌,目前只有退守中洞,先求自保。咱们攻敌不足,若是暂时守住这座石窟,静待盟主醒来之后,分出真假,再作道理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咱们先守住前洞,等到无法支持,再退守中洞不好么?为什么放弃前洞呢?”
秃顶神雕道:“前洞地方宽敞,无险可守,一时被他冲入、就会措手不及,中洞狭窄,又有一道转弯角,易守难攻,较可持久。”
甘玄通道,“好,咱们就退守中洞。”
秃顶神雕回首望了无住大师一眼,问道,“只不知大师运功如何了?”
无住大师缓缓睁开眼来,说道,“贫衲运功完毕、业已复元,老施主可有什么差遣么?”说着,果然站了起来。
秃顶神雕看到无住大师已经复元,心中一宽,说道:“咱们一行人中,以大师的功力最高,守护中洞,虽说有险可凭,仍须依仗实力,大师业已复原、兄弟就放心多了。”
说话之时,探首朝外望去,只见石窟前面,不知何时,点起了一炷线香,香头业已烧去三分之一,心知在这佐香没有燃完之前,祝天俊绝不会前来惹事,他举动了一下右肩,觉得已经好了许多,说道:“甘道兄,兄弟已经好了。”接着退后凡步,低声道:“咱们事不宜迟,那就退到中洞再说。”
四人不再多说,匆匆退入中洞。霍万清方才得到飞虹羽士知会,说是洞外来了贼党援手,武功甚高,咱们的人。在盟主未醒之前,可能要退守中洞。他身为天华山庄总管,见多识广,听了飞虹羽土的话,心知秃顶神雕所以要退守中洞,是因中洞地势曲折狭窄,可以凭险而守。
因此在众人尚未退入中洞之前,已和宋文俊二人,动手把洞内可以移动的巨石,移到了转弯角上,增加洞口的掩蔽。又在洞口前,也不规则的堆放了许多大石,这些大石,虽不甚高,却颇为沉重,搬运不易。但放置在洞口前面,就可使敌人绊脚。至少也可以使来人在洞口前不好施展手脚。
秃顶神雕看了中洞的布置,笑道:“霍总管布置得好。这一来,贼党要想冲进中洞来、就更困难了。”
无住大师道:“孟大侠,咱们人手如何分配,仍由军师发令吧。”
秃顶神雕迎目四顾了下,说道:“大师和陆道兄守在石崖后面,敌人未近,由大师发掌,敌人已近,由陆道兄发剑。”
接着指指右首新移来的一方半人高的巨石,说道:“霍总管,甘道兄可隐伏石后,霍总管可配合大师,发掌击敌,甘道兄精擅“内太极功”可配合大师,霍总管、陆道兄三位,以暗器袭击来犯敌人。”
甘玄通道:“贫道一生很少使用暗器,身上也没带暗器。”
秃顶神雕笑道:“内功精纯的人,飞花摘叶,均可伤人,道兄身上没带暗器,地上大小石块,俯拾即是,取之不竭,还担心不够用么?”
甘玄通道:“好吧,贫道可以试试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不过甘道兄还得注意一点,你最好用左手发射暗器。”
甘玄通道:“那为什么?”
秃顶神雕笑道:“在必要时,你右手还得配合陆道兄使剑呀。”
接着回头朝宋文俊道:“宋少庄主可隐身右首石壁后面,来人要冲入中洞,必须凌空越过霍总管和甘道兄扼守的这方巨石。少庄主守在壁后,不须露面,就可给他一剑,这是极为重要一关,但敌人如果不凌空跃来,你就隐伏不动,不可露了身形。”
宋文俊道:“在下省得。”
秃顶神雕分配停当,眼看中洞黝黑如墨,纵有过人目力,也无法看得清对面人影,差幸前洞还透进些微光线。里面的人,朝外看去,转角上犹可隐约看到人影,这一点也就是凭险坚守的唯一有利条件,只要敌人深入,就成为敌明我暗。
秃顶神雕满意的吁了口气,说道:“一炷香的时间,也该差不多了,大家现在可以稍事休息,等他们进来之时,自有兄弟答话,诸位千万不可出声。”
过没多久,果然听到祝天俊清朗的声音,从洞口传了进来:“孟大侠,一炷香的时间,已经到了,你们商量好了没有?”
秃顶神雕低声道:“他们就要进来了,诸位准备应敌,兄弟出去答话。”无住大师等人迅速转入了自己岗位,隐伏不动。
秃顶神雕侧身从大石中转出,回过身低声说道:“兄弟回来时,以咳嗽为号,如果只见人影,不闻咳嗽,诸位就得出手拦击,绝不可放他深入。”话声一落,迅速的转弯走出,凝目看去,祝天俊果然不失为对方领袖群伦的人物,他颇守信诺,依然一个人负手站立洞外。面向洞口而立,并未进入石窟中来。
秃顶神雕知他是个自视甚高的人,心中暗暗好笑,凡是自视甚高的人,纵然武功高强,也比那些诡诈无信的黑道凶人要容易对付、这就急步趋了出去,拱手一礼道:“祝大侠见询,老朽不得不据实奉告……”他故意拖长语气,没往下说。
祝天俊目光如电,直向秃顶神雕射来,问道:“孟大侠是说,你们商量的结果,是不肯撤出此洞了?”
秃顶神雕心中止不住暗暗生疑:“这洞窟之中,只有被他们劫持的盟主一人,和他们留守洞窟的几人之外,并无他物,何以他一再要自己等人退出此洞,如说他是为盟主而来,那么咱们已攻占洞窟,若是答允撤走,自然也会把盟主救走。若说他率人赶来,是为了救援他们几个守洞的人,也该向自己提出放人的条件,这两者,他都没提。只是一味要自己等人退出,究竟是为了什么?莫非这座洞窟之中,另有什么隐秘不成?”
“那倒不是。”他一面含笑道:“咱们商量的结果,想请祝大侠再宽限些时间……”这是故意探探对方的口气,但也是事实,祝夫俊如果答应了,那么只要等宋老爷子运功醒转,真伪已判,大家就可离此而去,用不着在这石窟中作争夺战了。
那知话声甫出,祝天俊脸色倏地一沉,断然道:“不行,在下一向言出如山,既然说过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,诸位就得抉择行止,明白见告,答应离去,就立即离去,仍然不伤双方和气,如果再不出来,在下就要采取行动,强行人洞了。”
秃顶神雕看他说得斩钉截铁,已无商量的余地,不觉淡淡一笑道:“祝大侠总该知道咱们来意吧?”
祝天俊冷声道:“你们来意,在下不用知道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咱们是救人来的,盟主遭祝大侠手下劫持,中毒未醒,咱们总不能撇下不管,掷钵禅院之会,为期非遥,是非曲直,可以留待会中解决,祝大侠不肯退让,岂非逼人太甚?”
祝天俊道:“咱们把宋老爷子请来,也只是为了共商掷钵禅院的事宜,对宋老爷子并无不敬之处,诸位既是认为咱们劫持宋老爷子,就把他迎回去好了。”
秃顶神雕心中不禁一动,暗想:“他果然不是为盟主赶来的了。”他虽然想不出这座石窟有何隐秘?但显而易见,这座洞窟,对贼党十分重要,这就点头道:“祝大侠果然是明理之人,老朽那就再去跟大家商量、商量,答覆祝大侠了。”
祝天俊道:“在下耐性有限,孟大侠最好立时给我答覆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这个当然。”迅快退到转弯角,口中干咳一声,才闪入中洞。
无住大师压低声音问道,“孟大侠和他说了些什么?”
秃顶神雕把才才和祝天俊的谈话,详细说了一遍,接春道:“以兄弟看来,这座洞扇之中。必然隐藏了某一隐秘,这一隐秘,可能和对方有着极大关系……”
甘玄通道:“孟道兄进去过了,可曾看出里面有何异处?”
“没有。”秃顶神雕道:“只是一座极普遍的石窟,一点也看不出异处来。”
“这就奇了。”无住大师道:“一座普遍石窟,他们为什么要如此重视呢?”
秃顶神雕道:“这就是兄弟想不通的地方……”
霍万清道:“老朽之意,这里由咱们坚守,孟大侠经验精博,何不再进去仔细搜索看看。”
秃顶神雕点头道:“霍总管说得极是,但兄弟必须等他们进来之后,才能进去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这为什么?”
秃顶神雕低声道:“因为诸位只能出手拦击,不可有一人出声。”他一再提醒大家不可有一人出声,是因对方众人之中。有一个专使火器的火魔女祝巧巧也,这话只是没有明说而已。
只听洞外响起祝天俊的声音喝道:“孟大侠,怎不回在下的话?”秃顶神雕当然没有回话。
祝天俊朗笑一声道:“好哇,盂达仁,你们能在洞中躲着不出来么?”说到这里,一挥手道:“咱们进去。”举步朝石窟中走入。他身后两名紫衣少女立即手提宫灯,跟着走入洞窟。除了狼山一狈索毅夫,重伤未愈,仍在运气疗伤之外,九指罗汉广明等人,也一齐跟了进去。
前洞,空旷沉寂,没有一个人影,自然也没有人拦截。祝天俊一手待着摺肩,青衫飘忽,走在最前面,真像一位风流滞洒的俏书生,脸上也始终挂着带有傲气的笑容。走的也不快,这正是他自恃身份之处,好像一干群雄,都得在他身后亦步亦趋。
两名紫衣少女虽跟在祝天俊的后面,但她们手中提着的两盏宫灯,却一左一右从祝天俊身边挑出。灯是专门替总护法打的,故而走在最前面,祝天俊目光所至,都有灯光照射,毫不觉得黑暗。不过眨眼工夫,便已走近转弯角,也可以看到黝黑的中,同入口了。
祝天俊脚下随着一停,朗声道:“孟大侠,怎不回我的话。”
秃顶神雕面向石壁,答道:“老朽和诸位道兄商量的结果,都希望祝大侠再宽限一顿饭的时光,等盟主清醒之后,咱们立即退走,不知况大侠是否同意?”他面向石壁说话,是有意把声音撞在石壁上,再送出去,这样使站在洞口的人听起来,觉得他还在洞穴里面、相距甚远,个易被人发现藏身之处。
祝天俊道:“不行,祝某一向言出如山,从不更改,一炷香的时光,已经过去了,你们必须立即退出。”
秃顶神雕道:“这就使老朽为难了……”祝天俊眼看到洞前堆着不少巨石,不但遮掩了转弯角和洞口的视线,而且在这狭窄的弯角上,也使展不开手脚。
这明明是对方临时移来,加以布置的防御体了,他轻轻在掌心敲了一下扇头,目光一抬,冷然道:“你们以为移来了区区几块大石,就可以顽抗了么?”
“哈哈。”秃顶神雕洪笑一声道:“祝大侠这话就不对了,老朽等人只是尊重你还像个君子,双方能够不伤和气,有什么过节,不妨在掷钵禅院会上,再作了断,可并不是怕了祝大侠,八大门派屹立江湖,少说也有几百年了,从来就没有怕过事,“顽抗”二字,出于祝大侠之口,未免有欠斟酌吧?”
这番话,口气说得极硬,无异是说:“八大门派屹立江湖几百年,你只是一个江湖上秘密帮派的总护法,又算得了什么?”
祝天俊一张俊脸,气得发青,冷哂道,“八大门派,未必在我祝某眼里。”说到这里,回头道:“你们谁去攻洞?”他此话一出,百步神拳袁广杰,五叉真人闻天风均越众而出,口中说道:“属下愿往。”
火魔女祝巧巧柳腰一扭,娇声道:“大哥,还是小妹去的好,一把火,就把这洞窟烧了,免得多费手脚……”
祝天俊回头道,“小妹,你退下去。”
秃顶神雕听到他们的称呼,心中暗暗一楞,忖道:“原来他会是火灵圣母的儿子。”说起火灵圣母,来头可不小,它是崆峒山主姬灵运的师妹祝灵仙的外号。
祝灵仙幼年随乃师(崆峒老山主)登南岳况融峰命友,她趁师傅和道友谈道,一个人偷愉的出游。却被她发现了一处古洞,逼仄幽深,要匐匍着才能爬进去,等她回去,手中拿着一本古籍,赫然是“祝融经”。后来此事被昔年衡山派掌教青阳子获悉,亲上崆峒求见老山主,说“祝融经”是衡山镇山之宝,希望祝灵仙物归原主。
那时姬灵运不过二十出头,袒护小师妹,不容青阳子去见乃师,说古物无主,唯有缘者得之,何况小师妹姓祝,“祝融经”为师妹所得,正是理所当然。双方各执一词,起了争执,青阳子几乎为姬灵运“翻天掌”所伤,衡山派从此和腔炯派有隙。祝灵仙因修习“祝融经”,擅于用火,江湖上就称她为火灵圣母,这已经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,闲言表过。
再说祝天俊看了百步神拳袁广杰,五叉真人闻天风二人一眼,抬手道:“好,就二位上吧。”
五叉真人手中钢叉一振,发出哪嘟叉声,大步走了上去,喝道,“你们谁敢接本真人几招,就站出来。”他距离洞口还有五六尺远,洞内自然不会有人理他。
五叉真人眼看没人答话,口中冷嘿一声,突然大步跨上,钢叉一送,从身前直捣过去。他这一叉,既不见敌人踪影,只是试探性质的出手,但势道却仍然十分凌厉,挟着嗡然尖风,朝洞口捣入。飞虹羽士看不惯他这副飞扬跋扈的模样,挥手一剑迎击而去。
正因洞外有两盏宫灯的照耀,转弯角口,就越发显得阴暗,就在阴暗之中,忽然飞出一道七八尺氏的银链,射向钢叉,发出“当”的一声金铁狂鸣,同时也飞起了一溜火花。五叉真人和飞虹羽士各自被震得手臂上麻,收回叉、剑。
霍万清那肯放过机会,右手扬处,劈出一掌。五叉真人和飞虹羽士硬拚一招,被震得后退一步,脚下还未站稳,陡觉一股掌风,潮涌撞来,不觉心头大怒,厉喝道:“什么人偷袭本真人?”正待发掌。
百步神拳袁广杰已经呵呵一笑道:“闻真人,兄弟已经代你接了。”右手握拳,话声中,已经“呼”的一声,迎着掌风,振臂捣出一拳。
他果然不愧百步神拳之名,这一拳出手,就劲气逼人,一团拳风,宛如巨锤般击到,刚猛无比。霍万清外号金甲神,掌力纯走阳刚一路,和百步神拳不相上下,两股劲气乍然一接,就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大响。百步神拳袁广杰凛立不动,呵呵笑道:“好极了,阁下掌力,高明得很。”挥手又是一拳,直捣过去,拳风呼啸而来,比起方才一拳,势道更见威猛。
五叉真人更不怠慢,人随叉进,扬手发叉,朝洞口逼近上去。他们两人配合得相当不错,石步神拳袁广杰适合远战,故而站在离洞五六尺远,不再逼进只是发出“百步神拳”替五叉真人掩护。五叉真人手中一支钢叉约有五尺来长,背上背的五柄,却只有两尺长短,那是飞叉。
他仗着臂力惊人,喜欢和人硬拚,自然最适合短距离攻敌了。这边两人才一发动,隐伏洞内的人,也立即还击,无住大师劈出一掌,迎接袁广杰的“百步神拳”。老和尚使的是“大力金刚掌”,掌力出手,就有一股无形压力,像浪潮般涌卷过去。
这一下不闻丝毫砰然震声,但袁广杰却被震得脚下浮动,一个人往后连连退了两步之多。飞虹羽士隐身壁后,挥手发剑,一道银虹,像匹练般射出,他这一剑也增加了几分力。剑势矫若神龙,森森剑气,逼人生寒,不愧飞虹羽士之号。
但闻“当”的一声,叉剑交接,五叉真人自恃功力,叉上力道突然大增,压住了飞虹羽士激射过去的剑势。飞虹羽士岂肯示弱,也立即运起功力,和对方较上了内力。甘玄通蹲在大石后面,随手拾起手掌大一片石头,运用内劲,朝五叉真人腹部打去。五叉真人正在全力和飞虹羽士比拚内力,此时类觉一股劲风朝自己腹部射来,急忙左手往下一抄,接住了石头。
但他那里知道甘玄通乃是八卦门的高手,一身功力,并不在他五叉真人之下,这块石上,就蕴聚了“内太极功”的真力。他正在和人比拚内力,那里还禁受得住第三者的力道?只觉左手抄到的石头,含有一般极强的震力,一时感到自己已没有余力再接得住这一石的力道,只得趁势往后跃退。
霍万清眼看机会难得,那还容他跃退出去,暗施一记劈空掌,向对方直劈过去。五叉真人身子堪堪跃起,霍万清的劈空掌力,正好涌到,五叉真人发觉不对,急忙左手护胸,拍出一掌。
本来以他的功力,比霍万清也不见得逊色,但身在半空,力道难以使出来,两股掌风一接,他本往后跃退的人,就被震得加速飞起,砰然一声,背脊撞上了岩壁,几乎闭过气去。
秃顶神雕看了一阵,眼看中洞这番布置,调配得宜,实力大为增强,再加凭险固守,足可应付强敌的抢攻,这就向大家打了个手势,悄悄往后走去。
再说岳少俊,竺秋兰守护着宋老爷子,他们因秃顶神雕临时再三交代,不可疏忽。因此二人虽然倚石而坐,那敢丝毫大意,不时注意着宋老爷子的动静。竺秋兰因自己和岳大哥二人责任重大,早已把“百里香”喷筒,缚在腕底。
后来秃顶神雕怕两人人手不够,又要游龙剑客史傅鼎守住里洞洞口,以防万一。外面贼党后援,大批赶到,双方动上了手,各有伤损,里洞的人却听不到一点声音,依然十分安静。时间渐渐过去,估计大概已过了一顿饭的时光,宋老爷子还是倚壁跌坐如故,不见醒来。
竺秋兰心中暗暗生疑,想起秃顶神雕临行时说过,他如果不是盟主,就须防他突起发难,暗自忖道:“莫非他早已醒过来了,故意不睁开眼来,果然想趁咱们不备,突起发难了。”她这么一想,不觉登时紧张起来,左手在袖中暗暗握住喷筒,两眼只是一霎不霎的望着宋老爷子,准备出手。
隐身在洞口的史傅鼎,长剑也早已出鞘,目光盯注着洞里,准备随时出手拦截企图冲出洞来的贼人。烛火,就是没有风,也会不停的跳跃,在宽敞而黝黑的山腹中,光是一支烛火,自然不会照得很亮。凹凸不等的岩壁,黑影臀错,再加烛火这一跳,更使以油生杯弓蛇影的感觉。这样又挨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,宋老爷子依然没有转醒。
竺秋兰渐渐有些不耐,攒攒眉,低声道:“岳大哥,宋老爷子怎么还没有醒来呢,会不会解药服少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不会的,金大哥说过,这解药十分霸道,最多只能服用五颗,我因宋老爷子,中毒已有多日,故而给他服用了五颗,这已是最大的药量了。”
竺秋兰道:“那……”她只说了一个“那”字,只听宋镇山轻咳一声,缓缓说道:“有劳二位守护,老夫其实已经醒来多时,只是老夫功散已久,醒来之后,又做了一回功夫。”
竺秋兰暗暗提防着他,一面喜道:“宋老爷子功力一定已经完全恢复了?”
宋镇山莞尔一笑道:“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十之八九,老夫真还要感谢岳老弟呢。”
岳少俊连忙拱手道:“宋老爷子快不可这么说,你老中毒之事,全由晚辈而起,就算晚辈弄到解药,也无法弥补因此造成的过失,内心深感惶恐……”
“哈哈。”宋镇山爽朗的大笑一声,缓缓站起身来,说道:“岳老弟不用自责,这批贼党,处心积虑,计算老夫,已非一日,就是你不捎那封信来,天华山庄早有他们卧底的人,老夫也一样非中毒不可。”他这一站起身来,竺秋兰就大感紧张,脚下暗暗后退下一步。
宋镇山话声一落,一手捋须,回头望望岳少俊、竺秋兰二人,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,接着问道:“岳老弟,老夫记得未服药之前,你说过若是老夫没中散功奇毒,真假一试即知,不知老弟要如何试法?”
正说之间,只见秃顶神雕已经急步走入,他看到宋镇山业已醒来,正在围着二人说话,连连拱手道:“恭喜盟主,奇毒已解。”
宋慎山含笑道:“孟道兄且慢恭喜,既然有人假冒老夫,真假莫辨,敌友难分,此事亟须先弄清楚了,大家方可安心,者夫正想听听岳老弟说的办法呢。”
秃顶神雕颔首道:“盟主说得极是,岳少侠,你不妨说出来听听。”
岳少俊道:“在下想起那天替贼党捎了一封信函,求见宋老爷子之时,在下和宋老爷子谈了不少活,当时有一段时间,因宋老爷子中了剧毒,霍总管前往书房去取解毒药丸,只有在下和宋老爷子二人,宋老爷子若能说出那天的谈话内容,自可证明不是贼党假冒的了。”
宋镇山呵呵一笑道:“岳老弟,你要老夫说出哪一段谈话内容?”
岳少俊道:“晚辈记得宋老爷子服了解毒药丸之后,讯问晚辈老远从云台山赶来,不会是普通之事……”
宋镇山点点头道:“不错,当时岳老弟说出是为了令师两件心愿,第一件是寻找令师失踪十六年的儿子,此人左眉一颗红痣,第二件令师没有说出来,山不肯再说,岳老弟是在云台山下,遇到一位老人,他指点你来找老夫,曾说:只须老夫一言,令师心愿,即可迎刃而解,对不对?”
岳少俊道:“是的,老爷子可否再说下去?”
宋镇山续道:“老夫当时就一口答应,岳相公就问老夫,令师的心愿,究竟是什么?老夫回答你:“令师没有告诉你,老夫也不用说了”……”岳少俊张了张口,似想说话,但又忍了下去。
宋镇山续道:“老夫当时告诉你,十六年前,老夫答应过令师,只要接住老夫二十招剑法,老夫可以替他说情,解决他的要求,如今即是岳相公代令师求情而来,只要接了老夫一招剑法就好。”
秃顶神雕故作惊奇,问道:“岳少侠真和盟主过了一招么?”
岳少侠还未答话,宋镇山呵呵笑道:“岳老弟为了他令师一件心愿,自然非和老夫过招不可。”
秃顶神雕看看二人,问道:“不知道结果如何?”
宋镇山道:“当时花厅上已经摆上酒席,老夫要他们取来一支牙筷,代替长剑,岳老弟亮出来的是一柄软剑,他第一招使的武当“天道中和”,一变而为崆峒剑法“五月飞花”,洒出五朵剑花,均被老夫牙筷点开,岳老弟第三招使的是峨嵋剑法“孔雀开屏”,但被老夫震出一丈远外,手中软剑也为老夫牙筷削断了半寸长一截,那是因为老夫发觉这一运气,引发剧毒,突然间,一身功力若废……”
他说到这里,望了岳少俊一眼,含笑道:“岳老弟,老夫没说错吧?”
岳少俊道:“老爷子全说对了。”
宋老爷呵呵一笑,掀髯道,“这么说,老夫不像是假的了?”
“是。”岳少俊嗫嚅的道:“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他说了两个“只是”,底下的话,竟然说不出来。
宋镇山目光如炬,岳少俊为难的神色,他如何看不出来?注目说道:“岳老弟,有什么话,但说无妨。”
竺秋兰嫣然一笑道,“宋老爷子,岳大哥的意思,我知道,我说可以不可以?”
宋镇山蔼然道:“可以,当然可以。”
竺秋兰道,“岳大哥不是说过么,宋老爷子若是没有中散功奇毒,真假一试即知。”
“不错。”宋镇山若有所悟,问道:“岳老弟的意思,是想试试老夫的武功?”武林大老宋镇山,剑术独步武林,试试武功,自然是辨别真假的最好的方法了。
竺秋兰笑了笑道:“就是咯,岳大哥微未之技,不好跟老爷子开口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宋镇山回过头来,朝岳少俊道,“岳老弟要如何试法?”
竺秋兰抢着道:“宋老爷子方才不是说过了么,按照方才和你老说的,依样葫芦,重演一遍就好。”
宋镇山忙道:“老夫方才说过什么?”
竺科兰道:“你老方才述说以一支牙筷,削断了岳大哥半寸长一截软剑,对不?岳大哥的意思,就照老样和宋老爷子再使一招,宋老爷子再以一支牙筷把岳大哥软剑,削断一截,就证明你老是真正的宋老爷子了。”
“哈哈,这办法果然好极了。”
宋镇山连连点头,续道:“岳老弟,老夫完全同意,只是这里那来的牙筷?”
竺科兰从地上取起一支竹筷,说道:“牙筷没有,竹筷可不可以?这把竹筷,是巫婆子当丢手箭用的,地上多着呢。”
宋镇山接过竹筷,笑了笑道:“自然可以,牙筷可以代剑,竹筷自然也可以代剑了。”就凭这句话,他是真正的宋镇山,该是没有疑问了。
天底下,除了武林大老宋镇山,谁敢以一支竹筷代剑,和岳少俊锋利得可以削铁如泥的软剑动手?谁有把握以一支竹筷削得断岳少俊手中缅铁软剑?竺秋兰回头朝岳少俊道:“岳大哥,事不宜迟,你可以亮剑了。”
岳少俊朝宋镇山拱拱手道:“宋老爷子,晚辈那就亮剑了。”说罢,从身边取出剑丸,缓缓抽出一柄软剑。
宋镇山一手拿着竹筷,回到大石上坐下,含笑道:“岳老弟,你可以发招了。”在天华山庄,他也是坐着没站起来,就叫岳少俊发剑,坐的姿态,和现在正复相似。
岳少俊运气贯剑,把一支软剑挣得笔直,人也随着手正身直立,左手捏决,食中二指轻搭剑脊,躬身道:“晚辈那就有僭了。”
长剑直竖,手腕徐迭,剑尖缓缓指向宋老爷子左肩。这一招,使的是武当派“两仪剑法”中的“天道中和”,剑尖应该指向对方胸腔,他故意偏向左肩,这是礼貌。宋镇山含笑道:“岳老弟,你这是要试验老夫真假,半点都客气不得,只管全力施为好了。”
在天华,山庄岳少侠第一招出剑之时,也是如此,宋镇山曾说:“这一剑你是为令师心愿而发,只管全力施为,不用客气。”岳少俊就因为他这句话,才中途变招的。
一切都按当日的情形,重复进行。岳少俊说了声:“晚辈得罪。”剑势突然一变,幻起了五朵剑花,飞洒而出。这一招正是由缓慢刺出的武当剑法“天道中和”,一变而为快速飞洒的崆峒剑法“五月飞花”。
宋镇山脸上笑容可掬,右手轻轻一抬,就听到“叮”、“叮”,“叮”接连五声轻响。他手中竹筷,依样葫芦,连续点在岳少俊刺来的剑尖之上。崆峒剑法,以发剑迅速著称,一招之间,要洒出五朵剑花,更非快不可。
宋老爷子要在岳少俊发剑之后,才出手,要点出竹筷,却要抢在岳少俊的五朵剑花之前,点在剑尖上,而且还要连续点出,那就更非快过岳少俊,还得很准确不可。就凭这一招,岳少俊已可确定宋老爷子不是贼人假冒的了。
宋镇山适时低喝一声:“岳老弟小心了。”右手一抬,竹筷随着点出。岳少俊使过两招,就该他发招了。这完全和当日在天华山庄的情形一般无二,岳少俊话声入耳,只见一点白影,奇快无比朝自己肩头激射过来,当下不敢怠慢,身形一侧,抬手发剑,急划而出。
这一剑使的是峨嵋派“乱披风剑法”中一招“孔雀开屏”,剑光像扇面般洒开,正好把宋老爷子点来的竹筷封住。照说,这一招“孔雀开屏”应该可以封住宋老爷子竹筷的,但以宋老爷子练剑数十年功力,他自然封挡不住。
一切就像预先安排好的,连一点细节,都完全若合符节,适时便听“叮”的一声轻响。岳少俊只觉从剑上传来一股极大的震力,由手而臂,由肩而及全身,简直像触了电一般。一个人身不由己被震得直摔出去寻丈来远,一跤跌坐在地,急忙低头一看,手中缅铁软剑,不是又被竹筷削断了半寸长一截?
岳少俊看得又惊又喜,急忙弃去手中长剑,一跃而起,恭敬的作了个长揖,说道:“宋老爷子恕晚辈多有冒犯,你老是真的宋老爷子了。”
竺秋兰走了过去,从地上拾起一截断剑,低头看去,但见断剑十分整齐,和利剑削断的一般无二。心中暗暗惊叹这位老人家剑上造诣之深,几乎已无人可与抗手。宋镇山呵呵一笑,起身道:“岳老弟一月不见,内功又精进了不少,只可惜好好的一柄缅铁软剑,又被老夫削断了一截。”
秃顶神雕跨上一步,拱手道:“恭喜盟主,剧毒已除,功力完全恢复,真伪立辨,这也是武林之福。”
宋镇山掀髯笑道:“老夫已是退隐林泉之人,和武林还有什么关连?”
秃顶神雕道:“盟主还不知道江湖上正有一场极大风暴,即将来临,只有盟主登高一呼,领导各大门派,方可力挽狂澜,度过危机……”
宋镇山没待他说下去,笑了笑道:“孟道兄,这不是危言耸听吧?”
秃顶神雕正容道“盟主以为兄弟是危言耸听,眼前咱们困处石窟,前面贼党后援大批赶到,无住大师等人若不是凭险固守,只怕早已挡不住了吧。”
宋镇山吃惊道:“贼党后援来了些什么人?连无住大师都会抵挡不住?”
秃顶神雕道:“来人之中,有湘西双尸、五叉真人,百步神拳袁广杰等一干黑道凶人,凭这些人,倒不构成对咱们的威力……”
宋镇山哦了一声道:“他们还有更厉害的人物?”
秃顶神雕点点头道:“最厉害的是这帮人中的总护法祝天俊,此人年事极轻,一身武功,高不可测,陆道兄和兄弟,在他手下,都没有走出三招……”
“会有这等事。”宋镇山几乎不敢相信终南飞虹羽士,六合门盂达仁,都是八大门派中的一流高手,会在人家手下走不出三招,这就一抬手道:“咱们快出去瞧瞧。”
竺秋兰道:“盂老前辈,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出去瞧瞧?”
秃顶神雕道:“二位大功告成,自然可以出去了。”说罢,抬抬手道,“盟主请。”宋镇山也不客气,当先举步往洞外行去。
秃顶神雕跟在他身后,跨出洞口,朝史傅鼎低声道:“史道兄仍请暂时守住这里出口,俟盟主出去之后,咱们也该退出洞去了。”
史傅鼎点头道:“兄弟遵命。”
再说中洞秃顶神雕走进去的时候,正当百步神拳袁广杰。五叉真人闻天风两人双双被震后退。但这两人乃是当今黑道上最负盛名的人物,何况又当着总护法和一干同党的面前,这颜面如何丢得起?五叉真人首先发难,口中暴喝一声,只见他低头之间,就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啷啷之声。
五道精光,连续从他背后飞射而起,化作了一道直线,势若长虹,朝洞口直射过来。宋文俊挥手一剑,朝飞叉上磕去,但听“当”的一声,第一柄飞叉立被磕得斜飞出去。但对方飞叉是一支接一支连贯射来,你磕飞了他第一支,第二支,第三支接连射到。
宋文俊不加思索,长剑挥处,又连发了四剑,把对方五支飞叉全磕飞了出去。五叉真人的飞叉,如果这般容易对付,那也不成其为五叉真人了,在江湖黑道上,还有他的地位?这五把飞叉,你不用剑去磕,它只是连贯成一道直线,飞射过来,但经宋文俊这一连五剑,磕飞出去,就不对了。
五把飞叉由一道直线的飞射,突然飞散开来。第一把斜刺飞出,射向飞虹羽士,第二把射到崖石之上,“叮”的一声,一碰就转了弯,射向金甲神霍万清背后。第三把呼的一声,掠过甘玄通头顶,也朝飞虹羽士射去。第四把,第五把……反正叉光飞掠,啷啷不绝,在这并不太宽敞的中洞之间,呼啸激射,乱成一片,谁也数不清那是第几把了。
宋文俊、霍万清、甘玄通、飞虹羽士四人,因飞叉势道锐利,不得不发掌的发掌,发剑的发剑,加以劈击封格。但五叉真入的飞又,打出之时,就使了特殊的手法,除了直接命中的不说,你只要举掌一劈,举剑一格,它就会作弧形的飞舞。不是绕一个圈,仍旧袭到你身上,就翩然斜飞,袭向你左右的人,就是无法把它击落。
当然,伏在中洞的人,个个都是八大门派的高手,不会伤在飞叉之下,但飞来飞去的五把飞叉,伤敌纵然不足,困扰却是有余。尤其隐身在左首壁后面的宋文俊,和伏身大石之后的甘玄通,霍万清,以及隐身石首崖石后面的飞虹羽士等人,因为五把飞叉的困扰,掌劈,剑格,虽然敌明我暗,洞内较黑,灯光照身不到,看不到他们,但武功精纯的人,听声辨位,自可清楚的辨别出每一个人的位置。
这正是百步神拳袁广杰一个最好的机会,只听他发出裂帛似的一声狂笑,振腕之间,一连捣出四拳,四团拳风,挟着锐利啸声,疾如雷射,直向洞口奔来。不,应该说分向四人位置捣来。无住大师看出不对,一时那还犹豫,低喧了一声佛号,默运神功,挥手一掌,迎击出去。
他为了保护这座中洞,不得不施展数十年来从不轻使,今晚却连续使展的般若禅掌。这佛门神功,果然非同小可,他掌风出手,“般若禅功”,一股至大至刚的真气,立时充沛石洞,像潮水般卷出。首当其冲的,就是五把飞叉,本来藉着五叉真人特殊打法之力,遇到封格,就自生变化,满洞飞舞,但此时经“般若禅功”真气撞击,纷纷跌堕下来。
不,就像五根水中飘浮的树木,随着潮水,朝洞外涌了出去。四团劲急的“百步神拳”,撞上“般若禅掌”涌出的掌风,登时响起连珠般轰然震响。百步神拳袁广杰但觉自己四记拳风,宛如捣在一堵震力奇强的无形气体之上,悉数被反震了回来。
不,五把雪亮的钢叉同时激射过来。袁广杰究是久经大敌之人,一时顾不得许多,急忙之间,下身后仰,使了一记铁板桥,再向左滚出去。说来好险,五把钢叉像流水般从他身上掠过,一阵“夺”,“夺”轻响,被“般若禅掌”强大的掌力,一齐没入岩石之中。
五叉真人闻天风见机行事,早已闪了开去,两个人一个失去了五把钢叉,一个在地上学懒驴打滚,才算没被掌风扫中,惊魂甫定,自然全都脸无人色。
祝天俊负手站在转弯角上,也看得暗暗吃惊,心中忖道:“这人掌力如此雄厚,大概又是那老和尚施展的“般若禅掌”了,他们隐身暗处,凭险固守,不肯现身,倒是不易冲得进去。”心念转动之间,一抬手道:“二位且退。”他说的虽极温和,但百步神拳袁广杰,五叉真人闻天风,却面有惭色,拱手应“是”,很快退去。
祝天俊手持招扇,缓步走了上去,两名手持宫灯的紫衣少女,急忙挑灯跟了上来。祝天俊脚下微微一缓,回身道:“你们站在那里,不要跟来。”两名紫衣少女依言退下。
祝天俊“豁”的一声,打开招扇,当胸轻摇,步履从容,走的不徐不疾,缓步朝洞口逼近,口中清朗的道:“诸位既然不肯现身,祝某只好移尊就教了。”他虽然逼近过来,但看去似乎丝毫没有戒备。
无住大师眼看祝天俊亲自上阵,急忙低声喝道:“大家小心。”就在他喝声未落,不见祝天俊晃肩点走,相距还有七八尺远近,忽然间,微风吹过,有如魅影一闪,他人已经跃登挡在洞口一方半人高的巨石之上。
这方巨石后面,正伏着霍万清、甘玄通两人,此时骤睹敌人跃登巨石,心头一凛,不约而同一下站了起来,霍万清一记劈空掌,和甘玄通一圈剑光,同时出手,一个掌劈祝天俊当胸,一个剑撩他双足。这当儿,右首崖后飞虹羽士剑光如匹练平飞,由右射出,左首壁间宋文俊剑芒颤动,由左壁迎面刺出了七剑。这四人几乎是同一时候出手攻敌,三道快速的剑光和一记威猛的掌力,刹那问,像狂风暴雨般分向祝天俊身上罩了过来。
祝天俊口中冷笑一声,他身形随着轻飘而起,左脚首先“啪”的一声,踏住了甘玄通的长剑,左手屈指轻弹,射出几缕指风,逼住了宋文俊的剑势,右手当胸摺扇一挥,但听砰然一声,金甲神霍万清一掌端端正正击在他扇面之上,就像击在一张柔软的白纸上。
朝前劈出的掌力,竟然无处着力,不,他招扇一摇,竟然生出反弹之力,硬是把霍万清巡退了一步。紧接着招扇一收,向右划出,一点扇头“搭”的一声,击中飞虹羽士匹练般刺来的剑脊,一柄长剑,立即齐中震断。这四下动作,奇妙无比,快速绝伦,不过眨眼之间,就把四人攻势,悉数瓦解。
四大高手不但对他出手怪招,有奇妙难测之感,根本合四人之力,也无法招架得住。祝天俊游洒的站在巨石之上,既不出手还击,也没有趁机抢入洞内,只是手摇招扇,朗朗一笑:“祝某为了预留腊八在掷钵禅院相见的地步,不为已甚,诸位只要能把祝某逼下这方巨石,祝某立时率人离去,若是无法把祝某逼退,那么祝某奉劝诸位,还是及时退出洞去的好。”这话口气虽狂,但也只好由他去说了。
【第十三章】
无住大师在四人被逼退的同时,已经左手待杖,右掌当胸,拦在巨石之后,面情显得异常凝重,低诵一声佛号,缓缓说道:“阿弥陀佛,祝施主苦苦相迈,老衲说不得只好出手了。”
祝天俊依然招扇轻摇,傲然一笑道:“大师不妨出掌试试。”
无住大师道:“善哉、善哉,老衲那就有僭了。”随着话声,竖立右掌,缓缓朝前推出。他这一掌,使的正是佛门“般若禅掌”,今晚第三次出手了。
这原非老和尚的本意,但为了盟主的安全,非守注此洞不可,何况眼前这位武功奇高莫测的青衫文士,除了“般若掸掌”,其他武功,只怕很难把他逼退了。“般若禅掌”,即是把“般若禅功”由掌心发出,这在少林七十二藏中,也可说是列名前三种的佛门奇学,掌势推出,既无汹涌暗劲,亦无破空掌风,有之,那就是无形力道。
无住大师掌势缓缓推出,祝天俊依然站在巨石之上,一柄摺扇,当胸轻摇,若无其事一般。但无住大师推出去的“般若禅掌”一般无形劲气,在他摺扇轻摇之际,就像流水遇上了礁石,从他身子两边分别流过,毫无阻碍,对他自然也毫无伤损。这下直把无住大师看得一怔,不,应该说是给楞住了。
“般若禅掌”可说是少林寺镇山绝藏,佛门三大神功(佛门三大神功为:无相神功、如来拈花指,般若禅掌)之一。“无相神功”和“拈花指”,只有少林掌门大师兄才能修习。“般若禅掌”也必须有长老身份的人,方可修练,如今“般若禅掌”对他竟然会毫无作用。
此人练的莫非是雪山老人的“天衣手法”?传闻普天之下,只有雪山“天衣手法”,不拘形式,没有一定的招式;但任何拳掌兵刃,都能化解无遗,他会是雪山传人?老和尚心念转动,不觉又加强了几成功力,存心再试他一试,但任你“般若禅掌”如何增强压力,推出去的无形暗劲,像潮水般涌出。祝天俊摺扇当胸徐徐摇动,暗劲冲到他身前,依然由合而分,从他左右两边分开,丝毫也撞不到他身上。
无住大师暗暗叫了声:“果然是“天衣手法”。”就在此时,只听从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:“大师请住手。”
甘玄通惊喜的道:“盟主出来了。”
无住大师缓缓收回手掌,往侧退开一步,果见宋镇山缓步从里洞走出,急忙合掌道:“阿弥陀佛,贫衲见过盟主。”宋文俊、霍万清等人一看老爷子走出来,心中俱都放下了一块大石,纷纷让开。
宋镇山拱手道:“大师,诸位辛苦了。”
祝天俊在无住大师收回掌去之际,也摺扇一收,往后跃落巨石,朝宋镇山一拱手道:“宋老爷子请了。”
宋镇山目光一抬,问道:“阁下是……”
秃顶神雕在旁接口道:“回盟主,这位就是祝天俊祝大侠,主持腊八掷钵禅院之会的总护法。”
祝天俊流洒的拱拱手道:“武林后学,还要宋老爷子多多指教。”
宋镇山心中暗道:“看他丰神俊逸,举止儒雅,倒不像是个穷凶极恶之辈。”一手捋着飘胸长髯,问道:“祝大侠要劫待老夫,不知是何用心?”
祝天俊含笑道:“宋老爷子武林大老,德望俱尊,晚生怎敢劫持,实因晚生奉命筹备掷钵禅院之会,想和老爷子磋商,故而把老爷子请来,冒犯之处,晚生自当踵府负荆,向老爷子谢罪。”说罢,连连拱手,接着目光一抬,转向秃顶神雕拱手说道:“孟大侠方才答应等宋老爷子醒来之后,即可离开此地,如今宋老爷子已经出来了,不知诸位是否可以给在下一个薄面,放了在下几个属下?”
秃顶神雕进入里洞,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,此时见他提出释放催命婆子巫姥姥和春梅等人,不觉呵呵一笑道:“祝大侠言重,兄弟方才确曾说过,只要盟主醒转,咱们自当立时退出此洞,但巫婆子和春梅二人,曾在天华山庄卧底,祝大侠统率群雄,自然知道卧底是江湖上最忌讳的事了,这件事兄弟可作不了主……”
霍万清接口道:“孟大侠说得极是,咱们就是追踪逃婢春梅和巫婆子两人来的,她们既是天华山庄的人,就该按照天华山庄的规矩办理,祝大侠希望咱们放人之事,只怕要方命了。”祝天俊英俊的脸上,神色微微一变。
宋镇山摇摇手微笑道:“万清,老夫退隐天华山庄,早已不是江湖人了,还有什么江湖规矩,他们来天华山庄卧底也好,雇佣也好,既已离开,就算不得天华山庄的人,那就交给祝大侠领回去好了,诸位道兄,咱们走吧。”说罢,当先往洞外走去。霍万清不好再说,应了声“是”,大家随着宋老爷子身后,鱼贯走去。
[ ]祝天俊早已退到一边,拱手道:“多谢宋老爷子,恕晚生不送了。”
回转天华山庄,天色已经大亮。西花厅上,宾主围坐,新茗初沏。大家话题和讨论的对象,自然是集中在神秘组织的总护法,年轻而又武功高不可测的一个人身上。无住大师合掌道:“阿弥陀佛,方才若非盟主走出,解了贫衲的围,贫衲只怕挡不住对方一招呢。”他这话自然更为耸人听闻。
终南飞虹羽士,六合门秃顶神雕,都没在他手下走出三招,如今无住大师却说挡不住对方一招。须知无注大师号称少林第二高手,在八大门派中,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,他会挡不住人家一招?宋镇山呵呵一笑道:“大师这么说,也太谦了,这姓祝的也许武功有独到之处,但大师数十年勤修,在功力上,他如何能与大师相比?”
无住大师道:“盟主有所不知,贫衲在功力上,输给了他。”
秃顶神雕听出活因,急急问道:“大师和他比拚了内力?”
“没有。”无住大师接着道:“贫衲因他接近洞口,不得不施展“般若禅掌”,那知他只是摺扇当胸,轻轻摇动,贫衲推出去的一团无形劲气,到了他身前,就向左右分开,从他身边涌去,无法伤他分毫……”
秃顶神雕吃惊道:“般若禅功,居然伤不了他。”
宋镇山一手持须,问道:“大师可是发觉推出去的劲气,是被他当胸轻摇的摺扇分开的么?”
“不错,贫衲确实感到是他摺扇扇动之间,把贫衲掌风向左右引开的。”
无住大师续道:“贫衲先前还不敢相信,但后来加强掌力,再试一次,依然如此,才知此人练有某种特殊气功,贫衲“般若禅功”对他毫不发挥威力。”
史傅鼎问道:“大师是否能从武功上看出他的来历来么?”
“这很难说……”无住大师沉吟了下,才道:“依贫衲愚见,此人使的极似雪山“天衣手法”。”
竺秋兰忍不住问道:“大师,什么叫做“天衣手法”?”
无住大师道:“据说雪山派有一种极为神奇的武功,叫做“天衣手法”,施展时没有一定的招式,举手投足,便成妙用。任何拳风掌劲,刀剑暗器都能随手化解,伤不了他,好像身上穿了一件无缝天衣一样。”
“哦。”宋镇山突然间好像想起件什么事来,轻哦一声,转脸朝岳少俊问道:“岳老弟,你在云台山下,遇见一位老人家,和你说了四句诗,你还记得么?”
岳少俊道:“晚辈记得。”
宋镇山道:“好,你念出来给老夫听听。”
岳少俊念道:“五出花开六出飞,漫山景色映寒辉,天台一去登仙籍,从此阮郎不忆归。”宋镇山点点头,口中“唔”了一声。
竺秋兰道:“这首诗里,说的也就是雪山派了。”
岳少俊道:“你参详出来了?”
竺秋兰道:“这不用参详,他诗中说得很明白,第一句是说:梅花开的时候,雪花也飘飞了,这句自然以“雪”为主。第二句,漫山景色映寒辉,既有一个“山”字,写的又是雪景,不明明指出是“雪山”了么?第三句和第四句,说的好像有一个人进入雪山,就像从前刘阮入天台,遇到了仙女一样,就流连忘返,不知归去,这后面两句,说得较为隐约,不知指的是谁了?”
宋镇山点着头道:“竺姑娘,你解释得很对,那位老人家旨在示警,已经明白指出雪山二字,很可能和这批人有关了。”
甘玄通道:“孟道兄,你不是到里洞去察看了么,可有一点眉目?”
秃顶神雕耸耸肩道:“没有,里洞岩壁甚多凹凸不平之处,看去丝毫未经人工修凿,只是一个极普遍的石窟,并无可异之处。”
飞虹羽士道:“那么姓祝的何以对这座洞窟,如此重视呢?”
秃顶神雕道:“兄弟也觉得这座洞窟之中,似乎另有隐秘,但时间太匆促了,实在瞧不出来。”这时两名庄丁送来一锅稀饭,四色小菜,和两笼小笼包,一笼素菜包子,在花厅中间摆好。宋镇山就请大家入席,大家折腾了一晚,确实觉得腹中饥饿,也就各自入席。
用过早点,无住大师,甘玄通,秃顶神雕,飞虹羽士和史傅鼎等人,因腊八掷钵掸院之会,为期不远。尤其对方这总护法祝天俊武功惊人,江湖上已呈现出山雨欲来之势,大家急于回山覆命,纷纷起身告辞,宋镇山起身相迭,并由宋文俊代为送客,一直送出天华山庄,才始回转。
岳少俊等众人走后,站起身,朝宋镇山作了个长揖,说道:“宋老爷子,晚辈有一件事,想请老爷子成全……”
宋镇山持须笑道:“岳老弟不用客气,有话请坐了好说。”
岳少俊道:“多谢老爷子,晚斐之意,是想再接老爷子一剑。”
宋镇山含笑点头道:“为了令师的一桩心愿?”
岳少俊垂首道:“是的。”
宋镇山蔼然道:“照说,岳老弟为老夭误中剧毒,奔走求取解药,和营救老夫,老夫内心至表感激,但令师这桩心愿,老夫昔年曾立下誓言,除非令师接下我二十剑……”
他不待岳少俊开口,轻轻叹息一声道:“其实这也是当年盛气之言,因此老弟第一次来到天华山庄之时,老夫因你是令师的门下,故而已由二十招改为一招,岳老弟纵然有恩于老夫,老夫也实在不能例外。”
岳少俊道:“晚辈知道,所以晚辈恳求老爷子再赐一招。”
宋文俊道:“爹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
宋镇山微笑道:“文儿,为父知道你想替岳老弟说情,是不是?为父又不是不通人情的人,只是此事若非岳老弟真正能接得下为父一招,为父纵然答应了,只怕也未必有用,日后你自会知道。”
接着又朝岳少俊道:“岳老弟,老夫这活,你听懂了么?你老弟如不能真正接下老夫一记剑招,老夫纵然答应,也于事无补,所以老夫希望你不妨稍假时日,等你功力稍有进展,再和老夫比试,方有胜算。”
岳少俊道:“宋老爷子明鉴,晚辈上次在老爷子手下,折断了一截剑尖,晚辈再狂,也不敢在短矩时日之间,剑术未有寸进,再来烦渎冰老爷子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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